第58章
让小满出东宫走走的是周攻玉,等小满不在身边了又不安烦乱的也是他。
陵阳虽然素来胡闹惯了,却也是个娇蛮高傲的郡主。
周攻玉同意陵阳带小满出去,也是知道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没人敢动小满。
可陵阳这人又极为不着调,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索性换了身衣裳亲自去马场。
到了马场,他一眼就认出了小满。
在看到那个男子手上拿着马鞭时,他几乎没有多作思考,翻身上马时,顺手拿过器架上的长弓。
果然还是将她放在自己眼下才能放心。
——
周攻玉射伤李公子后,便点到为止,没有继续为难其他人。
陵阳心虚地跟着他回了东宫,每当周攻玉冷着脸想开口说她什么,就被小满扯着袖子不让说。
明明是她将小满抛在脑后,如今还被反过来护着,她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挡不住。
小满只好拉着她到自己的房间去宽慰。
“我真的没事,你为我挑的马很温顺,本来我都快让它停下了,也怪我自己没有再凶一些,那人还以为我是羞涩才拒绝……你也是好心,我好好的,没什么好抱歉。”
陵阳红着脸说:“还好你没事,不然不知是太子表哥,连江所思都饶不了我……”
小满笑了笑:“可我没事啊,你也不要担心了,骑马还挺有意思的,就是还不习惯,有些腿疼。”
“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没想到这才第一回,就让你遇上这种事,往后你必定是不想骑马了……”
“不啊”,小满神情温柔,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
“我还是想学会骑马的,日后等韩二哥回来了,就不用让他迁就我乘马车,可以陪他策马赏花,踏青游玩。
学会骑马好处也有很多啊……”
“你也可以和太子表哥一起啊?”
“可韩二哥是不一样的,换了旁人怎么能一样呢?”
小满连提起韩拾的语气都是轻快的,和其他人都不同。
周攻玉站在门外,树影映在苍青长袍上,越发显得身影寂寥。
听到小满的话,他再没有动作,脚步也不曾挪动过,半晌后才扯出一抹苦涩笑意。
韩二哥……韩二哥……
在她心里,韩拾是自己人,而他早就是“旁人”了。
等到院子里的桂花香气愈发浓郁的时候,中秋也就到了。
小满出宫和江所思江若若一起过中秋,周攻玉则要留在宫中。
皇上独宠惠妃,中秋宫宴也只是与各嫔妃赏月用膳,做做样子罢了。
皇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也是个想试着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的妇人。
周攻玉将小满接进东宫,她虽然心生不满,却也无法多说些什么,好在这个儿子省心,自己的事都会摆平,不需要他再操心什么了。
她学着自己做月饼,想让皇上尝尝,也能算作自己的心意了。
等乐舞完毕,她正要吩咐侍女将月饼端出来,就听惠妃开口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臣妾自己试着做了些月饼,想让陛下尝尝,虽然粗陋了些,但味道应该过得去,想请陛下尝尝……”
皇帝立刻夸赞道:“爱妃有心了,你亲手所做,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岂有粗陋一说。”
他看向惠妃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偏爱。
皇后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话。
等宫宴结束后,她带着人准备回宫了,圆月高悬,清辉洒落在太子的身上,朦胧又清远。
皇后愣了一瞬,叫住了周攻玉。
“阿玉。”
周攻玉听见他母后唤起这个久违的小名,步子终究是停下了。
“母后,可有什么吩咐?”
她摇摇头,说道:“也没什么,我做了些月饼,你长这么大,还未曾尝过我做的东西呢。
做的可能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欢也无妨……”
周攻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浅笑道:“母后说得哪里话,儿臣必定是喜欢的,还有小满……她也会喜欢。”
听他提起了小满,皇后脸色稍缓,问道:“你是真心喜欢姜小满,要娶她做太子妃?”
“真心喜欢。”
皇后仿佛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的东西,眸光隐约有水光闪动。
沉默片刻后,她才恍惚道:“听陵阳说,她是个有些单纯的姑娘,你既然要将她留在这里,就好好待她吧,我也不好再给你塞些你不喜欢的女人。”
“儿臣谢过母后。”
周攻玉恭敬行过礼后,又听她问:“她今日可是在东宫?”
“她中秋和江所思他们一同过,宵禁之前我会让人接她回来。”
皇后秀眉微蹙,疑惑道:“中秋之日,她竟不留在东宫陪你,反倒要你去接她。
我倒是忘记问了,旁人都传你待她如何好,那她是如何想的?
可是如你喜欢她一般喜欢你?”
周攻玉自然不会说出小满不喜欢他这种话,至少在母后面前,他也该让她相信二人是两情相悦,可话出口时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瞬。
说起假话,他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可在说起与小满之间的情意,却无法做到假亦真,眼中的失落怎么都无法遮掩。
“她自然也是。”
皇后凝视着他,说道:“你骗不过我。”
周攻玉身子僵住,等着接受她接下来的批评责骂。
然而片刻后,只听她一声轻叹,说道:“你是太子,当明白得失,不要学母后,活得像个笑话。”
“儿臣知道了……”
回到东宫后,周攻玉坐在廊下,月辉照亮了昏黑夜色。
他坐着等了许久,直到听见步摇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后,才抬眸看向来人。
小满被他吓了一跳,疑惑道:“殿下怎么在这儿?”
周攻玉用手轻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
小满坐下,望见另一侧的放着杯盏和一碟月饼。
“你在这里赏月?”
“这是我母后亲手做的,想让你也尝尝。”
周攻玉的墨发垂在肩头,用发带松松垮垮地束了一半,看着有几分清闲随意。
“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小满睁大眼,语气有些惊讶。
“娘娘居然亲手做月饼了。”
周攻玉笑道:“我很久以前也这样想过,后来才发现她再骄傲,爱人的时候也会变得普通,愿意像平常妻子那般,为父皇亲手做吃食。”
大抵世上的感情都有共通之处,会为了心爱之人,一再放低要求,容忍自己从前不愿容忍的。
小满咬下一口月饼,酥皮撒到衣衫上,她抖了抖裙子,称赞道:“皇后娘娘的手艺很好,一定是私底下学了好多次。”
周攻玉倒了杯酒,自言自语一般:“或许喜欢上谁,都是要使劲浑身解数讨好,连自己不喜欢的事都能为他学会。”
像是他的母后,愿意为了父皇端庄忍让,为他亲自做糕点讨好。
而他也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将最柔软的那一面留给小满。
而她坐在马上,甚至是落入他怀里的时候,是不是都只想到了韩拾。
她养栀子花,学骑马,都与他无关。
小满吃了月饼,有些噎到了,伸手去拿杯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周攻玉眼眸幽深,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动作,小满扭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他伸出一指在小满擦净的嘴角揩了一下。
“这里没擦到。”
周攻玉动作太过轻柔暧昧,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将身子挪远了些。
这让本欲言又止的周攻玉,彻底打消了开口提醒的想法。
等她仰头喝了杯中的水,口中甜腻的糕点味道,瞬间就被辛辣的酒气取代。
她还含了半口,犹豫着吐出去太失礼,又咽了进去,腹腔顷刻便烧得火热了。
她咳了两声,周攻玉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满语气不悦:“你怎么不说这是酒?”
“很难受吗?”
他说着,又自顾自饮了一杯,语气带着讨好:“那我喝十杯赔给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要你喝酒做什么?
也不是真的生气,现在很晚了,回屋洗漱歇息吧。”
她此时腹中烧得火热,难受得紧,还想喝些茶水压一压,哪有心思看他喝酒。
小满起身起身要走,一封信从袖子里滑出,落在周攻玉脚下。
她俯身要去捡,周攻玉却先她一步拾起信,看到了信封上的“小满亲启”。
连张扬不羁的字迹都和本人一般,鲜明到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立刻猜出这个人。
“韩拾的信?”
小满没有回答,立刻就伸手来夺。
他抬手避过,将信放到身后,说:“你坐下,陪我赏月,一会儿就还你。”
“你怎么不讲道理?
这是我的东西。”
周攻玉:“我确实不讲道理。”
他无赖地理直气壮,小满也没了脾气,本来今日就是中秋赏月的日子,一起看个月亮也没什么,何必要与他计较这么多。
小满坐下,靠着廊柱说起一些闲事。
“我今日去找若若,她告诉我之前程夫人回了娘家后,程郢又追过去了,但是因为太过高傲不肯低头,反而激怒了自己的岳丈,程夫人也被气得不轻,坚持要和离不说,还写了长诗控诉程郢,连时先生都夸她才气不错,嫁给程郢是委屈了。
长诗在京中传开,连买豆腐的妇人都会顺口念上两句,程郢怕是都不敢出门了。”
明明之前见她,还是个被丈夫欺压责骂都要为他说话的人,如今却能直击要害,直接毁了程郢的名声,将二人和好的后路都给断干净,也让因为家世求娶她的后来者却步。
其实当若若和她说起这件事,她实在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因此回了宫心情也是轻快的,没有和周攻玉计较。
周攻玉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她劝了几句没有什么用,就不再多说了,起身去拿信,想去找阿肆劝他回房。
手被人拉住,她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周攻玉。
月光透过廊上盘绕的稀疏藤蔓,映下一地清霜,枝叶的暗影落在他身上,使他的面目一半都处于晦暗中。
“我喝醉了……”
“……”小满哑然。
“然后呢?”
这喝酒像喝水,劝也劝不住,当然醉了啊。
听说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喝醉,怎么还有主动说自己醉了的?
周攻玉仰头望着她,正好云雾遮住了圆月,照凉夜路的月辉不见,四周昏暗了许多,她眼睛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周攻玉身形一动,扶着她的后脑撞在廊柱上,韩拾的信也不慎掉落在地。
浓烈的酒气靠近,周攻玉冰凉湿润的唇瓣压上了她的。
小满瞪大眼,浑身都僵住了,下一瞬就要用手去推,周攻玉将她的手腕交叠,一只手攥住牢牢桎梏在头顶,膝盖也顶住了她乱动的腿。
另一只手则扶住她的后脑,深吻下去。
撬开唇齿,探入冰凉的舌尖,带给她的,除了酒气就只有青涩到无措的吻。
全靠本能地挑弄,温柔的像是在勾引。
二人发丝交叠,相互缠绕,连气息都带了灼人的热度。
然而她的不为所动,反而有些激怒了周攻玉,吻渐渐变得急切,粗暴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胸腔闷得疼。
周攻玉听她难受地嘤咛出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吻,这才缓缓拉开距离。
这时候,被云雾遮住的月亮也露了出来,银白月光照见面无表情的小满。
她喘着气,眼中只有冷然。
周攻玉愣了一下,眸中水光更甚,似乎下一刻就有泪珠滚落。
小满和他双目相对,他却挪开了眼。
像是不忍再看,他将头埋在小满的颈窝处,声音微颤,语气中满是无措,确实像醉的不轻。
“别那么看我……”
她一言不发,胸口处的剧烈起伏显示着她的愤怒。
“你不要生气……我喝醉了。”
他闷闷地开口,倒显得自己十分委屈。
小满冷笑出声,觉得荒谬至极。
这是拿喝醉为自己开脱不成?
周攻玉总算是松了手,她立刻将他推开,俯身捡完信提着裙子就跑了。
徒留他一人在廊中,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冷风吹着,非但没能压去燥热,脸颊反而越发滚烫。
回了屋,小满直接扑进了被窝,如同死鱼一样瘫了许久,突然就开始锤枕头,力道之大,像是是把枕头当成了周攻玉。
次日,周攻玉酒醒,昨晚的事还清清楚楚映在脑海,不等他去给小满赔罪,宫人就禀报,说小满清早还未用膳就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