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确实没什么打仗的天分。”
宣城外的官道上,骑着战马的赵轩稳了稳头盔,看向一旁的顾怀:“以前在边境跟着他们痛打落水狗,读了些兵书,就觉得自己打仗也还可以,这次南下前我也在想,说不定就势如破竹收复两浙让京中那些人刮目相看,但连着在宁国城墙下撞了满头的包,才发现我以前不过是运气好了点,身份高了点而已。”
顾怀摇了摇头:“换了其他人来也一样。”
“我就当你是在拍我马屁了,”赵轩想了想,“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听好话,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很舒服。”
“你哪儿听出来我在拍马屁?有什么好拍的?”
“你现在是真的越来越不把大魏皇室这招牌当一回事了...”
“能当饭吃?”顾怀瞥了他一眼,“要不然你站到城墙下面喊一声你是大魏二皇子看看他们出不出城投降?”
“有道理,打不赢什么身份都没用,”赵轩点点头,“你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从黟县跑过来找我,练兵多有意思,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都懒得多看一眼。”
“少阴阳怪气,”顾怀也没跟他客气,赶了几天的路早没了铺垫的心思:“前几天我带着新练的兵出了黟县,在休宁打了一仗,效果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毕竟是新兵,一开始我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打胜仗,”顾怀顿了顿,“但说起来有意思,他们上了战场之后挺猛的,接连四战,斩获颇丰,自身战损也还过得去。”
岂止是挺猛,前前后后遇上四支叛军,连战连捷,最后都打到休宁城下了,守城的官兵愣是没敢出城来认,毕竟这地界哪儿有这么猛的友军?
“所以打完这一仗,我才意识到一些事情,”顾怀看向赵轩,“之前在京城时我们对于这次平叛的看法,可能是错的。”
“哦?”
“首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这场叛乱的起因,是什么?”
赵轩皱了皱眉,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自然是因为一开始的天灾,朝廷赈灾不力,给了地方宵小蛊惑人心揭竿而起的机会...”
“那现在灾情过去,大多数老百姓都是能活下去的,不是么?”顾怀认真说道,“整个两浙的百姓之所以会服从白莲教的统治,不是他们信那玩意儿,而是他们不在乎到底是谁在管事,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行了,对不对?”
赵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所以说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这些白莲教的人再怎么是泥腿子出身,这些叛军再怎么是乌合之众,人数和地利也摆在那儿,如果从两浙外面一点一点打进去,需要花多久?光是眼前这条防线,没有半年时间根本啃不下来。”
赵轩来了兴趣:“你有什么想法?”
顾怀转过头,看着远处烂漫的初夏景色,在心里再次复盘了一下这些天来日夜整理的计划。
“我要去杞县再招一次兵,招满五千,还要全军最好的马,整个南方有多少天雷,全部交给我,最后我需要你在宣城辽国一带摆出决战的架势,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顾怀的话语很平静,却透着股凛然冷厉的味道:“在你和这道防线死磕的时候,我会带着五千骑兵,出黟县过休宁,一路经过遂安、睦州、桐庐、新城,最后马踏临安。”
赵轩的眉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在意堂堂二皇子在顾怀嘴里就变成了炮灰的语气,只是从一侧的鞍包里拿出简略地图,在上面勾勒出一道轨迹后,沉默不语。
完美地绕过了眼前这道防线,绕了一个大圈,直插两浙腹地,一路奔袭五百里,最后把刀子递到白莲教高层的嘴里。
他挠了挠额角:“战马会累,人也会累,而且这一路没有补给。”
“赌一把他们能扛得住,”顾怀言简意赅,“至于补给,抢就是了。”
“好,就算你真的打到了临安,你怎么确定只要临安破了,白莲教就会垮台?万一又从哪儿窜出来个强权人物整合人心,还把你堵在两浙回不来怎么办?”
“宗教政权最大的问题,就是神性光环都集中在那一个人身上,”顾怀顿了顿,“如果两浙的百姓发现那个所谓无所不能的佛主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流血也会死,而且朝廷大军神兵天降到临安,人心就多少能回拢一点。”
他看向赵轩:“我知道在南下之前,你就建了个衙门,从军中寻了些秘谍好手提前南下探查,如今就在两浙,我需要这份名单,起码能保证不管冲到哪里都不会变成瞎子--还有,辽国一带必须打起来,不给对方一点喘息之机那种,其他人我信不过,你必须亲临前线。”
“就不怕我死在前线?到时候你打了胜仗也不顶用啊。”
“我之前听说有种东西叫九五之命,虽然我之前很鄙夷,但现在不妨拿出来安慰一下你--如果你命中注定要当皇帝,怎么会死在这里?相反如果没那命,早点死了也就算了,好歹还能追封个殉国的名声。”
“你他娘的说话真难听...”赵轩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不过居然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想了想:“这种时候其实该劝你不要急,也该劝你不要去,但仔细想想我这个拿最大好处的还虚情假意,未免也太让你寒心,所以最后也就只能说一句话--只要我还活着,辽国广德一线的反贼兵马,一个都不敢去追你。”
顾怀点了点头:“之前在京城和你说过的那种火炮,我弄出来了,我想了想,还是给你拉了过来,现在就在城里。”
“火炮?你不用?”
“太重,奔袭不能带,”顾怀摇摇头,“你也不要想着能靠它做太多事情,现在的火炮还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等到以后慢慢改善,才是它真正发威的时候--但至少能让你在正面战场好过一点。”
说完这些,两人便一起沉默下来,山坡上微风惬意,泥土和青草香味萦绕在鼻尖,两匹骏马打了个响鼻,驱赶着蚊蝇。
“真的决定了?”
“嗯。”
“死了怎么办?”
“我有个侍女,前线兵荒马乱的,安置在后面的城池了,如果我出事,帮我照顾一下,最好能找到她的生父生母;苏州那边,你应该知道之前我有个妻室,做着丝织的生意,如果你真的当上了皇帝,不妨让她的皇商生意再做大些;还有上次你调过来的那个李易,我的老部下了,这次应该会和我一起去,如果最后他活了下来...”
顾怀顿了顿,转过头认真说道:“我突然有点后悔了,觉得活着还是蛮好的,要不这活儿你找别人干?”
赵轩听得认真,突然听见他来这么一句,哭笑不得地一鞭子抽到顾怀身下战马的马股上: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