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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玄看着看着,手指猛地一顿,“啪”一声将书阖了起来。

动作过分用力了,声音很大,引起了阮宁注意。

她以为谢九玄有什么不对,不由提高警惕。

孰料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又一脸平静地打开书,继续看起来,并没有闹出其他动静。

阮宁等了一会儿不见异样,遂将视线移开。

谢九玄察觉她不再注意,轻轻舒了口气,手中的书一下子重若千钧。

他眸色嫌弃,几次移开目光,手松了又紧,松了又紧,几乎差点就将其捏碎了,可临到了总是停了手。

这一次没有销毁的后果便是他一页接一页看了下去,直看到太阳西斜,暮色四合还没有看完。

阮宁手里又端了药进来。

桌上规规矩矩放着几册书,她一眼扫过,心中好奇是哪一本让他看了一下午。

谢九玄主动接过药,沉着脸一口气喝完了。

他目光漫无目的,好像心里牵挂着别的事。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阮宁一直在观察谢九玄。

她总觉得这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应该就是从下午看书开始的。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无从判断。

谢九玄没有目的的视线跟阮宁对上,他从思绪中回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话本里的场景。

他看的过程中没少批评词不达意,文理不通,但就这样有辱视听的书他竟然津津有味看了一下午。

甚至到这一会儿只想知道后续如何,连饭都不想吃了。

想到这儿,他放下了筷子。

阮宁皱眉:“不吃了?”

谢九玄:“唔。”

阮宁不知为何也没了胃口,但她坐着没动。

谢九玄等了一会儿,月亮爬上树梢,阮宁捧了一杯茶在喝。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日子里是很平常的,只是阮宁近几日很少跟他同处一室,故而乍一看到,他心里生出一种时间错乱的荒谬感。

他想着话本,想着那些让他不屑的画面和故事,想了又想,有些纠结道:“若是有人要你的功法来换我,你换不换?”

阮宁用一种很是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谢九玄盯得执着,她想了想以表郑重,吐出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精准毒辣:“为何要换?”

或许谢九玄表情凝固得可怕,她补充了句:“以你的武功,抓到你跟你要功法不是更好,何必舍近求远找我交换,明知我不换——”她还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坚持。

谢九玄气笑了。

“你不能说句好听的?”

阮宁垂眸喝茶,声音冷淡:“一时花言巧语搭起的不过是空中楼阁,假的你也听?”

谢九玄:“若我想听又如何?”

阮宁想了想:“你想听,我却不想说。”

谢九玄:“……你方才是开玩笑?”

他琢磨着阮宁刚才那句话,越想越愉悦:“你竟然会开玩笑?”

阮宁有些恼怒:“说吧,你是不是打算晚上偷偷行动?”

谢九玄绝对无辜:“并没有。”

阮宁:“没有你喝药那么勤快?兴奋到饭都吃不下?”

“是不是想着要出去杀人呢?”她目光锐利。

谢九玄:这次当真没有。

然而他自己不知道,阮宁却无比熟悉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

这人从方才吃饭起,心里便在打算别的事情,一直心不在焉。

她眼睛眯了眯。

“戌时还有一碗药。”临走前她提醒。

谢九玄:“唔,知晓。”语气里有些放松,似乎在等着什么。

阮宁回头,见他视线往床的方向看,心里疑惑更甚。

“吱呀——”门合上了。

谢九玄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走到床边,将枕头下压着的书拿出来。

再次对上春闺记事四字,他竟不再觉得粗俗。

随手翻开,便是方才他问阮宁那个问题的出处。

不过书中青年问的是:若是拿林府前途换我你可会换?

林家小姐断然摇头:不会。

谢九玄唇角勾起,虽然他换了问题,但阮宁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他翻到自己折了痕迹的那页,垂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用自己缜密的心思将每件小事记下。

蜡烛一截一截变短,月亮越爬越高,谢九玄看得入神,以至于阮宁推门进来时他没有来得及提前听见脚步声。

手里的书变得烫手。

不过,他只是晃了一下神,随即便镇定下来,手扶着书背,将书名盖住,合起来倒扣在膝盖上,宽大的袖袍垂下,掩去了一大半。

阮宁视线从那上面扫过:“这书……从哪里来的?”

她记起下午谢九玄也是捧着本这样的书一直看,没想到晚上他挑灯在看。

谢九玄理了理袖摆,漫不经心:“一些杂书闲谈罢了。”

阮宁却抓住他话里一丝破绽:“我何时在这里放了杂书闲谈?”

她将谢九玄的奇怪行为与书联系起来,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书不管是数目还是内容,全都没变。

那就奇怪了,谢九玄手里拿的既然不是她买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谢九玄主动拿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完放到了一边,人直接掀起被褥躺了下去:“唔,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出乎阮宁意料,以至于她有些惊到了。

此时此景,谁能想到这人之前为了不喝药可是什么法子都使过?

她心中疑惑更甚了。

视线触及被褥里露出一角的书,她若有所思地离开。

谢九玄拧着眉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意犹未尽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阮宁心中怀着对谢九玄秘密的疑惑,早早端了药进去。

谢九玄还睡着。

她视线从床铺上扫过,一眼瞧见跌落在地的书。谢九玄手半垂在床边,看样子书是从他手中掉落的。

她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心情走近,将书捡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心底有无数种猜测。

医书,功法,毒术,杀人之术,都有可能,她甚至连极其诡异的邪术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过谢九玄竟然会看话本。

还是每句话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本。

她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呆了。

她随手翻开一页,恰好看到不可描述的一幕。

虽然只是两个主人公亲吻,但是执笔之人显然深谙此道,写得藏而不露,暧昧丛生,渲染十足,她只觉得脸上温度升高,烫得厉害。

阮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九玄从哪里得来的这种书?他看这些想做什么?

她捏着话本,记忆揭开一角,埋葬的前尘往事一幕幕侵袭而来,她这才想起,上辈子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搜集市面上的话本,每每坐在花园里,一边读一边等谢九玄下朝归来。

那是她不多的绝对可以遇上谢九玄的机会,平日里很难找到他。

而话本里那些个故事,总是弥补她对谢九玄的向往。

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总是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主人公轰轰烈烈相爱。

她那时候大概每日期盼谢九玄会像话本里的痴心人那样突然回转了态度,从此神仙眷侣,恩爱不离。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话本。

仔细想想,上辈子她无知无畏,而谢九玄太多秘密,她从来没有走到他的眼中。

而这辈子……她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谢九玄翻了个身,阮宁不知怎么瞬间便将书收进了袖袋。

仿佛在心虚似的。

直到收完,她才知道事情不对。她为何心虚?

可谢九玄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因为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你在做什么?”

谢九玄视线扫过她袖子,显然已注意到她方才动作。

他是不太愿意让阮宁看见那本书的,总觉得有种小时候功课没做让夫子失望的忐忑。

可阮宁这会的神情却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已不止一次发现阮宁身上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看似无悲无喜,实则在她的脚下,好像蔓延着一道泥泞的长路。

她就是满身伤痕从那里走来。

有时候,他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

一般来说,固执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阮宁对武力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她在借此躲避什么?

在谢九玄近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阮宁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脸色发白,脚下不知怎么退了一下。

这完全是无形中的反应,并不在她控制之内。可能是刚才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种浓烈的忐忑心情影响了她。

这一步恰恰证实了谢九玄的猜测。

她其实是怕他的。

他的心往下沉,面上却带了轻松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道:“你看了?”

“没有。”阮宁几乎是立即否认。她眸色认真,却挡不住发红的脸。

这让她看起来艳若芙蕖。

谢九玄眸色深了下去,他开始嫉妒很多人,也认为很有必要不让别人看见这副样子的阮宁。

阮宁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可她不喜身处下风。

于是她“咣当”一声将药碗放到谢九玄面前,不动声色扳回一局:“趁热将药喝了。”

谢九玄脸色果然黑了。

她心里冷笑,叫你得意。

谢九玄瞧着她眼角眉梢那股活泼,依稀有些年少时的影子。

他皱眉将药碗推开:“凉了,重新煎一碗吧。”

阮宁一脸严肃:“别想逃掉。”

谢九玄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脸侧捏了下:“放心。”

阮宁一掌将他扫开:“不是只有你能出手伤人,老实一点,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次次都能平安。”

说完,她衣带当风,端了药碗往外走。

背影看上去依旧潇洒。

等她踏过门槛,谢九玄懒洋洋道:“你要把我的话本带走不成?”

阮宁脚下一顿,耳垂红了,声音却一板一眼:“没收了。”

说完人便消失在原地,直接施展轻功飞走了。

谢九玄轻笑出声,像是看透了她心虚。

那声音悦耳至极,低沉慵懒。阮宁抿唇,只觉耳朵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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