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则宁顺着秦氿的话道:“好。那把弓,皇上爱若至宝,只让我试了一次,就不许我碰了!”
见两人都不理自己,秦则钰心里也不爽,加快脚步走到秦氿身侧,追问道:“喂,这弓真能射四百步远?还可以射入树干三寸?”
秦氿依然没理他。
秦则钰更不高兴了,喊道:“喂!秦氿,小爷问你话呢!”
见秦氿还是不理会自己,秦则钰又上前一步,站在比她高一级台阶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耐烦地说道:“叫你呢!”
秦氿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我是谁?”
秦则钰:“……”
秦氿抬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叫我。”
说着,她绕过他,抬脚沿着石阶,继续往前走,秦则宁配合秦氿的步伐一起往山顶方向行去。
秦则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秦氿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直到秦氿和秦则宁走远,他发现自己被落在了原地,才气闷地追了上去,一脸不开心地跟在了兄姊后面。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接待了秦氿三人,笑着带他们去大雄宝殿进香。
秦氿三人捐了些香油钱,随后,又去地藏殿给父母的牌位也上了香。之后,小沙弥又带着他们在寺中逛了一圈,便去了寺西的一间厢房中用斋饭。
等用了斋饭后,秦氿三人就离开了皇觉寺,又沿着来时的山间小道下山。
下山的这一路,秦氿依然只和秦则宁说话,秦则钰被抛在了距离他们两三步外的地方。
等到了山脚下,上马车的时候,秦则钰终于忍不住了,不快地喊了一声:“秦氿!”
秦氿只当没听到,拎着裙裾走上了马车,秦则钰气愤地跺了下脚,回去的路上,径自策马奔驰,再没有说话。
马车在忠义侯府的仪门前停下,秦氿和秦则宁打了声招呼后,便进了内院。
还没等她走远,就听后方传来秦则钰咋咋呼呼的声音:“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秦氿有什么好,你非要为了她和二姐反目。”
秦则钰越说越气,脸上气得通红,“你不知道昨天二姐看到我的时候多难过,哭得多伤心,还不敢当着你们的面哭,生怕你们又拿她撒气!”
“二姐太可怜了!”
秦则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秦昕是这么说的?”
“二姐才不会这么说。”秦则钰否认,“但我有眼睛,我能看得出来!”
二姐才没有主动来找他哭诉呢,是他看着二姐孤零零的,一直看着大哥,才主动过去的。
二姐还笑着让他和秦氿好好相处,千万别为了她去和秦氿闹别扭。
但是他看到了,二姐在背过身时,用帕子悄悄擦眼泪。
这都怪秦氿,要是秦氿没有回来,二姐也不会那么难过!
“你有眼睛?”秦则宁冷笑着道,“秦则钰,我看你这双眼睛就是瞎的!”
“你的同胞姐姐是秦氿!”秦则宁直视着秦则钰,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不是那个满口谎言、李代桃僵的女人!”
“大哥!?”秦则钰难以置信地看着秦则宁。
秦则宁继续道:“她可怜,那你知不知道你的亲姐姐这十几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秦则钰一时语结。
“你亲姐姐这些年被秦昕的生父生母虐待,被打得遍体鳞伤,饿得皮包骨头的时候,秦昕只需要闲来弹弹琴,看看书,悲春伤秋,锦衣玉食!”
“可怜的到底是谁?!”秦则宁说得越来越慢,近乎一字一顿,“你既然觉得小氿这些年受的苦不算什么,那好,我也去找户穷苦卑劣的人家,把你也换给他们十四年,十四年后再来接你怎么样?!”
秦则钰抿着嘴无言以对,面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一脸不服气。
但是,他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地说出秦昕比秦氿更可怜的话。
秦则宁也看出了秦则钰的不服气,沉声道:“过两天,等我休沐,我就送你回松风书院。”这小子还是得好好收收性子,免得连是非对错都判断不了。
“我不去!”秦则钰犟着头皮道,“说不去就不去!”
秦则宁:“不去也得去!”
秦则钰瞪着秦则宁,静了几息后,他抓着马鞭的手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尾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他一昂脖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这一走,直到天黑,秦则钰都没有回来。
秦氿是第二天才发现的。
晨昏定省的时候,秦则钰没有来,于是,出了荣和堂后,她便悄悄问了秦则宁。
秦则宁一脸疲惫地说道:“那小子一晚上没回来。”
他昨晚在京城中找了秦则钰一晚上,要不是他门路广,现在怕是已经因为违反宵禁而被抓进京兆府大牢了。
秦则宁冷嘲着道:“也就妹妹你发现了而已。”
这满府的人,除了自己和秦氿外,谁都没有发现秦则钰昨晚彻夜未归。
秦则钰才十二岁!
就这样,那小傻子还当全家人都疼他呢!
祖母是对秦则钰还不错,可是祖母又不止他这一个孙子,她膝下七八个孙子,怎么可能想得到每个人!
秦则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刚我才打听到消息,阿钰和交好的几个小子去了德顺楼,说是去听戏的,那几个小子也一个都没回家。”
秦氿:“……”戏园子?
怎么说呢,这小子没丢没闯祸,没去花楼就好!
秦则宁接着道:“我现在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吧。”秦氿和他一起往仪门方向走去。
秦氿直言不讳道:“大哥,阿钰是不是被养歪了啊……”这才十二岁的小孩子,就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秦则宁一想到这个就烦,道:“都怪我,没好好教他。爹娘把你和阿钰留给我,我没照顾好你,也没教好阿钰……”
当初在闽州流放地时,秦则钰还小,根本没任何记忆了,但是秦则宁是实打实地吃过苦头的。
他才六七岁,每天天一亮就要去开垦荒田,修筑城墙,动作稍微慢一点,就要挨打,每天吃的东西不过是些冷馒头,那时候别说吃肉,就是能在地里挖点野菜、猎到一只野兔,家人就是喜不自胜。
闽州的那三年太苦了!
后来,秦家平反,回了京城后,他努力学武,想挣一份前程,就是为了成为弟弟妹妹们的靠山,让他们不要再吃苦头。
再后来,他去了西山大营。
那个时候,秦则钰年纪还小,因为在侯府里,有秦昕这个“嫡亲胞姐”,又有祖母在,他并没有太过担心。
秦则宁觉得嘴里有些苦涩,一反平日的混样,神色间多了一抹凝重,“我在军中待了三年,回来后就发现阿钰被养成了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噼里啪啦地数落道:“逃课,打架,打夫子,花银子大手大脚……这倒也罢了,他还蛮横不讲理!你瞧瞧他,被秦昕的三言两语就哄得服服帖帖了……”
他的脸上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再这么纵下去,阿钰就真的要毁了,所以我就托人给他弄进了松风书院,收收性子,结果,这才几个月,他居然自说自话就退学了!”
秦氿一针见血地说道:“府里的二哥和三弟可有这般娇纵?”
秦家行二行三的两位公子都是侯夫人苏氏所生,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旁人提起他们来也是赞不绝口。
秦则钰这是被人蓄意给养歪了。
秦则宁沉默了,他也曾经这么怀疑过,但想想有秦昕这个“胞姐”在侯府看顾着,秦准与苏氏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养歪秦则钰,现在……
这上心与不上心,到底是不同的。
秦则宁嘲讽地笑了笑。
秦氿也没多说什么,赶紧上了马车,秦则宁骑马,一车一马一前一后地出了府。
德顺楼就位于城西的昌盛街,这是城西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也比较拥挤,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街道两边都是叫卖的商贩。
吩咐马夫把马车停在了街口,秦氿下了马车,与秦则宁一起步行沿着昌盛街往前走去。
德顺楼是京中三大戏园之一,有着最当红的花旦,整个戏园修得很大,最前头是戏台,中间有一个酒楼,后面还有一个大的园子。
一听说秦则宁他们是来找人的,老板赶紧把他们领了进去,客客气气地说道:“那几位小爷是昨儿夜里来的,在小的这儿包了场,一直喝到了天快亮……”
一踏进戏台后的酒楼,就是一股子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秦氿皱了皱眉头。
里面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横七竖八地或趴在桌子上或倒在地上,酒缸、酒壶、酒杯凌乱地扔了一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喝了多少。
秦则宁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大步走了进去,从一堆醉汉中一把抓起秦则钰的胳膊,粗鲁地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秦则钰还半醉半醒着,迷糊地抬起头,似乎认出了秦则宁,用力想要甩开他,但秦则宁的力道比他大多了,直接扯着他的后领就把他拖出了酒楼,往马车上一扔,又吩咐戏园的老板道:“派人去张府,顺宁侯府,靖勇伯瘵……”
秦则宁报了一连串的府邸,“让他们自个儿来把人领回去吧。”
老板自是唯唯应诺。
秦则宁也懒得再管那几个小子了,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府。
秦氿也坐在了马车里,看着醉得迷迷乎乎的秦则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闷闷的,很难受,或许是因为原主和他血脉相连吧。
小说里,原主兄妹三个都是炮灰。
秦则钰虽然在原主回去后,始终站在秦昕这边,不认原主,甚至在知道秦昕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后,对她产生了某种思慕之心。但是那个时候秦昕已经是二皇子妃了,他也只能把这份思慕埋藏在心底,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秦昕。
秦昕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秦昕的眼中钉就是他的眼中钉,也包括了秦氿。
后来原主被赶出了秦家,他拍手称快,直到得知了原主死亡的消息。
秦则钰往后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小说里,他的结局只是从旁人唏嘘的话语中几笔带过,说他醉醺醺地跑去找秦昕质问,秦则宁和秦氿的死是不是与她有关,被侍卫们给打发了,秦昕没有为难秦则钰,当日,秦则钰在京中纵马,意外从马上摔落……
秦则钰死的时候是十六岁,而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屁孩。
小屁孩太熊,就得打!
等回了侯府,秦则宁就把熊孩子往外院他自己的院子方向拖,秦氿也跟着过去了。
大祁朝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强硬,有秦则宁的纵容和卫皇后作为靠山,没人敢说秦氿去秦则钰的院子不和规矩礼法。
秦则钰的亦嘉院和秦则宁的院子相邻,一进去,就有两个蓝衣丫鬟迎了出去。她们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苗条,一个娇美可人,一个清纯活泼。
“五爷,您怎么了?!”
两个丫鬟一看到秦则钰醉醺醺的样子,急了,小跑着上前,就要去搀扶秦则钰。
秦氿皱了一下眉,还没说话,秦则宁已经不耐烦地说道:“走开。”
然后秦则宁自己把人扛进了屋子里,秦则宁的小厮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斥道:“还不出去。”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迟疑地看了看秦则宁,见秦则宁没出声,只好乖乖地退了出去。
秦氿淡淡地吩咐小厮道:“去弄盆水来,然后……浇上去。”
小厮还有些犹豫,秦则宁立刻道:“听三姑娘的。”
于是,很快就有一盆冷水冲着秦则钰当头浇了下来。
深秋时节,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秦则钰冻得打了个激灵,醉意醒了大半。
他抬手撸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叉腰站在自己跟前的秦氿,一团火蹭地冒了起来。
“秦氿,你在干什么?!”
秦则钰火冒三丈地质问道,然而,他现在头发和脸都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着水,狼狈极了,根本没什么震慑力。
秦氿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秦氿!”
“秦氿!”
“秦氿!”
秦则钰像是故意要气她似的,一连叫了三声,犟着头皮,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秦氿不怒反笑,脸颊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她很顺手地一把拿过了秦则宁腰间的配剑。
秦则宁:“?”
秦则宁:“妹妹,有话好好说!小心剑刃伤到你。”
说话间,秦则宁就见自己温柔可爱乖巧听话的妹妹动作利落地把剑了□□。
秦则钰讥诮地撇撇嘴,“是啊,秦氿,你可别砍了自己的手指头,反而赖到我身上!”一个姑娘家还玩剑,不自量力!
秦氿把剑柄塞回到秦则宁的手中,自己拿着乌木剑鞘垫了垫,露出颇为满意的微笑。
嗯,分量正好。
她抓着剑鞘的一端就往秦则钰的身上狠狠地抽了过去。
“啪!”
剑鞘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秦则钰痛得炸毛了,整个人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只觉得右大腿火辣辣得疼。
秦则宁更是瞪大了眼睛,慢慢眨了一下。
他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重播着:他温柔可爱乖巧听话的妹妹去哪儿了?
“秦氿,你敢打我!”秦则钰的眼珠子瞪得浑圆,冲着秦氿叫嚣,秦氿懒得管他说什么,拿着剑鞘就抽。
秦氿微微一笑。
“小小年纪就敢宿醉,该打!”
“逃夜不归,该打!”
“还敢学人家红袖添香,打打打!”
剑鞘一下下地朝秦则钰身上抽了过去,一下比一下狠。
秦则钰是学过骑射的,这要是平时,以他的身手根本不至于这样被动地挨打,可是他昨晚宿醉,到现在人还昏昏沉沉的,动作难免有些迟钝。
秦氿抽起人来是一点也不留情,打得秦则钰抱头乱蹿。
“大哥!你管管秦氿啊!”
好像落汤鸡似的秦则钰又狼狈了几分,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颊边。
他是长房幺子,父母早逝,无论是秦太夫人,还是秦则宁都难免对他偏爱、容忍几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人对他动过戒尺。
秦则钰往秦则宁这边跑,想往他身后躲,结果,却看到自家大哥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下一瞬,那嵌着数颗蓝宝石、雕有四神兽纹包铜装具的乌木剑鞘就又朝他抽了过来,这一次,打在了他的背上。
剑鞘上那凸起的一颗颗蓝宝石打在人身上像板钉似的疼。
连大哥都不帮他!秦则钰哀怨地看了一眼秦则宁,抱着头又想往屋外跑,结果他亲爱的大哥不光不帮他,还把他拦了下来,于是,他的双臂又接连挨了好几下。
“五爷!”
这时,房门被敲得咚咚作响,是丫鬟的声音:“您怎么了,五爷!”
秦则宁皱了下眉,不耐地斥道:“滚!”
门外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说道:“巧儿,要不要去禀报夫人?”
“你去。”巧儿道,“我在这儿等着。”
瓜子脸丫鬟迟疑地看了一下紧闭的门,然后,急匆匆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