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名老大夫,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位夫人,你实在是太粗心了,你有了身孕,已经快三个月了,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而且你的体质非常差,脉象很乱,若是不能安心静养,你这一胎可危险得紧啊。”
三个月?楚乔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怎么可能?她竟然怀孕了?在她等待出嫁的时候,在她转战南北的时候,在她浸泡河水、顶着枪林弹雨骑马作战的时候,她的肚子里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我为你开一贴补血养气的安胎药,你要好好服下,然后安心静养,切不可长途跋涉,辛苦劳累了。”老大夫安慰了她几句,就和贺萧出去了。
楚乔坐在床上,神情仍是呆呆的,这些日子噩耗频频传来,战事跌宕而起,一切都如同巨浪,一波一波向她袭来。可是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竟然怀孕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捂着小腹,依稀间,似乎能听到孩子那微弱的心跳。
一行眼泪突然自眼角滑下,她轻咬住下唇,喉间含着一丝哽咽,就那么无声地落下泪来。
诸葛玥,我怀了你的孩子了。
我有孩子了。
夜色渐渐降临,贺萧为房间里点燃一支烛火,他叫来了一些补气血的饭菜和汤水,走到楚乔的床边,轻声问道:“大人,我们还去唐京吗?莫不如,直接转路回青海吧?”
楚乔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发直,没有说话。
“大人,你的身体,不适合继续领兵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四少爷,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楚乔闻言一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继续沉默着。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贺萧,我已经骗了他一次了。”
贺萧一愣,不知道她在说谁,就问道:“大人你说什么?”
“我已经骗过他一次了。”楚乔的目光宁静缥缈,静静地望着那支烛火,“我跟他说,会留在他身边保护他,不让别人再欺负他,可是我没能做到。他已经没有父母了,我为我的孩子着想,那么谁来为他着想呢?”
贺萧恍然,知道她说的是唐皇李修仪。他皱眉说道:“大人,事到如今,局势已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就算你当初留在卞唐,也未必就能杜绝今日之事啊。你身体不好,切忌思虑过多,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楚乔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
“贺萧,这世上有些责任,是逃不掉的。”她嘴角扯开,平静地说道,“我受过李策大恩,受过卞唐大恩,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候。我想,若是我置那个孩子于险境而不理,将来我的孩子也会瞧不起我的。”
她坐起身来,下地穿鞋,走到桌子旁边开始吃饭,吃好了饭,又老实地喝了药。
灯火下,她看起来是那般瘦弱不堪,哪里像是一个怀胎三个月的母亲?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贺萧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是她自己,还是她肚里的孩子,或是如今的唐皇。
夜里的凉风吹动着窗外的柳枝。
卞唐山水依旧,战争的脚步却临近了。
与此同时,白芷关大帐里,燕洵穿着一身玄色长袍歪坐在榻上。下面是十多名当地富商刚刚送来的年轻美人,个个身着轻纱,衣衫半裸,看起来娇嫩诱人。
不时有胆大的少女抬起头来,偷偷看一眼上面那个权倾天下的男子。只可惜,他的目光始终未向这边投注片刻。
“陛下,我们已经布置好兵力,务必在邯水关将秀丽军一网打尽。”
“来人!”燕洵突然抬起头,对外一招手,就有亲兵走了进来。
“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部下的亲卫顿时架起那名参谋官,就要往外去。那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连忙请罪,却不敢求饶,不一会儿,惨叫声便响了起来。那些跪在地上的少女被吓得脸孔发白,谁也不敢再抬头。
“一网打尽……”燕洵淡淡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听不出什么喜怒,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好似笼了一层薄薄的金纸。
他慵懒地躺在榻上,就那么侧卧而眠,任下面跪着这么多娇媚的佳丽,片刻之后,沉入梦乡。
这个夜里,他们之间相距数千里,他们却在同一时间说了同样一句话。
“但愿,不要遇见他(她)。”
依稀间,又是很多很多年前,破旧的屋檐下,女孩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夹袄,红着脸蛋搓着手,坐在灯火下缝衣裳,一边缝一边回头对少年说:“沙场无父子,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就是亲兄弟上了战场,也不能退缩。我现在不是在给你讲隋唐演义,我是在讲唐史。那是戏说,这才是正史,听仔细了你。”
“什么正史?我怎么没听说过?”
“反正你好好听着就对了,认真学着。”
“换了你是李世民,你也杀你大哥吗?”
“当然杀,难道留着他来杀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们后来感情破裂了。对了,那你呢,你难道不杀?”
少年默想片刻,突然说道:“换了是我,在打刘武周的时候,就会杀了他。”
女孩一愣,随即竖起大拇指,“你牛得很。”
……
漆黑的夜笼罩天地,连带着记忆的水波,都被一同积压,发不出半丝声音。
第二日,白芷关内有人秘密出关,一路策马奔赴邯水。那里现在屯兵十万,全是燕北的精锐部队。一来是援助靖安王妃,二来也是把守着对方的命脉,守护着自己的后路。
同一日,楚乔在南离郡等来了秀丽军和狼军的其他战士,四万人在荒原上聚集,黑压压的战刀举了起来,如同一片张扬的林子。
“邯水是唐京往西北方向的必经之路,不破邯水,就无法解唐京被困之危。”
楚乔雪白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于邯水关口处画了一个圈,沉声说道:“决定生死的一战,就要到了。”
灰蒙蒙的天空暴雨不断。
邯水附近的蒿草足足有一人多高,雷声隆隆地滚过河面,由西向东,一个霹雳紧随其后,劈断了邯水关内的一棵百年榆树。两个执勤的燕北军警卫受伤,城东的一户民居被劈断了横梁,家里的七口人全部在睡梦中被砸死。
这便是邯水关之战中的第一次流血,纵然没有厮杀没有劈砍,却足以将本就凝固的气氛推向崩溃边缘。邯水关内的百姓们整日躲在家中,即便白天也没有人敢出门。大雨浇在空旷的长街上,看不到半点人烟,只有一些枯黄的草被风吹起,湿漉漉的飞也飞不远,刚刚探起头来,就被雨点狠狠地砸了下去。
大雨已经一连下了十一天,导致邯水的水位疯狂上涨。天气异常,群鸟北飞,每到夜里就能隐约听到荒原上孤狼的嚎叫声,像是催命的丧钟。有见多识广的老人说,孝宗皇帝七年的那个夏天,也是同样的暴雨天气。那一年卞唐大将军薛隶带着大军四十万攻打大夏,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渡过了邯水,一路往北,势如破竹,攻破了白芷关,一直打到大夏腹地。然而就在整个卞唐翘首以待,以为大唐就要一雪前耻收回失地的时候,燕北狮子王却突然出兵,击溃唐军,并亲手斩杀了常胜将军薛隶,再一次粉碎了大唐的称霸雄心。
那一年,鲜血染红了赤水,一路顺着赤水江流入了邯水之中,河面上浮起的尸首绵延几十里,野狗豺狼跃进河中,站在层层尸首上如履平地竟不下沉,全都吃红了眼睛。
几十年过去了,但是那场惨烈的战役至今还回荡在老人们的脑海里。如今,燕北狮子王早已死去多年,薛隶将军的墓前也长满了青苔蒿草。卞唐羸弱,大夏内部也是纷争不休,物是人非之下,燕北的鹰旗却再一次飘荡在白芷关上空,并且一路蜿蜒,插在了邯水的城头上。
五月初七,燕洵应大唐靖安王妃所请,亲自带兵坐镇邯水,抵抗万里来援的秀丽军,保护邯水关以东的优势战局。仅仅一日之后,楚乔的秀丽军就出现在邯水关西侧的魏廖郡,魏廖郡这个昔日无人关注的小城迅速声名鹊起,凝聚了整个卞唐乃至整个西蒙大地的目光。矮小的城楼上竖起了白底红云战旗,楚乔亲自披上铠甲阅军盟誓,邯水关以西被打散了的各路唐军闻讯纷纷赶来,忠于皇室的各方诸侯也押送着粮草前来援军。不出三天,秀丽军的人马就被扩充至九万,并且还在不断增长。
这是自靖安王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谋反之后,卞唐国内正式竖起的第一面讨伐大旗,并且还是面对着靖安王妃如此强大的盟友——燕北军。
一场规模空前强大的战争近在眼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候那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五月十四,暴雨骤停,邯水河的水位停在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尺度上。连续六日的对峙,让双方的耐心都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尽管双方的将领都知道这种对峙的必要性,但是坐拥几十万大军于这样近的距离,却始终按兵不动,他们都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紧张的气氛回荡在双方军营上空,稍不留意,就有哗变的可能。
尽管楚乔和燕洵都做了充分准备,双方的斥候探马穿梭如风,各种作战方案被改了又改,他们也最终不约而同地定下了作战的方向和行动地点。但是第一场战役的到来,还是令他们有了一瞬间的慌乱。
十四下午,武陵郡太守莫旭刚刚穿越河源平原,押送着五万担粮草,翻山越岭,小心地穿越层层火线,正向着楚乔的魏廖大本营而来。
他是土生土长的唐人,先祖曾经跟随过第一代唐王征战,被授以高位,祖上也有过封侯拜相的大人物,可是一代代传下来,如今的莫家已不复往日的风光。然而此时此刻,面临国之危难,年过七旬的莫太守还是亲自带兵押运粮草,想为楚乔率领的大军尽上一份心力。
然而,就在刚刚抵达铁线河附近的时候,他们却意外遭遇了燕北的一小路筑堤工人。铁线河是邯水的支流,堤坝不稳,是以燕洵曾派出三千名步兵抢修这一处的堤坝,以免冲毁下游的大营本部。没想到莫太守谨慎小心,还是撞到了这伙人的枪口上。战争一触即发,喊杀声惊动了远近几路斥候兵马,不出半个时辰,附近的双方军队相继而来,战局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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