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路上,沈顾容将神识放在咸州城外的分神之上,一掌震碎了离更阑的结界。
林下春已经等得要睡着了,看到他过来,茫然道:“主人,您又被打了?”
沈顾容:“……”
沈顾容瞥了他一眼,拽着他出了小屋,踩着水朝城外走去。
林下春疑惑道:“那阵法竟然直接碎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管他怎么碎的,自己能出来就成。
沈顾容知道他怕麻烦的性子,解释也很言简意赅:“离更阑死了,阵法无人操控,再加上……”
再加上,似乎有人将阵法击碎了半边,否则沈顾容不会这么轻易就将阵法给碎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沈顾容脑海中第一浮现出来的就是离南殃那张讨人厌的脸。
沈顾容面如沉水,不想多想,带着林下春到了回溏城外,将已经等得睡着的沈望兰轻手轻脚地抱起,道:“你将望兰接去离人峰,等我和牧谪安顿好了,就去接他过来。”
林下春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多问,直接道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将他送回离人峰,就能回剑阁吗?”
沈顾容点头。
林下春立刻将沈望兰接了过来,头一回有些紧张,道:“我……我定将他送到。”
沈顾容抬手抚了抚沈望兰白净的小脸,笑了笑,才散去分神,回归了本体。
这么会功夫,牧谪已经带他到了陶州大泽。
陶州大泽无边无际,比那无尽冰原还要广袤无垠,牧谪所在的大泽方圆百里只有沼泽和雨林,除此之外荒无人烟。
牧谪那四年来的洞府便在大泽正中央,是一座极其精致的楼阁,看着年代久远,也不知是从之前就在这里的还是牧谪从哪里搬来的。
大泽湖泊白雾泛起,将楼阁隐去半边,瞧着仿佛仙境。
牧谪轻飘飘落在楼阁前,将沈顾容放了下来。
沈顾容拢了拢衣袖,视线一一扫过那比泛绛居还要幽雅,楼阁最前方还有一池被青石圈起的河塘,里面种满了翠绿的清荷。
随意看去,这楼阁好似只是冰山一角,这大泽正中,竟然像是村镇般大。
沈顾容诧异看向牧谪,道:“这么大?只有你我两人。”
牧谪点头。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牧谪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握着他的手进入楼阁,淡淡道:“师尊不必担心迷路,您若是想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您。”
沈顾容没听出来他的话中之话:“咳,我……我还好,不会迷路,不必如此麻烦。”
牧谪没说话,推门而入。
沈顾容随意瞥了瞥楼阁中的布置,好像每一寸角落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处处合乎心意,他每一层都逛了逛,最后上了顶层的阁楼上,倚栏而立,居高瞧着一望无际的缥缈大泽,赏心悦目。
“就该在这里颐养天年的。”沈顾容心想。
他心情愉悦地晃了几圈,沿着木质台阶慢悠悠往下走,在即将走岔路时,一直停在肩上的灵蝶里传来牧谪的声音。
“师尊,不要往南走,顺着台阶往下走才能下楼。”
沈顾容:“……”
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有种被人当成孩子的羞耻,他脚尖本来一顿,闻言立刻落了下去,强装镇定,道:“我……我就随便走一走,没打算下楼。”
灵蝶里的牧谪似乎轻笑了一声,沈顾容被笑得脸红,几乎是赌气地继续往南走。
片刻后,他满脸耻辱地对着灵蝶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牧谪:“……”
很快,连一息都不到,牧谪就出现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手指上停着灵蝶,正眉目嗔着温柔的笑看着他。
沈顾容干咳一声,道:“我逛累了,想去沐浴。”
牧谪走过来,牵着他的手,道:“我带您去。”
沈顾容点头。
他的身体虽然没沾多少血,但那具被困在结界中的分神却搞得满身是血,回归本体后,总觉得浑身粘哒哒的,极其难受。
楼阁后院的樟树林边,有一引地下温泉池,牧谪东拐西拐,把本就不认路的沈顾容拐得眼都晕了,更加不记得这是哪儿了。
牧谪见他有些苦恼,捧着新衣,低声哄他:“师尊,记不住就不用记了,有我在,您不用担忧会寻不到路。”
沈顾容也放弃了,他之前还会想着顾全一下师尊的面子,不想让其他人知晓自己不认路的事,但被牧谪拆穿太多次,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遮掩了。
爱怎么就怎么吧,不管了。
他点点头,将身上的衣服直接脱掉,伸出脚尖在水面上点了点,如玉似的足尖和清澈的泉水轻碰,一圈涟漪骤然荡漾开来。
牧谪的眸光微微一沉。
沈顾容试好了温度,这才将身子一点点沉到水中。
牧谪将衣服放在一旁的玉盘中,单膝点地将沈顾容垂在岸边的白发轻轻撩起,拿水浸湿,低声道:“我来为师尊洗发。”
沈顾容正惬意得不行,闻言含糊道:“不必了。”
牧谪手一僵,他还没多想,就看到沈顾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懒洋洋道:“你也来一起啊。”
牧谪:“……”
牧谪愣了一下,才默默地脱了衣裳进了温泉。
沈顾容的眼睛还没好,冰绡戴着有些难受,只好抬手解下放在一边,随意道:“等过几日我们就去闲云城一趟吧,让六师兄帮我瞧瞧这眼睛。”
牧谪欺身过来,抬起手捂住了沈顾容的眼睛,将灵力覆上去,一点点滋养那发涩的眼睛。
牧谪身形高大,直接挨过来对沈顾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本能地往旁边撤了半步,不自然地推开他的手,低声道:“有点热。”
牧谪装作没看到他发红的耳根,道:“师尊只是被灵障浸染多年,每日用灵力温养,很快就能瞧见了,不必为这点小事劳烦六师伯。”
沈顾容歪头想了想,好像也是,再说现在瞎着的时候用冰绡也没什么不自在,他都戴了冰绡百年了,乍一拿下来,倒是挺不习惯的。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哦对了,还有望兰,我让林下春将他送去离人峰了,过段时间就将他接来这里吧。”
牧谪眉头一皱,但知道沈望兰的身份,也没有拒绝。
反正到时候沈望兰来了之后就让他住在最远处,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沈顾容姿态懒散地泡着温泉,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周围的水波一阵晃动,好像是牧谪上去了。
他奋力张开眼睛,茫然道:“你好了?”
牧谪脸色有些苍白,匆匆一点头,将道侣契的灵蝶留下,转身飞快离开。
沈顾容这才有些醒了,他歪着头看着有些蔫哒哒的灵蝶,不知道牧谪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伤势还没好全?
沈顾容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起身将身上水珠胡乱擦了擦,披着松垮垮的衣袍就跟着灵蝶去寻牧谪。
灵蝶飞向了卧房,沈顾容也不和徒弟客气,直接当成自己家,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正要说话,余光却扫见了牧谪唇角还未擦去的鲜血。
沈顾容一愣,脸色立刻变了,他快步上前,一把扯住牧谪想要往后藏的手,视线落在那满是鲜血的指缝,瞳孔都在激烈颤抖。
牧谪狼狈地想要将手缩回来,却被沈顾容握得紧紧的。
他低声叫了一声:“师尊。”
沈顾容面无表情,脸上的闲适早已不见,他冷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咸州城的时候,沈顾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那几乎破碎的元丹治愈了,牧谪的灵脉也完全没有丝毫问题。
但现在,牧谪脸色惨白,元丹传来断断续续的灵力,看着竟然随时都会崩裂。
沈顾容舌尖死死抵着上颚,努力遏制住想要发怒的冲动,冷声说:“说话,牧谪。为何不告诉我?”
牧谪本来觉得自己将沈顾容圈在自己的领地中,早已获得了所有主动权,但一看到沈顾容沉下去的脸色,他还是本能有些发憷。
牧谪犹豫了一下,沈顾容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他推在榻上,将手放在他的腰腹,沉着脸为他探查元丹。
牧谪以凡人之躯入道,没受过沈顾容那么多的苦,就连修为也是沈顾容的半边元丹才堪堪入道,若他不是世外之人,那元丹肯定会直接碎成齑粉了。
沈顾容看着那几乎碎成渣的灵丹,心疼得直抽气,但还是勉强保持着理智向牧谪丹田中源源不断输入灵力,将那元丹飞快治愈。
沈顾容面容冷漠,又等了片刻,再抬手探入丹田时,发现刚才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元丹竟然再次开始出现裂纹。
沈顾容沉默片刻,声音冰冷:“说话。”
牧谪怔了怔,才低声道:“是结界反噬,死不了。”
沈顾容:“结界反噬?”
牧谪点头,虽然有朝九霄和雪满妆相助,但那用万千人命做出来的阵法还是不会那么轻易破解的,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连命都搭进去了,牧谪这样已是运气好。
沈顾容看着那逐渐破碎的元丹半晌,才一把拽着他起身,沉声道:“走,去寻林束和。”
牧谪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皱眉道:“我没事。”
沈顾容漠然看他:“你是想挨打,还是想抄书?”
牧谪:“……”
牧谪莫名有些发憷,呆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是说,不必特意过去一趟,师尊不是带着木樨吗。”
沈顾容着急疯了,被牧谪提醒这才意识到木樨还在。
他连忙将木偶小人拿出来,原地化为木樨高大的人形。
很快,林束和困倦的声音从中传来:“十一?你去哪里了,三师兄都找你找疯了。”
沈顾容没时间寒暄,一把抓着他的木头手,道:“快给牧谪瞧一瞧,他被结界反噬了。”
林束和“啧”了一声,见沈顾容焦急成这样,也没时间插科打诨,为牧谪探了探灵脉。
片刻后,沈顾容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了?!你说话啊。”
林束和收回手,古怪地看向牧谪:“反噬而已,没什么大碍啊。”
用灵力温养几日就好的差不多了,反正元丹也碎不了,也就看起来惨一点而已,再说,牧谪又是大乘期,肯定好得会更快。
林束和道:“你还当他是凡人吗?对于修士而已,这只是一点小伤,死不了的。”
牧谪:“咳咳咳!”
牧谪脸色惨白,一口血吐了出来。
林束和:“???”
林束和满脸懵然,难道他的诊断出错了?
不可能啊。
很快,想通了的林束和看着牧谪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在看戏台上身经百战的老戏子。
沈顾容一把扶住牧谪,焦急道:“什么叫小伤?!你看他都吐血吐成这样了,还叫没大碍?!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沈顾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庸医。
林束和:“……”
林束和幽幽道:“我,三界第一神医,谢谢。”
林束和活这么久,还从来没被人质疑过医术,闻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面无表情道:“既然你不信我,就去问四师兄好了。”
沈顾容蹙眉:“四师兄?他也会医术吗?”
他怎么记得镜朱尘满脑子都是双修?
林束和抿了抿唇,用一种十分古怪的语气幽幽道:“他可会了。”
和林束和说完后,沈顾容陷入了沉思。
牧谪犹豫地看着他,道:“师尊?”
沈顾容木然看他,道:“你说……你六师伯是不是在暗示我,双修可以治你的伤?”
牧谪:“……”
作者有话要说:理解能力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