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几家都说在大马路上捡到孩子,只有两个三岁多点小男孩,一直没下落。
方海知道外甥找到,心里也松口气,只让人盯着火车站和几条进出城的大路,要说这帮子人也会躲,三四天一点消息没有。
按理人到这个时间该放松下来,方海反而绷得更紧,按他多年的经验来看,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时间该出来。
不出他所料,第五天,几个人贩子在火车站落网,孩子也好好的,始终他们是想靠卖孩子发财,没拿他们怎么样。
兵贵神速,这两年的案子虽然少,可一件比一件难破。
这回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一礼拜,无人伤亡、毫发无损,市里打算给方海发个奖章。
说起来是件高兴事,不过方海也有得愁,回家跟媳妇商量说:“我有点事跟你说。”
赵秀云正在背单词,把书放下问:“怎么了?”
方海踌躇一会,说:“市委的意思,是想调我到市公安局。”
那这算起来是升半级,赵秀云满脸喜色,说:“那挺好的啊,公安局还就在咱家附近。”
方海也觉得好,但就是叹口气,说:“学校那边也想留我。”
百废待兴,今年公安学校招生是板上钉钉的,说实在的,刚去的时候他被气得够呛,久了也觉得挺好的,悄悄说:“我更喜欢在学校。”
不过这样的话就只能算平调,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赵秀云知道他犹豫什么,想想说:“那就学校吧,其实挺好的,不用三班倒。”
现在没有做领导的蹲后面的,都是前线第一人,没看郑大会也见天跑来跑去,把自己当小兵用。
私心里,赵秀云也是愿意的,觉得在学校分管训练,一来上下班时间稳定,二来学校环境也简单些,没有那么多交际往来,更适合他。
方海还以为她会有意见,主要是家里实在太缺钱,升半级的话每个月也能多点钱,他实话实说。
穷,肯定是不穷的,就是欠人家一大笔钱,心里老不得劲。
赵秀云其实还有个法子,说:“要不把电视卖了吧?”
太忙,都没什么时间看,不如卖个一千多,不是小钱。
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大件,又要卖出去,总有种旧时变卖家产的败家子的感觉,方海打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说:“欠条上写的是四年,过完今年再说吧。”
赵秀云一直想着能不能找点挣钱的事情做,陆陆续续给各报刊投过几篇稿子,每个月也能挣十来块钱,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写。
毕竟她现在要紧的是学业,总不能本末倒置。
方海这好几天都没想好怎么开口,这会一颗心落地,问:“方芳今天找你做什么?”
赵秀云本来想晚点说的,既然他问就说:“说他们想搬出来住。”
陈惟差点被拐,夫妻俩都吓得够呛,说什么也要自己带孩子,想着能不能在嫂子家附近找个地方住,平时也能有个照应。
搬出来住,就得花钱,方海那颗飘荡的心又不定。
赵秀云看破他的想法,说:“我提的借五十块钱给她,她没应,说陈辉明千交代万交代不能借,自家有。”
人情越欠越薄,陈辉明深谙这个道理,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如非必要最好不要,以后他们也会是双职工的人家,想挺起腰杆换一个亲戚间的平等来往是正常的。
方海撇撇嘴说:“就他会说大话,他有几个钱。”
还不都是他妹妹苦巴巴挣工分攒下来的。
哪怕是今天,他都看不大上这个妹夫。
赵秀云拧他说:“好好讲话,人家夫妻日子过不过了。”
凭良心讲,方芳嫁给陈辉明这些年是吃大苦头,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就能弥补的,要不是时来运转,他还有机会上大学,只怕苦头要吃一辈子。
田间地头的人家,不能干活就是罪。
像赵秀云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当年要是没念书坐办公室,在乡下都嫁不出去。
当然,她以前是很能干一个人,小身板有大力量。
尤其对着方海更有力气,他倒吸口气说:“疼,祖宗。”
皮硬成这样,怎么可能会疼。
赵秀云松开手没说话,定睛一瞧,说:“你这是,淤青?”
皮肤黑得都快看不出来,穿短袖大咧咧露着,愣是没看到。
方海自己按一下,说:“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么疼。”
本来该心疼的,但又好笑,赵秀云笑个不停,憋不住说:“你也太黑了吧。”
方海倒是回忆一下,说:“今儿刘毛子那小王八犊子踢的吧。”
赵秀云不高兴了,说:“踢你做什么?”
“嗐,上示范课,我这不教几招嘛。”
教着教着,就把自己贴进去。
赵秀云又开始反省让他留在学校是对还是不对,心想反正他这辈子估计就是这条路子走到底,默默摇头。
她一摇头,方海以为又要骂人,身板坐直说:“一点也不疼。”
不是正好拧到,他自己都没发现。
赵秀云故意说:“疼死你我也不管。”
看那一眼,又娇又嗔啊。
方海真觉得她这阵越看越像小姑娘,忍不住问:“你这是吃仙丹了?”
一锅饭里吃,怎么人家都猜他四十了,一块出门,遇上十来岁的孩子,管他叫叔叔,管媳妇叫姐姐,还有天理吗?
赵秀云自己没觉得,对着镜子照,掏出雪花膏说:“你提醒我了,今天没涂。”
她也是爱漂亮的年纪过来的,手上搓揉开涂在男人脸上,说:“没有仙丹,只有这个。”
这味道,媳妇身上闻那就叫人蠢蠢欲动,到自己身上,方海嫌弃得直皱眉,说:“啥玩意,太香了吧。”
赵秀云拍他的脸说:”知足吧你,知道多贵吗?“
那贵更是不要浪费,方海脸去蹭她说:“没事,我蹭一点就行。“
哪个上年纪的人还跟他似的不要脸,赵秀云都懒得说,把桌子收拾好,想起件事来,说:“那要是真调到学校,咱们得回去搬东西吧?”
当时是借调,三间房还给方海留着,里头有不少一家四口的东西,这要是直接留下来,就得给人腾房子才行。
他没想过这茬,说:“等我回去办手续的时候问问吧。”
赵秀云本来还想着放暑假能回去,有些感慨道:“我还以为这四年咱们一家都分开过,到时候禾儿都该能上大学的年纪了。”
孩子长大就得飞,哪里像现在还依赖在父母怀里。她以前盼着长快点能不那么累,现在又希望再慢一点,再陪在身边一会。
方海细想也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错过孩子们的事情,他从前已经错过太多,说:“不过现在高中又改三年,禾儿也要晚一年上大学。”
沪市已经决定把学制改成小学六年、初中高中各三年,对已入学的学生不做调整,也就是说禾儿还是明年初中毕业,但高中就要读三年。
赵秀云现在也看开,有些庆幸道:“那天还豪气万丈说将来要去上首都大学,我还想着十四岁我可舍不得放出去,现在哪怕是拖一年,我还更安心一点。”
这姑娘要是能考上首都大学,方海觉得自己该回老家祭祖,这跟中状元有什么区别,想起来就叫人怪美的。
他何德何能,有这么两个聪慧的孩子,全仰仗孩子妈妈。
想着这些,就没办法心猿意马。
方海为自己摇摇头,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对夫妻俩来说,天天都是早起。
不过这一天又有点不一样,是苗苗的八岁生日。
赵秀云一大早给孩子擀面煮鸡蛋,看时间差不多叫她起床。
禾儿趁着妈妈不注意,从二楼楼梯扶手滑下来,利落一跳,方海瞧见没说话,眼神里全是不赞同,胆子也太大,磕了碰了怎么办。
十一岁,什么时候能知道文静怎么写。
白天大家各有各的忙,晚上才是一家人要去吃饭的时间。
赵秀云从市图书馆出来,也没去接孩子,径自到平安饭店。
禾儿会带着妹妹从少年宫走,方海从公安学校踩自行车来。
家里就这一辆自行车,都是他在用,他们单位离得远一些。
不过等开学,就有些不够用了,赵秀云琢磨着再买一辆,淮国旧有二手车,买辆飞鸽的女士车,小一点,正好禾儿也该学骑车了。
本来她去年就该学,不过妈妈一直压着,怕她大街小巷乱窜,现在是只有两条腿你都拦不住,更何况是给她加两个轮子。
越大,越爱往外跑,还不怕晒,这种天气,吃过午饭就要出门。
赵秀云是不能理解,她要不种地,这种时候都不愿意在外面,搁老家叫享福。
她远远看着禾儿拽着妹妹跑,只能喊道:“慢点儿,慢点儿!”
禾儿到妈妈跟前才肯刹车,左右张望道:“爸爸最后一名。”
方海临下班耽误一会,自行车都快踩出风来,到地方跳下车问:“等很久了吗?”
久是不久,赵秀云给他拍拍灰,说:“没有,进去吧。”
再不进去,肚子都快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