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觅选择了去会议室打视频电话给余有年的主治医生,等待对方接电话时,他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位医生的信息,这人叫江文昌,是精神病院的副院长,同时也是个著名的精神科医生。
江院长来了后,一看到杨思觅便询问他的背景,是学医的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等等。
杨思觅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的情况。
江院长听了后,对杨思觅的专业不太满意,“纯心理学?”
基本上,精神科都是医学模式,精神科医生都有医学背景。而心理学专业不学临床医学,当不了医生,考不了心理治疗师,只能做心理咨询师,很少有人能进医院的精神科工作。
在江院长看来,一个纯心理学背景的,干不了啥。
杨思觅道:“我的情况比较复杂,感兴趣的都学。”解剖学他熟练无比。他不想说太多,直接使出了杀手锏,“我自己也是病患。”
江院长一听到杨思觅“有病”,果然顾不上关心他的背景了,他紧盯着杨思觅,“人障碍?”
杨思觅道:“反社会人障碍。”
“psychopath还是sociopath?”
前者是精神变态者,后者是反社会者,两者从属于反社会人障碍,目前并没有被定义得很明晰,但有一些常规区别。
杨思觅笑了一下,友好但程式化,这是他从程锦那学来的众多笑容中的一个——大概含义是:觉得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但出于礼貌还是要对你保持笑容。
江院长看着杨思觅,暗自考量,这个人很有魅力,拥有正常生活的伪装,嗯,这是一个精神变态者。
杨思觅道:“院长,先工作吧。我们正在调查余有年,你能把他的病历资料发给我看看吗?”
江院长答应了,之前韩彬也找他要过,但他推脱了,现在他肯了,还解释:“文件比较多,没有电子版,要现在扫描,会比较慢,请耐心等一会。”
——这事他让助手去干了,他自己仍坐在电脑前看着杨思觅。
杨思觅道:“没关系。”
江院长道:“方便问你一些问题吗?”
杨思觅道:“你问。”
“你觉得基因和环境,哪个对你影响更大?”通常认为精神变态是先天的。
杨思觅道:“我幼年时的生长环境没问题。”
他没说的是:他父母出了意外后,他的人生轨迹改变了。如果他父母没出事,那他就会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他父母会教育他克制自己的欲望,当然,这无法改变他是反社会人障碍的事实,但他应该会成长为一个正常人——很可能,终此一生他都能表现完美,不被人察觉到他的危险性。
杨思觅道:“我同意那个观点:在反社会形成过程中,不管基因与环境哪个影响大,早期干预都非常关键。”
江院长也同意。
……
收到余有年的病历后,杨思觅便不再陪江院长聊天了,他低头翻看资料,他只挑关键字看,所以看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翻到了最后。
“治疗了三年后,他的暴力行为仍然比较严重。但你认为他痊愈了?”杨思觅看向视频中的江院长。
江院长道:“他思维敏捷逻辑清晰,没有妄想、幻觉等精神病性症状,所以我认为他痊愈了。至于他的暴力与残忍,我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些不全是精神病的表现,他本身的性就存在这些问题——主要和他的成长经历还有他的家庭对待他的态度有关。”
杨思觅道:“不是人改变?”
人改变是精神分裂症后残留症状的表现之一。会长期存在,药物治疗基本无效。
江院长道:“有人改变,表现为冷酷无情无视他人感受。”
杨思觅道:“反社会行为。”
“对,轻微的。”如果严重,江院长是不敢让余有年出院的。“我认为这和他父母有关,他们以前非常纵容他,后来彻底拒绝他,在这两种极端的态度下,他很难不受影响。”
杨思觅又问:“强.奸未遂是怎么回事?”
“那发生在他18周岁之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幻想成份比较多,实际上他做的倒不多。”余有年本人认为他对受害者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但据知情人描述,事实比余有年认为的轻微很多。
江院长道:“他当时就有幻觉了,不过那时他父母还没意识到他有病,只以为他是学坏了。”
江院长的视野之外,程锦若有所思。
杨思觅看了看程锦,继续道:“他的性向呢?”
“异性恋。”
“嗯。”杨思觅没有异议。
但程锦就头疼了,他按着眉心,心想,好不容易发现了潜在嫌疑人,这下又泡汤了。
杨思觅看着他。
视频对面的江院长很好奇,这年轻人总看向同一个方向,到底是在看什么?
杨思觅道:“性向流动呢?”
一个人被同性或异性吸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会受时间和环境的影响。这种现象就是性向流向。
——性取向很难改变,但有时会流动。
就像是,异性恋在特定环境中也会和同性发生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双性恋。
就像是,异性恋有时会爱上某个特定的对象,这也不意味着他是双性恋。
理论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性也一样。
当然,在性向流动这事上,有些人性向流动性高,有些人低,有些人则完全没表现出此类迹象。
江院长想了想,“性向流动,很可能。”又说,“他有特殊性癖好,例如那次未遂事件,他有暴力行为。”
杨思觅道:“性变态障碍,施虐癖?”
江院长点头,“有点。但当时,他的主要问题不是这个。”
他替余有年做治疗是四年前的事了。
……
“看来就是他了!”小安拍案而起,“是不是?是不是?”
步欢有气无力地道:“性向流动……这些搞研究的科研人员,怎么什么都研究啊……”
韩彬道:“放心,你的流动性低,只要不把你放军队里或监狱里,你不会变的。”
叶莱拍了拍步欢的背,“放监狱里你也不会变的,我相信你钢管直。”
步欢被噎得胸闷,“……谢谢哦。”
“这种小事就别管啦,来说案子嘛!”小安拼命吸引大家注意力。
像小安一样,游铎也无所谓性向流不流动,所以注意力也在案子上,“主要是要找到他,这样才能排除或确定他的嫌疑。”
已经性向流动过了的程锦道:“你们完全查不到他存在的痕迹吗?在现代社会,一个人要生存,必然会留下很多痕迹。”
小安燃得正旺的兴奋度被扑低了,“在找啊……”但这个人就像个幽灵一样,没留下痕迹啊。
程锦翻了下他的记事本,看着他之前圈出一个关键字“未遂事件”说:“去查一下余有年18岁时对谁‘未遂’过,我要那个受害人的照片。”
第一个受害人的长相应该能显示出余有性的审美偏好。
步欢道:“去一趟他家?”
余有年老家在泉城,现在大部分余家人仍在那儿定居。
程锦道:“联系当地警方查一下,不行再过去。”
“好。”
看程锦不忙了,杨思觅抓过他的手,一根根地摸着他的手指,偶尔还像弹钢琴一样弹几下。程锦笑了笑,故意抓住杨思觅的手不让他乱动,杨思觅也乖乖地让他抓着,但程锦一松手,他便又开始搞小动作。
他倒没有只顾着玩,也适当帮程锦提供了一点想法:“环境的变化会给人带来压力,有些心理素质不行的人会承受不起,余有年不是心理素质强的人,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熟悉的环境。”
程锦道:“或许他根本没离开原来的城市?”
以他的经验,人做选择时,通常会选压力小的那个选项。
杨思觅道:“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这里,他变得更‘坏’了,这样他才变成了你的嫌疑人。”
“嗯。”程锦有些惘然。
杨思觅看了看程锦,“你在同情他,觉得他也是受害者?”
“没有。我在想很多人活得很辛苦。”
程锦自己没有什么难以克制的欲望,但能想象,有部分人一直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某些不适宜的欲望,这肯定是需要理智与毅力的,其中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这是必需的,若一旦压制不住,轻则被人指指点点,重则被刑法制裁……有些人的确过得比别人艰难。
杨思觅不会有这种感受,他说:“这些人很有趣。”包括余有年。“也很好玩。”
程锦不知道杨思觅具体在想什么,但不妨碍他说:“不能玩。”
“嗯?”杨思觅挨近程锦,睫毛都戳到他脸上了。
程锦坚持,“不行。”
杨思觅垂下头,似乎难过了,但实际上他眼睛闪闪发亮脸部肌肉放松——当然,这在程锦视线之外,所以他正心怀歉意地摸着杨思觅有些长的头发,还若有似无地在杨思觅头顶亲了一下。
晚上,余有年“未遂”的那位对象的照片被送到了程锦手上。
“这是左璐?”年轻时的左璐,和现在很像。
“对!就是她!余有年这个精神病对她求而不得,所以开始对和她长得像的人下手。肯定是这样。”
杨思觅拉过程锦的手,就着他的手看了看照片,然后嘴角翘起,“确实好玩。”
程锦看向步欢,“怎么回事?”
“不是说余知乐和左璐是青梅竹马吗?余有年会认识左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事实上,余有年和左璐的年纪更加接近,他们更加青梅竹马。”
嗯,似乎是这样。
“等下。”叶莱道,“余有年对左璐有不轨的企图,为什么余知乐却没有和他翻脸?”
“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翻脸?或许早翻脸了呢。就算没翻脸,也说得过去,因为余有年有病,而且医生不是说当时情况其实不严重吗?”步欢说得头头是道。
程锦道:“把左璐叫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现在带过来?”
“嗯,先去确认一下,她现在是否和余知乐在一起。”
“好。要不要把余知乐也带过来?”
程锦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考虑。
“别。”杨思觅阻止。
程锦看着他,“嗯?”
杨思觅道:“还不到提竿收线的时候。钓鱼时鱼线放长一点,能钓到更大的鱼,大鱼住在深水区。”
程锦道:“应文怎么办?”应文是鱼饵,现在已经被大鱼吞了,再不快点找到他,估计会被消化掉。
杨思觅不在意应文怎样,但还是道:“你想救他,就更不应该追得太紧。你派去的人,肯定像靶子一样站在路中央,余有年早知道你在找他了。野兽也有智商,你一直死咬着他,他怎么敢回老巢?”
程锦派了人去盯着余知乐,盯一天了,余知乐平静得像镜子,而余有年,他应该玩捉迷藏从来没输过。
程锦苦笑。
杨思觅道:“他喜欢的是虐杀,而不是直接把人杀死。对于特别喜欢的对象,他会花几天时间慢慢弄死的,现在还早。但你逼得太紧,他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杨思觅是专业的,他很有说服力,大家都被他说服了,但程锦还没有。他倒不是觉得杨思觅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杨思觅说得太多了,以至于像是想隐瞒什么。
杨思觅拉住程锦的手,“信我。”
他知道这么说会有用,实际上,也的确很有效。
这话对程锦的杀伤力非常大,因为他认同一件事:对伴侣的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当然,做为工作伙伴,也同样要互相交付信任。
程锦心里受到了震动,但面上不显,只笑道:“那就只把左璐带回来。”
“好。”叶莱去联系了一下公安局的同事们,然后对程锦道,“老大,左璐没有和余知乐在一起,他们好像没同居。”
“那正好。”不用惊动余知乐。
杨思觅道:“把盯着余知乐的人撤掉。”
程锦道:“一定要这样?”
“是有点过了,他多疑,可能会更警觉。”杨思觅道,“那就放松一些,别盯得太紧。”
“……”
程锦无奈点头,对步欢道:“去通知一声。”
步欢比了个ok的手势。他心想,好像要有什么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