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盛,泠泠月光洒在他的肩头,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晕。
男人俊美无俦,那双藏满了京都浮华的眸子微阖着,那精雕细琢的侧颜令燕照移不开眼。
忽而,他掀眸,正巧瞧见燕照突然偏首,耳边的红意清晰可见。
薛仰止一愣,那只纤长的手放置燕照的额间,边奇怪道:“没有发热。”
燕照脸上的祥云更红了。
薛仰止在移开手时忽然一顿,他的两指细细磨搓,在摊开来,赫然是一团褐色的不知名粉末。
他往边上提了一盏灯,举在燕照面前细细打量,狐疑道:“怎么土都沾在脸上?”
烛火跳跃,灯影微阑。
男子的面庞细腻,呼吸近在咫尺,叫燕照心思紊乱,眸中星火恐有燎原之势。
她低下眸子,敛去眼中潋滟:“应当……是雨水打在脸上沾着的吧。”
玉面郎君在身前,她一时间也没空去担忧脸上的易容被发现的心思了。
这么多天以来,风吹雨淋,策马出来的着急,也未曾将易容的物什带在身上,它能在脸上坚持这么久,已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总归面前问话的是薛仰止,她对他向来有一股无名的信任,任他发现也无妨。
薛仰止只是颔首,似是信了这副说辞,倒也不再纠结。
“快睡吧。”
他微阖上眼。
燕照只觉眼前人当真是睡神转世,先前在慈恩寺里两人共处一室,这位爷戌时便上床就寝,这于他们这些战场奔波的劳碌命来说,当真是稀奇的紧。
许是觉察到燕照的踌躇,他的眸微开,只是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你为何我总是这么早便睡了。”
他的语气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燕照点头如捣葱。
“赶在别人之前睡着。”薛仰止缓缓叙来,“那些扰人清梦的怪思便都是别人的了。”
燕照扯了扯嘴角,万万没想到这位爷竟是这般想法。
不过似乎没错,那一夜二人同睡,她偏偏因为燕熙的事情翻来覆去。
燕照抿了抿唇,想起之前关于薛仰止的传闻来。
生母早逝,亲爹不爱,纵然生来尊贵又怎么样。
燕照的眸里染了一丝她未察觉的心疼。
薛仰止寡言,整个人如同高岭之花般令人难以接近,但与燕照相处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会多说些什么。
他想,也许是燕照沾了顾云贺的光。
毕竟顾云贺实在讨嫌。
他清眸微转:“幼时,父母的感情不是很好,父亲待我严苛至极,我做什么,都比不上庶弟的一根汗毛,在他的眼里,隔房堂姐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比我重。”
向来只是听传闻,而今乍然听到正主提起此事,燕照却是一怔。
盛传老宿国公和赢朝公主感情甚笃,怎么会不睦呢?
薛仰止自嘲一笑:“他嫌母亲阻了他的实权,在母亲走后,更是对我不闻不问。”
燕照不知该从何安慰。
薛仰止这一路走来,定是十分不易。更何况他刚爬上宿国公的位置,就请旨边疆,想来也是想远离族中那些尔虞我诈的人吧。
偌大国公府,宅内的秘辛与争抢不比小户,他的母家远在赢朝,身无根基,活下来定是艰险重重。
薛仰止噤了声,过了一会,直到燕照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幽幽来了一句。
“你呢,从未听过你说家里人。”
燕照一愣,往昔的思绪排山倒海而来。
“父兄都是战死的,母亲失了魂,不日便追随而去。”燕照的声音里藏着浓浓的疲惫,“有的时候经常在想,为什么他们要抛下我。”
她的声音里带上哭腔:“带我走,不好吗?”
薛仰止却是睁开了眼,一双黑眸落在燕照身上,嘴角一动,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燕照失声,这一刻,这一间小屋里,往日的情仇与家国大爱都被搁置,有的只是一个少年思念家人的纯粹之心。
薛仰止上前,轻拍了她的背。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与窗外的雨声渐合,待雨微停,燕照这才顺过气来。
她对上薛仰止满含歉意的眼眸来。
“我不该提此事。”他的面色松动,带了几分和缓,“抱歉。”
燕照却摆手道无事。
又是一片寂静。
燕照缓了心神,她向来没有这么早睡过,一时间也只能盯着那团黑乎乎的窗子,盯着前头的雨从檐上漏下,化在地里。
她百无聊赖,身旁的人已没有了动静。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国公爷?”
哪想旁边的人嗯了一声,便睁开了眸子看着她。
“什么事?”
燕照有些不大自在,她还真没想到面前人还未眠,只得随意挑了一个话头:“听说元姑娘怀了孩子,我还从未备礼上门。”
只是越道,心中便越发酸,她都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薛仰止却是眼眸渐深:“不必。”
燕照却是不依不饶:“世子出世,末将定是要上门的,这不合礼数,国公爷没怪罪末将已是十分宽和了。”
她自称末将,心中很不是滋味。
其实元姑娘怀孕的消息早早就传出来了,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备礼上门,可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叫她颇不愿去,便一直磨蹭到了现在。
“他不是世子。”
燕照却当他嫌元姑娘的身份不够格,做不了国公夫人,她的孩子自然也做不了国公世子。可薛仰止寡言,却不寡性,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薛仰止瞧她的神情却莫名有些烦躁,他撑起身子,有一种被别人强带绿帽的感觉。
“先前将她带回府,是因为在天成谷,她的家人因救我俱亡。”薛仰止解释道,“我和她从未有过什么,府上府外均以姑娘称她,就是希望回京能给她找一份好亲事,全了我的报答之情。”
“那她的孩子?”
“是一个人的。”薛仰止叹了口气,并未言明,“念起恩德,我护住了她的性命。”却没想到她并不简单。
后半句,薛仰止没有说出口。
燕照闻言却是松快了许多,心底的什么东西化开了。
既然性命攸关,那元姑娘怀的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的孩子,这等秘辛,燕照也不会多问,只知道不是薛仰止的就好。
“睡吧。”
薛仰止复又寻了个好的姿势躺下,他的声音渺若苍云,不一会便没了声息。
燕照也似是放下了很大一块心事,也沉沉睡去。
呼吸之间,两人的心慢慢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