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1 / 1)

蒋随来时注意过这家卖炒栗子的店铺,插台上支着许多糖葫芦,这家店离公交站很近,但离他们所在的商场挺远,段灼显然是跑着来回的,此刻还有些气喘吁吁。

“吃啊。”

蒋随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金色的糖浆凝得很漂亮,在灯光下色泽诱人。

“我的呢?就买了一根吗?”程子遥问。

“你也喜欢吃这个吗?”段灼顿了顿说,“那一会儿下去我再给你买一根。”

“逗你的,我不爱吃这些甜西西的玩意儿。”说着,抓了把栗子在手心,剥开往嘴里送。

蒋随张嘴咬下前,问段灼:“你不吃吗?”

段灼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补了句:“你先吃,吃不掉的给我。”

等待菜品上来的时间,服务生给他们端了几盘小食,段灼吃了几颗里边的五香蚕豆便擦擦手停下了,没有像程子遥一样剥栗子吃,也没有要吃糖葫芦的意思,只顾着研究火锅应该按哪个按键可以加热。

蒋随忽然有种感觉,这糖葫芦是段灼特意跑下去为他买的,证据藏就在刚才那个“也”字里。

他原本以为是段灼自己喜欢吃才去买的,但段灼下意识摇头的反应又让他否定了这一点。

段灼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糖葫芦?蒋随记不起来。

这个季节的草莓个头不算大,微微带点酸,麦芽糖又刚巧中和了这点酸味,很开胃。

蒋随一口气吃了四个,停下来,递给旁边的人,段灼没动手,张嘴咬下最后一颗。

这一递,一接,自然得有些不像话了,程子遥支着腮帮,眯起眼,表达着不满。

蒋随说:“你刚才自己说不要的。”

程子遥重重叹了口气,望向学姐那边,角度问题,只能看到林嘉文的背影,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她笑得开怀,鼓起掌来。

段灼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林嘉文旁边坐着的大高个儿,目测身高起码有一米八五,可能还不止,看发型和穿着风格都像是男人,但胳膊的线条又不似男人那么结实。

俩人的位置挨得很近,已经没有了安全距离。

段灼涮着刚上来的牛肉,小声问:“男的女的啊那个……”

程子遥在看见那人的侧脸后松了口气:“女的,上回我看比赛时候见过她,女排主攻手,好像姓秦,具体叫什么我忘了。”

“真是女的啊?”蒋随讶异,又往对面瞅了瞅,“怎么感觉她长得比我还高。”

“人本来就比你高。”程子遥打趣,“你这身高进女排也就混个自由人。”

蒋随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倒是你,好意思杵她旁边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追的是文文又不是追她。我这身高配我家文文绰绰有余了,最萌身高差。”

“十公分也算最萌身高差?”

“滚,起码十五公分。”

段灼从没关注过女排比赛,不懂他们说的主攻手和自由人指的是什么,又不想打断他们说话,于是自己上网搜了一下。

国家队主攻手身高将近两米,自由人一米七出头,让蒋随去当自由人显然是句调侃的话,不过程子遥对长高有着很强的执念是真的,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

他问服务生要了一份笋,说是以形补形,节节高。

蒋随听了,捞起两个鹌鹑蛋放到段灼碗里:“以形补形。”

段灼不明所以:“这补什么?眼睛吗?”

蒋随愣了愣,笑开了:“对,你说什么就什么。”

这顿饭,程子遥吃得很是魂不守舍,明明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他似乎也很享受,咬着箸尖,吃两口就往对面瞧,时不时傻笑一下。

“她吃东西腮帮子鼓囊囊的好可爱。”

“我吃东西腮帮子也鼓啊。”蒋随说这话时,嘴里塞着一牛肉丸。

程子遥瞅了他一眼,嫌弃道:“她是仓鼠,你是鹈鹕。”

蒋随瞪着眼:“我吃相有那么难看吗?”

段灼安慰:“你也是小仓鼠。”

虽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夸赞,但蒋随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左手一叠牛肉,右手一叠宽粉,豪爽地倒进锅里,舔着嘴唇,等待水开。

段灼在一旁看着,心说北方人吃东西可真有意思。

程子遥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锅里了。

“你们说,孩子姓程的话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段灼忽然想起曾在一本书里看到作者对“恋爱使人降智”这句话的分析。

恋爱情感通过a10神经和前额叶皮质的联动作用产生,一旦发生联动,除了喜欢的人,其他一切事物都会被排除在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降智属于生理问题,不受本人意志所控制。

程子遥的“痴”,是多巴胺的分泌所造成,情有可原,只是坐在他身边,听他翻来覆去念叨,段灼的耳朵真要起茧子了,但不接话,又担心程子遥会觉得尴尬,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三个人里,只有蒋随吃得最实在,最认真,盘子里的虾壳,骨头,水果皮摞得满满当当,嘴唇被酱料辣得通红,喝一口冰饮,继续闷头呲溜碗里的粉条和脆肠。

“这鸭肠还挺好吃的,是脆的。”他说完,又伸筷捞了一些,问段灼,“你吃不?”

“吃。”段灼把身前的小碗递过去。

蒋随蘸了点酱料才放到他碗里,一边说:“我发现这个多烫一会儿更好吃。”

之前拿酱料的时候是他们自己去的,三个人三种口味,段灼不知道蒋随的那碟里放了些什么,味道比他自己那碗复杂,几种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又不冲突,越吃越香。

询问蒋随里边放了些什么,蒋随却把酱料碟放到他跟前说,笑得神神秘秘:“不告诉你,你就蘸着吃呗,没了哥再给你弄。”

吃到一半,程子遥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和火锅店的服务生沟通,进入后厨。

之后的行动也像预想中的一样顺利,当他推着装有蛋糕的小车出现在林嘉文面前,那一桌女孩都沸腾了,起哄欢呼,点蜡烛,唱生日歌,林嘉文在浪潮般的祝福声里,闭眼许愿,耳朵红通通的。

段灼发现程子遥扎进女生堆里简直如鱼得水,场面异常和谐,尤其是那一出甩面大戏,换来许多掌声和笑声,让人感觉他一开始就坐在她们那一桌。

在程子遥给学姐庆祝的同时,段灼他们这桌也上来一份面条,服务生戴上一次性手套,正准备甩,蒋随拦着他,跃跃欲试:“我来甩行不?”

“当然。”服务生又找了副手套给他。

“你能行吗?”段灼抱有很大的怀疑,毕竟程子遥那套动作练了快一礼拜才熟练。

“小看我。”

听了这话,段灼放下碗筷,仰着脖颈看他,蒋随将面团拉伸至一米长,上下甩了两下,没有翻车,做起更大胆的艺术动作,像体操运动员一样,转着圈甩。

“就问你牛不牛?”

段灼乐得不行,真心实意地夸:“你是挺有天赋的。”

一旁的服务生也跟着附和:“都可以开拉面馆了。”

蒋随和程子遥甩面的不同之处在于,程子遥甩面是胳膊动,人不动,而蒋随像在和面条跳探戈,整个人旋转起来,手里的面条被他拽得又细又长,有点停不下来。

段灼正准备掏手机录像,面条“啪”一下,恰巧挂在他脖子里,软乎乎的,还带着一丝凉意。

“……”

表演出现了意外,最先笑出来的是边上的服务生和隔壁桌的一对夫妻,笑声像病毒一样,感染了整个大厅里的人。

蒋随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他停下时看了看手里的两段面疙瘩,再抬眼看了看段灼的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段灼的大腿上,断断续续道着没什么诚意的歉。

裤子的面料透气,段灼感受着灼热的呼吸,听着少年人如溪水一般清亮的笑声,刚窜上来的那点脾气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保证不弄了……一会儿给你买甜筒吃。”蒋随满嘴都是哄人的话,又无比虔诚地取下段灼脖子里的面条,但段灼却清晰地瞧见他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脖子里还沾着点面粉,难受得很,段灼用手抹了几下,感觉没有抹干净,想去卫生间冲一下,蒋随拦住说:“我帮你。”

在段灼犹豫的时候,蒋随已经抽了张湿巾,后颈的,连带衣服上的面粉都一并擦拭干净。

服务生问蒋随需不需要再甩两下,他们还可以提供面条,段灼抢在他前头回了一句:“就正常下吧。”

火锅吃得快见底,林嘉文忽然起身来到他们这桌,说是想要组个密室逃脱的局,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加入,凑个人数,十个人的话是满员,体验感会更好一些。

程子遥乐不可支地答应,拼命向段灼他们使眼色,段灼看了眼蒋随,征求意见。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听你的。”蒋随说。

眼看着程子遥双手合十,都换上祈求的眼神了,段灼也不好推辞,点头应下——但如果林嘉文事先告诉他这是恐怖本,他是死都不会答应的。

剧本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九九零年,失踪的女孩叫于美丽,是一家发廊的洗头小妹,是个孝顺的女孩,每到月底都会往家里寄钱,好一阵,家人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于是来到她工作的地方,发现理发店门窗紧闭,卷帘门上还被泼了红油漆,才慌忙打电话报警。

警犬嗅到了异样的味道,警方破门而入。

墙上的海报印着的是发廊内部环境,黑黢黢的背景,姿势古怪的洗头妹,两眼空洞,整幅海报都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右下角的恐怖指数,五颗星。

胆小者慎入,谢绝孕妇与心脏病患者。

段灼摸了摸胸口,之前也没上医院检查过,不知道自己那种因为莫名其妙的称呼而加速的症状算不算心脏病。

在大家坐着等待的时间,上一个玩发廊本的玩家陆续走出来,有个女孩子腿抖着,是旁边的姑娘扶着她才站稳,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叫着再也不玩了。

林嘉文边上的一个女孩见状,揪着她胳膊说:“嘉文,要不我们换个简单一点的本吧,我觉得那个科幻的也不错,这个我有点害怕。”

段灼小时候被段志宏关过小黑屋,导致怕黑又怕鬼,正要说科幻的不错,程子遥抢在了他前头:“我们人这么多呢,没什么好怕的,一会儿我走最后,保护你们。”

这家伙这么热衷玩恐怖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表现一下男子气概,再借机和女神来个肢体接触,心里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

段灼这会儿拂了他的意,说不定要被程子遥记恨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工作人员给他们一人发了个小手电,类似逗猫的激光棒,并不是很亮,只够照亮线索上的文字。

发廊老旧的卷帘门被工作人员拉开,发出不中用的“咔咔”声,下一秒就要连同破败的墙皮一块砸下来似的。

所有人进屋后,工作人员又把卷帘门给关上了。

“哐”一声,像块石头砸中了段灼的胸口,心脏突突猛跳,他往蒋随的身侧靠了靠。

这人刚吃完火锅,衣袖卡在臂弯没放下去,段灼碰到了带着热度的皮肤,踏实不少,不过目光还是警惕地扫向四周。

墙上是一枚枚鲜红的血掌印,柜子里摆满假的人头,它们的头发蓬乱,有些眼珠被抠走,还有的被戴上了五官扭曲的面具,空气里漂浮着的是邪门的味道。

保险丝被烧坏了,除了他们手中的一点光亮,再没有其他光源,而这家发廊除了给人修剪头发外,似乎还经营着别的生意,走道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像一记惊雷,从他们身后炸响,回荡在房间里,一听就是电影里最幽怨的厉鬼所发出来的,每个人寒毛直竖,刚才还在说要保护大家的程子遥一蹦三尺高,连着好几句国骂。

在这样的氛围里,人叫往往比鬼叫恐怖多了,程子遥那一嗓子连带着段灼的头皮都发麻,揪紧了身旁人的衣袖,蒋随也回握住他的衣摆。

“卧槽,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bgm。”

原本还在照着四周布局的几束光源抖着抖着就没了,女孩们贴着墙壁抱成一团。

昏暗的房间,大家的身影隐隐绰绰,一道偏中性的嗓音响起来:“大家排好队,一起往前走,先去找证据。”

这声音沉着冷静,段灼估摸着是女排那位主攻手,因为声源离他的耳朵很近,女生里,长这么高的也就她了。

他转过身,无意间看见她的手搭在林嘉文肩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推着她慢慢往前走,小声说:“不怕。”

大男人哪能比女人还怂?段灼拍了拍蒋随瑟缩着的肩膀:“不怕。”

“不怕?”蒋随梗着脖子看他,“刚才吼得跟八嘎呀路进村一样的人是谁?”

段灼噎住,乱扣锅:“厉鬼叫的,你听错了。”

看不见人脸,但蒋随的笑声霸道地钻入了他耳朵。

房间里摆满假人头的那个展示柜下方有两扇印着血掌印的柜门,看起来像是放线索的地方。

“有没有勇士过去打开一下啊?”说话的是个女生,声音都在发抖。

柜门的长宽比例让段灼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了红衣长发厉鬼从里边蹦出来的画面。

蒋随往前探了两步说:“我来吧。”

段灼拽了他一把,提醒:“估计有真人npc。”

“我知道。”蒋随提了口气,慢慢靠近。

这感觉就像打针,最恐怖的并不是针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刻,而是擦完碘酒等待针尖刺入的那段时间。

蒋随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家的心脏上。

光速拉开柜门,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滚出来,段灼感觉自己的头发和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块儿立起来,立刻把蒋随拽回身边。

定睛一瞧——是个长发假模的脑袋。

而他这一拽太用力,脚上那双新鞋被踩了一脚,段灼的思绪瞬间从剧本中抽离,盯着鞋面看了眼,小心翼翼两礼拜,还是没能保住它的清白。

不过是被蒋随踩脏的,倒也没火气,只是觉得很心疼,早知道就不穿这双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在他思绪放空的这段时间,打开了走廊的铁门,里边是条三米宽的走廊,左右都有房间,有的门开着,有的上了锁。

“慢慢走,靠近点,小心有npc冲出来吓人。”

林嘉文说完这话,大家自觉贴靠在一起,背对背形成一个圆,警惕四周。

段灼用手电照着房间里的器械,身旁的人突然向他伸手,少年人掌心潮热,从手腕滑到手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他的手。

可能是无意识的举动——蒋随牵着他的手,贴放在胸前,慢吞吞地往后走。

段灼感受到了他胸膛起伏的频率,听见他深呼吸,自己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掌心的热度传递着主人紧张的情绪。

原来也是胆小鬼。

段灼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掌,蒋随像是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谁推开了门,走廊里的灯如闪电般亮了亮,一切明亮如白昼,只见一红衣女鬼咆哮着从柜子里蹦出来,眼看就要扑到蒋随身上去了,段灼一声“卧槽”,拽着他向另一头狂奔。

蒋随被吓傻了,反应慢了一拍,踉踉跄跄,险些栽一跟斗,段灼的步伐太大了,他感觉自己像迎风的鲤鱼旗,都快飘起来了,说好的团队协作,根本没人跟得上段灼。

“你慢点啊!”

“慢点就要被鬼吃了!”

到底,没了路,灯也暗了下去,段灼又猛地刹车,蒋随稀里糊涂栽进他怀里。

“哎妈。”蒋随捂着酸痛的鼻梁骨,“你给我做整形来了啊。”

段灼低下头,用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你手别动,我看看撞哪了。”

蒋随眨巴眨巴眼,看着段灼的眼睛,鼻梁,嘴唇慢慢贴近自己,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原来牵着的手一直忘了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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