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打扮停当,也吃完了早饭,香枝禀道:“大奶奶派了人来回话,在院门边小厅里候着呢。”
锦绣点头:“让她进来吧。”
香枝走到门口吩咐一声,不一会就见孙妈妈领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进来。
那婆子朝着锦绣蹲下请了安,圆脸上堆满笑容:“老奴夫家姓蒋,在大奶奶身边听使唤,大奶奶让老奴过来知会一声儿:今儿姑太太要回来拜年,大姑奶奶估计也会回来!大奶奶已经在老太太和太太们跟前了,请三奶奶得了便也过去!”
“好,我知道了。”
锦绣对孙妈妈道:“大奶奶帮着三太太打理家务,蒋妈妈岂是轻易得闲空的?咱们还劳烦蒋妈妈辛苦走这一遭,只怕连早饭都没吃好,妈妈且去看看李嫂子她们做了什么新鲜点心,包两个热乎的给蒋妈妈尝尝!”
“有!点心尽有!”孙妈妈笑着道:“方才已是请蒋妈妈尝过几样小糕点,喝了两盏赤州带来的红茶,蒋妈妈喜欢着呢,一会就再包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去吃!”
蒋妈妈忙蹲身道谢:“老奴这趟可真是有口福,多谢三奶奶了!三奶奶就不必去延安堂,直接往二堂暖阁去,姑太太每次回来,都来得挺早,还有姑爷表少爷表小姐们,一家子给国公爷、老太太请安!这会他们怕是要到大门口了,三奶奶还需快两步——咱们老太太最宠这姑太太,舍不得她受委屈,我们大奶奶刚嫁进府里那阵,被姑太太挑过礼儿呢!”
锦绣点了点头:“蒋妈妈既是喜欢咱们院里的红茶,孙妈妈就再给包个二两去,得闲慢慢喝。”
蒋妈妈笑眯了眼,千恩万谢地随着孙妈妈走了出去。
香枝去外头做好准备,随行的人都站在阶下等着跟随少夫人去二堂,锦绣站起身,一边让香桃香茶替她披上紫狐披风,一边问道:
“刚才孙妈妈说今儿早上有大肉包子?我怎么没看见?谁做的?”
香桃回答:“少夫人,今儿早上是有大肉包子啊,皮薄馅大,全是用上好五花肉剁进香菇和白菜丝儿做成,咬一口满嘴流油那个香啊!可是少夫人不要吃太肥腻的,所以就只给您上了白米粥和双豆糕、金丝卷和水晶饺子、小笼包子!”
一样四个,都没吃完,少夫人您吃得太少了!
香桃心里补上一句,想起自己早上吃的两个大肉包子,咂了咂嘴巴,那个美味啊,啊啊啊,又惦念上了!
锦绣瞪着香桃,这泼辣丫头被养成吃货了,不到一年就胖成这样,肌肤堆雪砌玉,白白嫩嫩,整一个羊脂球!
旁边的香茶见香桃话没说完整,便继续说道:“回少夫人,大肉包子是侯爷吩咐做的!昨晚陈嫂子李嫂子本已准备好了材料今儿做双豆糕、金丝卷和水晶饺子,侯爷从外院回来时拐进了小灶间,对李嫂子说:多蒸两笼大肉包子,面皮儿要薄,肉馅越大越好!今儿早上,侯爷自己吃饱了,又拿上好些往外院去!”
锦绣先是无语,想到昨天罗真在外院被忆苦思甜吃硬梆梆烤糊的面饼,忍不住噗哧笑了:这孩子算是心灵受伤了吧?非要大肉包子治愈!
主仆们来到二堂,暖阁里一片热闹声,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姑太太到了。
自己这是迟到了呢,未能迎接客人!
锦绣来到这个时空,虽说出身农家,但住在赤州城时多少也了解些这年代上层社会做客的礼仪习惯,通常去别人家拜访要先递帖子,近亲可使人事先报个信,真正登门应该是在辰时末到巳时中,这是最早的时间段!
锦绣睡到辰时,没能赶上大伙儿迎接客人进门厅,可她半点不心虚:你姑太太是按照自己的老习惯行事,请恕本夫人是新媳妇,什么都不知晓!
昨夜到今早都没人告知一声,直等人走到大门口才使个蒋婆子来,我如果是个弱不禁风走不动路的,还能迟到得更久!
虽然罗真昨夜是提过一句,锦绣可绝不会说出来!
锦绣站在廊庑下,默不作声瞅着站在暖厅门口的瘦高个婆子,那婆子只冲她唤声“三奶奶”,便用手揭起绣富贵牡丹花云锦絮棉布帘,等着她走进去,锦绣偏不上前,只冷冷地看着她,那婆子缩了缩脖子,眨巴着眼睛干咳两下,扬声往里头通报:
“三奶奶来了!”
里头静了一静,锦绣这才施施然走进暖厅。
屋里没有男子,全是女人,看来林家一家人已经给国公爷、老太太上演完磕头拜年的戏码,男人们往前院去了,这里复归女人天下。
雕刻着万字不断头饰纹的红木罗汉榻上铺陈得锦绣富丽,罗老太太穿件姜花黄宽袖吉祥如意纹对襟褙子,同色的镶宝抹额,花白头发挽了个圆髻儿,插戴全套翡翠缀红宝石头面,明晃晃亮闪闪,显得神采奕奕,富贵雍荣。
她身旁环绕的一群女人,自然也都是珠围翠绕、宝光耀目,其中又数金氏更富华出彩些,然后是另一位夫人,三十七八年纪,穿明紫色暗刻大朵海棠花锦绣褙子,鹤嘴绿宝石流云簪,耳中一对桂圆大的明珠晃来晃去,锦绣没见过这位夫人,但见她面容有几分像罗老太太,身边又有个林瑶紧贴着,心道这必定就是罗府姑太太罗秋无疑了!
锦绣目光往屋里一转间,罗秋也朝她看来,原本含嗔带喜的双眸立时换了神色,笑容消失,一张脸上拉长,更加像罗老太太了。
屋里气氛微凝,十人倒有九人垂眸假装没看见锦绣进来,金氏却出人意料地开口笑道:“呀,是真儿媳妇来了!昨日都忙着走亲戚,我听说真儿夫妻俩也去了舅家,咱们老太太向来慈爱宽厚、体恤晚辈,说过年节走亲戚这几日不必早晚请安的,想是昨儿你们回来得很晚罢?”
锦绣点点头,装出不好意思,睁着眼说瞎话:“昨儿我与阿真确实回得晚了,就没敢过去打扰长辈们,阿真只在外院见过祖父,陪祖父与客人说说话……我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刚才去延安院请安,听一位妈妈说府里有客人,这才赶紧过来!”
一边说着,走近前对着罗老太太盈盈福身,道声:“给老太太请安!”
又后退两步,照着前些天南宫照借来的宫嬷嬷所教,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标准的双福礼,嘴里念叨:“给大太太、三太太请安!”
然后跟马氏行平辈礼:“大奶奶安!”
罗老太太面色不虞地看着锦绣哼了一声,金氏朝马氏瞧去,目光闪动,微微颔首,马氏便拉住锦绣的手,满含歉意道:“这事都怪我,昨儿我是让人去了一趟澄风院,想告诉你今天咱们家姑太太回府,可你那院门不开,想是在外头不曾回到,后来夜了,玉姐儿有些不舒服,粘着我吵闹不休,竟就忘了这事!害得今儿弟妹去往延安堂空跑一趟,又误了迎接客人,我真是该罚!”
锦绣摇摇头:“不怪嫂子,也是我走路太慢了!”
心下暗叹:真是人生如戏啊,自己原来也有做演员的潜质!
马氏拉锦绣走到罗秋面前,笑着道:“姑母,这便是三弟在赤州娶的媳妇儿,您瞧瞧,是不是很标致?”
又转向锦绣:“这是长宁伯林府世子夫人,咱们家的姑太太!弟妹快来见过姑太太!”
锦绣便朝着挨近罗老太太坐在罗汉榻上的罗秋福身行礼:“晚辈见过姑太太!”
罗秋冷哼:“罢了,一边儿去!我可当不起你这个礼!”
锦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钟鸣鼎食、缨簪之家,竟然出了个比自己这个乡下村姑还不知礼仪的?自己再粗暴无礼,都不会直接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边儿去,别挡着我视线”!可是这位罗家姑太太,她就这么干了!
而旁边的罗老太太坐得稳稳当当,全然不把她女儿的无礼之言当回事,再扫看郑氏、金氏等人,俱是低眼垂眸,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锦绣笑了,笑容如五月阳光下的鲜花,明媚娇美,活力无限,看在罗姑太太眼里,却是无比扎眼:
“你笑什么?乡野村姑,粗野鄙陋毫无规矩!也就是罗真那个有娘养没娘教的混帐逆子,才会看上这样儿的!还带回京城丢人现眼,简直辱没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锦绣听了这话,不觉得可乐了,端起脸,冷冷地看罗秋一眼,转朝罗老太太正色道:
“敢问老太太,这位真的是堂堂成国公府精心教养出来的嫡亲小姐吗?我怎么瞧着像是假冒的?国公小姐即为贵女,所谓贵女,应具备高雅端庄、知书达礼、温良贤淑等条件,言容德工样样精研,可这一位呢?她的谈吐与修养,说实话还不如我身边一个丫环!如此劣质,怎么可能出身国公府?老太太当初不会是抱错孩子了吧!”
罗秋气坏了,扭曲着脸猛然站起,举手就朝锦绣打来:“我今儿就先教训教训你个尖嘴利牙坏心肠的粗野东西!忤逆顶撞我母亲,羞辱我哥嫂!我儿不过在你家住两日,你竟赶她出门,让几个女孩儿受尽委屈……我今日就是来跟你算帐的,不信我治不了你!”
锦绣站着不动,罗真说过,罗秋小时也跟着她父兄在校场习练得几招武艺,以作防身健体之用,看她身量高挑,体质也不错,敢挑衅,就得承受被反击的后果!
却见眼前绿影晃过,又是罗大奶奶马氏,穿件豆绿缎面绣金色牡丹褙子,挡在锦绣面前,嘴里喊着“姑母息怒”,一边用尽全力拖住罗秋,坠马髻上的金钗步摇都被撞歪了,大奶奶做到她这份上,也真是辛苦!
见此情形,郑氏一脸急色却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金氏款款起身,不慌不忙站在边上劝着:“姑太太,您大人大量,看在晚辈不知事的份上,请不要计较了!真儿媳妇啊,赶紧地,给你姑母赔个礼,这事就过去了!”
锦绣:“……”
又不是我的错,我赔个毛线礼!
放那神经病过来看我不揍她丫的!大不了不在你们京城住,回赤州城东山村过逍遥自在日子去!
罗老太太又气又急,使劲儿捶着罗汉床:“住手住手!都给我停下!”
罗秋推开马氏,回身冲着罗老太太道:“娘!既进了这个门,就任你拿捏弹压,怎么就教训不得她?”
罗老太太叹口气,朝女儿招招手:“来来,坐着说话。儿啊,你这性子且得改改,太急燥了,须知来日方长,什么时候拾掇她不行?非得这会子……”
锦绣再次无语,没眼睛看这对极品母女互动,对罗老太太说道:“晚辈请过安,也见过姑太太,没事的话,就先回房了,晚辈告退!”
罗秋已被她娘拉着坐下,此时又倏地站起,怒道:“看看,说你粗鄙无礼没教养,你还不服气!长辈谈话,你妄自插嘴!不说你是个新媳妇,便是寻常晚辈,这会子不应该在长辈跟前服侍陪伴么?你却要告退,你想做什么?不贤不孝的东西!”
锦绣冷冷道:“我有没有教养、是否贤孝,轮不到你来评定!我倒是想在这儿服侍陪伴长辈来着,奈何我有眼睛有耳朵,听见你们商量着来日方长,慢慢再收拾我,我受不了,我害怕!我告退是想躲开,让你们细细商量怎么加害于我,这样不好吗?”
金氏目光闪了闪,做好做歹道:“真儿媳妇,青天白日,可不要胡说!”
罗老太太怒斥:“给我闭嘴!就凭你,一个乡下丫头,何德何能,值得谁来加害?”
“可我听得分明,你们刚才就是说要收拾我!”
罗老太太气道:“你个蠢笨土货!收拾你,就是教导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在我家乡,收拾就是加害!不信您老问问大伯母,她也是赤州人!”
郑氏冷不丁被提到,怔了一下,忙摆了摆手:“村俚俗语,这我可不懂的!”
锦绣看都没看郑氏,鄙夷地撇撇嘴。
罗秋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锦绣冷笑:“这么说,姑太太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么敢问:这地方姓罗,还是姓林?姑太太如今又姓什么?是谁家的当家主妇?”
“放肆!”
不等罗秋答话,罗老太太用力捶了一下罗汉床,脸上因极度生气升起两朵红云:“冯氏,你太不像话了!秋儿自来是这府里的娇娇女,你公公、婆婆都从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怎敢如此待她?国公爷可是极其疼爱秋儿的,这府里谁招惹了她,都得受处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