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宁和君逸出了京兆尹府衙,里头依旧一片喧闹。
绾宁上了马车,君逸送她回国公府。
国公府门前,君逸开口问:“还好吗?”
看绾宁心事重重的模样,君逸面色有些担忧。
绾宁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心中有些唏嘘而已。”
君逸:“嗯,若需要我,让人送个信。”
绾宁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好。”
君逸目送绾宁入府。
绾宁回了国公府,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一听说绾宁回来,哪里还坐得住,赶忙从椅子上起来,就要出门去迎。
刚刚绾宁一走,她心里便直打鼓,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生怕绾宁在吴氏手下吃亏。
刚刚若不是绾宁拦着,她必定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有她在好歹能照应着。
绾宁现在这么小,也没经过什么事,对上吴氏那样的人,她想想实在是不放心。
这会听下人来报,说绾宁回来,赶忙就要见一见人。
绾宁一进院子,就见老夫人要往外走,脚步加快迎上来:
“祖母怎么出来了,在屋中等着我便是。”
老夫人一见着绾宁,上上下下把绾宁打量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开口,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但是你今日对上的是吴霜……”
一说到吴氏说不得又牵出苏梓月,老夫人不愿意让绾宁伤心,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绾宁知道老夫人什么意思,挽着她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祖母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目露心疼,叹了口气。
进了屋之后,绾宁先把事情的结果说了,好让老夫人放心。
然后又让半夏把事情从前到后都说了一遍,半夏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把当时的场面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
语气学的惟妙惟肖,老夫人和张嬷嬷听着一愣一愣的,仿佛声临其境一般。
等听完,老夫人才看向绾宁,“所以说,宁儿你一开始就知道苏铮假学问的事?”
“是前段时间查出来的,不过那时候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两日才有的结果,本来想跟祖母说,又觉得这些琐事不该来烦忧祖母,便也没有讲,正好这个档口吴姨娘寻上门来,便见机用了这件事作伐。”
绾宁对老夫人没有隐瞒,但是改动了其中一些小细节,对事情的结果没有什么影响。
老夫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着绾宁的手,在一旁坐下来,“原来还有这种事。
上回为了苏铮能入国子监,吴氏还特地来求了一封推荐信,现在看来,她求爷爷告奶奶得到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她这样的人也真是活该。”
老夫人一想到吴氏的那些指控,便对吴氏义愤填膺。
把这件事了解清楚,老夫人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绾宁见状,才又说道,“祖母,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老夫人少见绾宁这么严肃的语气,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着,一副认真听的样子,“嗯,宁儿你说。”
绾宁:“虽然这件事过去了,但是我和吴姨娘的事并没有结束。
以我推断,出了这种事,苏长荣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苏铮也不会有好下场,等回去之后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惩罚。对于这样一个没有真才实学又虚荣还丢了苏家脸的儿子,苏长荣应该会放弃。
吴氏自己如何她可以忍受,但事关苏铮,她可能并不会很沉得住气。
老夫人皱眉:“你是说……”
绾宁点点头,“不错,如今,吴家有吴娇,已经彻底把吴姨娘排除在外,若苏铮有事,她求上吴家没有用,其他地方更是无门。
到时候只能求上国公府,用“她是我的母亲”这件事作伐甚至要挟。
我希望到时候,祖母依旧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可是……”
老夫人面带犹豫,她知道,若吴氏真的上门,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若真到了那一步,吴氏穷途末路,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伤害绾宁。
“祖母别担心,你看今日,我处理的可还算好。”
老夫人点头,表示赞同,“好,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这般年纪,能做到如此,祖母为你感到欣慰。
只是……,吴氏毕竟做了你十六年的母亲,别的祖母不怕,祖母是怕她出言不逊,你会心中难过。”
绾宁心中暖暖的,无论什么时候,老夫人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怕她受伤,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绾宁的眼眶热热的。
“祖母,你相信我,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
老夫人对上她的眼神,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既然你坚持,我便不反对。
只是宁儿,她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你心里知道她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女儿,一切只不过是手段和利用。
如此一来,你再听她说的那些话,便能察觉出有多假惺惺。”
“是,祖母,绾宁记下了。”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绾宁回了望月轩。
前院里,老夫人看着绾宁远去的背影,愣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张嬷嬷过来扶老夫人到前头坐下。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前我还一直担忧宁儿,怕她心智不健全,被吴氏养歪了,但现在看来,她不仅聪慧还通透,不仅如此,还心性坚韧。倒是我多虑了。
从前啊,她一定受过好多好多苦,才养成了这般的性格。”
老夫人说着没忍住,眼圈一红。
张嬷嬷:“大小姐这一路走过来是坎坷,但还好平安到了国公府身边,是表小姐在天上看着保佑大小姐呢。”
说到苏梓月,老夫人面露伤怀。
“当初,月丫头和芸儿那般要好,我应该想到的,若早知今日,我如何也会促成月丫头和渊儿的婚事。
到如今,怕是已经儿女成群,尽享天伦之乐了。
也不至于到如今,一个走了这么多年,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苦,一个孤身一人。”
老夫人说着落下泪来:“造化弄人啊。”
张嬷嬷也叹了口气,见状却只得安慰道:“万般皆是命,如今往前看才好,大小姐如今这样,是天大的福气。”
老夫人:“是啊,那时候我还怕宁儿跟我们不亲近,还怕她不能接受我们,但现在她跟我们这么亲近,我心里又觉得心疼的很,这是在自己家过得多不好,才会对一个陌生人释放出那么大的善意和亲近。”
张嬷嬷:“都过去了,老夫人不必再伤怀。”
老夫人:“等以后她嫁入逸王府,生个一儿半女的,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就罢了。”
张嬷嬷:“会的会的,逸王殿下如此爱重大小姐,还对外说出一生只此一妻,绝不纳妾的话,可见是真心爱重大小姐的,大小姐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听着这话,老夫人面色稍霁,她想到什么,目露追思,视线一直望着外头荷花池的方向。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绾宁今日累着了,直接在望月轩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准备休息。
睡前,半夏上了一壶茶,绾宁坐在窗前的摇椅上,静静的望着烛光发呆。
外头响起隐约的鞭炮声,原是官府放的烟花,会试结束,庆祝高中。
烟花的声音拉回了绾宁的思绪,她叫来杜若,问道:“今日府衙那边如何了?”
杜若回答:
“小姐走的时候,京兆尹府衙前堂上一片混乱。
因为代笔这个事没有证据,只是从种种的迹象推导出来的结果,比如苏五公子的会试成绩,比如在府衙堂上让他答文章根本答不出来。”
绾宁问道,“苏铮之前不是在大殿上亲口承认的,确有其事。”
杜若点头:“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苏五公子是承认了,但是吴姨娘不承认,她说是因为苏五公子太过紧张,被屈打成招只能承认。根本没有代笔的事。
吴姨娘不承认,就是黄家撒谎。黄家妇人也急了,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围观的人是一圈接着一圈。
而关于黄正被绑架,且听到说对方还要杀他的话,其实是一个和苏铮不对头的人做的。
原意只是想让苏铮和黄正两个人闹掰,却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场事,现在外头都把这一件事当做奇谈。”
杜若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压低,
“咱们的人做的很干净,半点没有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绾宁点了点头,从一开始布置现在的这一幕,她就已经找到了替手,力求和这件事排除关系。
主要她现在是国公府的人,她做得干净一些,免得连累国公府。
杜若又继续说道,“只这小半日的功夫,苏家母子的事,已经在京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一道笑料。
人人都说苏府的五公子,明明是草包,没有半点学问,偏偏爱慕虚荣要让人家以为自己才高八斗。
更可笑的是,这件事情是他的亲生母亲亲口曝光出来的。人人都说吴姨娘大公无私,大义灭亲了。”
杜若说到这里,都不自觉的笑起来。
绾宁也看起来心情不错,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若放在从前,苏铮是嫡子,姐姐嫁了个好人家,母亲又在府中说一不二,这件事很大概率会被压下来。哪怕爆出来,对苏铮影响也并不大。
但现在不一样,苏铮什么都没有了,吴氏也什么都没有了,这几乎是她所有的希望,现在,希望破灭了。
“苏长荣那边怎么样?”
杜若:“今日,小姐回府没多久,苏家那边便听说了消息。
苏大人怒不可遏,立马让管家带着人把人带了回去。”
绾宁轻笑。
让人代笔作文章,这件事并不触犯律法,不过是道德上说不过去,名声不好听,不过苏长荣应该很在意这样的名声。
杜若:“苏大人非常生气,勒令府中,不许传扬此事。
之前,虽然因为吴姨娘成了姨娘,苏铮也成了庶子,但苏铮向来表现良好,苏大人对这个儿子还是寄予厚望。
这一次会试,苏大人也一直在等着好消息,但没想到,好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了一道惊雷。
苏五公子一回府,苏大人二话不说便先打了苏五公子两耳光。
据我们所知,这是苏大人头一回打苏五公子。
苏五公子或许是忍得太久了,突然爆发,直接还了手。最后二人竟然扭打在一起,后来是侍卫来了,才将两人分开。
这件事在苏府捂得严严实实,苏大人下了死口,不许人说出去。
苏大人气结,当即把苏五公子关入了祠堂,一口水都不许给。
绾宁:“吴姨娘呢?”
杜若:“一进府就被下人带走,直接关到了柴房,除了几个以前被她欺负压榨的婆子冷嘈热讽了几句,其他无人问津。”
绾宁冷笑一声,苏长荣对吴氏的耐心已经用尽了,连祠堂都不让她去了,直接随意的丢到了柴房,这是对待下人的态度。
吴氏完了。
接下来,杜若又跟绾宁说了一些细节,绾宁听完,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了。
走之前,绾宁又说了一句:“若我没猜错,吴姨娘很快就会来国公府,若她来了,便让她进来,直接带来望月轩,我原先让你们准备好的那间屋子。”
“是。”
杜若点点头,大约明白绾宁要做什么,然后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此时,苏府。
吴氏被关在柴房里。
天色已经暗下来,她趴在柴房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都不舒服。
因为在府衙被打了十五大板,后腰下,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她能感觉得到,伤口在流血,因为没有及时上药,血和衣服合在一起,稍微一动便引出一阵牵扯的疼痛。
虽然自己看不到,但凭感觉也知道,那里怕是没有一块好皮。
所幸没有发热,只是她太饿了。饿得头昏眼花。
原来受饿的滋味,如此难受。
感觉世间的苦楚,好像都已经被她受尽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关在柴房,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挨饿的一天。
饥饿折磨着她,让人头皮发麻。
吴嬷嬷被吴娇叫走了,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想知道苏铮的消息,却半点都无能为力。
天色渐渐黑了,夜幕降临,夜里刮了北风,吴氏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往柴房的一角靠过去,企图能遮挡住一些寒风。
她脑中想到曾经为苏夫人的时候,再想到自己现在饥寒交迫,不由得悲从中来,落下几滴眼泪。
但似乎苦痛没有放过她,就在她饿得脑袋发昏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说话声,“柳姨娘来了。”
“吱呀……”
门被推开,有婆子提着灯进来,柴房里撞入烛光,显出一片暖色。
但是看到进来的人,吴氏只觉得浑身冰冷。
随着柳姨娘来的,是一阵饭菜的香味。
吴氏低着头,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不让人发现。
她更饿了。
吴氏努力忍住窘迫,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警惕,哪怕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放松自己的警惕。
等看清楚柳姨娘,她眼睛冒火。
柳姨娘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手上戴的手镯,都是她的嫁妆。
柳姨娘见到这样的吴氏,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说吴姨娘,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可是好心来给你送吃的啊,你这般模样,倒像是我害了你似的,我都还没记着当初你那般对我呢。
柳姨娘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吴氏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柳姨娘身后的婆子手中端着的吃食。
柳姨娘哈哈大笑,示意婆子把吃食放在地上,然后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吴氏,
“想吃,便自己爬过来。”
吴氏咬牙,心中无比愤恨,她断定柳姨娘只是想磋磨她,却不敢真的要她的命,没有动。
柳姨娘也不催她,笑道:
“既然吴姨娘不想吃,那也不能浪费。老爷说了,要勤俭。”
说着让人牵了一条狗过来,在吴氏瞪大的眼睛当中,那只狗当着她的面,在吃那食盘里的饭菜。
柳姨娘她居然真的敢,吴氏咬牙切齿,眼睛几乎要冒出火光。
柳姨娘看到她这个样子哈哈大笑。
她就喜欢看吴氏这种,明明想吃却死要面子不来吃,又笃定她不敢弄死她,没有任何赌注却一副赌徒的样子。
可笑至极。
看那狗吃得差不多了,柳姨娘才起身,让人牵着狗走了。
走之前,还兴味地看了一眼吴氏。那眼神,满是鄙夷。
随着人离开,屋子里的光慢慢散去,就着灯笼离开微弱的光,吴氏看着一地狼藉,心中恨透了柳姨娘。
肚子不适宜的咕咕咕叫起来,柴房里已经陷入黑暗。
饭菜的香味却更加明显。
吴氏感受着不远处地上的残羹剩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睛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饥饿使人产生幻觉,微弱的光里,那些饭菜仿佛在发光,她终于忍不住,艰难地拖着身体,忍住剧痛,朝前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