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月光几乎将街上的一切都照得明亮,连灯烛都失了颜色。
一行人缓步走到光德坊周宅,里头安静极了,像是根本没人住。
苏兮是个狐狸,狐狸的天性便是多疑,她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不过阿鸾不在意,这世上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几乎不存在,除非来自洪荒。
“她一个人在宅子里,屋中也只有阿颜一个,安静点很正常。”
阿鸾拍了拍苏兮的肩膀,苏兮却有些为难的转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门开了,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出现在门后,“主人请诸位进去,说是等了许久了。”
苏兮叹了口气,看吧,她的警惕没错,这慎娘果真是变幻莫测的心思。
等走到了门内,转头却见那仆役从外面将门关上,听声音,竟是落了锁。
阿鸾不以为然,却问起苏兮方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苏兮一脸苦闷,“那颗蜃珠之所以能迷惑银辉一族的鲛人,是因为那蜃珠是从洪荒中的东海取得...”
此言一出,在场除了温言外,阿鸾和长言都皱起眉来。
洪荒东海里确实也有蜃,如果非要论资排辈,这里东海的蜃,甚至都不配给人家提鞋。
自然,所产蜃珠的威力也大不相同。
“我就觉得哪里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阿鸾一抚掌,“早前就觉得银辉一族即便被流放,限制了它们自身的能力,却也不至于被一颗蜃珠给灭了族。”
苏兮苦笑一声,她一直想当然地觉得阿鸾姑姑会知道她口中的东海是洪荒的东海,倒是忘了这里的东海中也有蜃。
那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她竟然都忘记了。
“所以眼下当如何?”
长言是唯一一个反应较为正常的,不如阿鸾那般跃跃欲试,也不如温言和苏兮一样镇定自若。
“还能如何,都被人请进来了。”
苏兮耸耸肩,如果猜得没错,打从他们踏进宅子的一刻起,蜃珠就已经被催动了。
只是...
“那就走吧,去见见周家娘子。”
阿鸾当先一步往后院去,这时候那叫慎娘的小娘子,一定是在阿颜身旁吧。
穿过回廊进入到后院,绕过院门旁的一株花树,入眼的情景让人觉得有些诧异。
慎娘坐在锦垫上,身旁是一个小小的低矮案几,案几上放着茶壶和茶杯,杯子中的茶香幽幽散在四周,竟是极为香甜的味道。
“是西域传来的茶,有奶香味,入口醇厚顺滑,是个好东西。”
苏兮走到院子中站住,目光在慎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跟前台阶下不停挣扎的阿颜身上。
鲛人落地不能生出双腿,便不能长久离水,否则寸寸肌肤会如同刀割般疼痛。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慕阿颜的慎娘,则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痛苦挣扎。
阿鸾有心想上前,却被苏兮一把拦住。
“还是苏娘子谨慎,怕这地上的只是一个陷阱。”
慎娘笑得还是那般天真无邪,只是眼睛比之前的清透中多了一丝疯狂。
“若我告诉你是真的呢?”
她说罢,像是被自己的话语给逗乐了,竟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苏兮抿唇不言,阿鸾则有些心疼。
她与鲛人一族多少是有交情在的,如今银辉一族的鲛人都被捕杀,唯独这一个还留了下来。
无论如何也得救下不是。
苏兮被她的目光看得无奈,只能抬手将指尖血祭出,却发现地上的鲛人确实就是阿颜无疑。
九尾狐之血可破一切幻境,那滴血落在阿颜身上,他却依旧存在,仍是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伎俩这么快被识破,慎娘猛地站起身,有心想上前将阿颜给带到自己身边。
却被阿鸾一挥手给隔开了。
若非有蜃珠护主,她极有可能在阿鸾的一挥手之间倒飞出去。
“阿颜?为什么要背叛我?”
慎娘满目委屈和泪水,看着阿颜的目光就跟看着一个她仍旧深爱的负心人一般。
阿鸾无法让阿颜身上的痛苦减轻,便只能求助长言和温言二人。
“带到屋中池水中,这里我们来应付。”
苏兮淡淡说了一句,双手在身前结印,莲花印记在她脚下盛开,慢慢将整个周宅给覆盖住。
“没有海水了。”慎娘极轻地说了句,“知他背叛我的那一刻,我就没打算留余地。”
她歪头笑着,任由两人进屋,又十分失望地出来。
苏兮看着慎娘,“你如何认定是他背叛了你?你不是说你倾慕于他?既然肯将他的命留下,这时候又为何要让他死。”
“怎么是我要让他死?若非他与外间通信,怎么会引来那诸多是非?我这宅子里养了鲛人,若是一旦为人所知,还如何能护住他?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亲自解决了,也省得他将来受辱。”
慎娘说完一脸的心疼,似有不舍地看向阿颜。
“我此生最大的屈辱便是被你圈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难以接受的?”
阿颜的声音虚弱,一字一句却说得十分清楚。
这些话如同尖利的刀子,一点一点戳进慎娘的心中。
她自幼被宠溺,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唯独阿颜除外。
所以她总是格外优待他,可他为何说自己是折辱他?
慎娘脸上的不解太过明显,苏兮忍不住叹了口气,“鲛人生于海长于海,本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之身,你却将他困在一方水池中,于他而言,确实是屈辱。”
“你懂什么?!若非我当时一力护住他,他早就和那些鲛人一样,被开膛破肚抽取油脂制成蜡烛了。”
“我宁愿如此,你父女杀我族人,却独独将我留下,分明就是折磨!”
阿颜的眼睛微微红肿,可却没有眼泪。
鲛人的眼泪极为难得,落泪成珠,珍贵无比。
苏兮曾见过一次鲛人落泪,可那场面经历过的人绝对不想再见第二次。
甚至比人间的战争更为惨烈,东海那一角几乎被鲛人们的鲜血染红,到处都是漂浮在海面上的鲛人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