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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法庭辩论(1 / 1)

加里法官说他感谢沙欧医生所做的工作,客气地请她退下,然后命令《探索者》号总指挥朗姆博士对阿卡利利的智力状况作证。待朗姆博士走上证人席时,大厅里掀起暴风雨般的掌声,阿尔法人将他当成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英雄,是他亲自驾驭《探索者》号,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带领一批最杰出的科学家,以最小的牺牲代价,对宇宙深处类似阿尔法的星球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工作中恪尽职守,忠诚勇敢,富于自我牺牲精神,为国家做出了划时代的贡献。

法官问:“朗姆博士,你是否在《探索者》号上亲自批准了对阿卡利利实施教育的计划,并看到了结果?”

朗姆博士说:“是的。”

法官说:“那么,就请你向我们的人民谈谈阿卡利利的智力水平。我们都相信你的判断”。

于是,朗姆博士就用他那充满威严的低沉宏亮的声音讲起来。朗姆博士说,根据巴姆蒂萝小姐转达的阿卡利利的要求,由他和巴姆蒂萝小姐共同制定了对阿卡利利的教学计划。飞船上的主要科学家,除奥尔洛夫之外,都参加了这一计划;计划进展顺利,结果显著。他说,地球上的这种生灵有很高的智力,也有相当发达的科学技术,而阿卡利利则代表了这种水平。他逻辑思维、抽象思维的水平都很高,对一个高等生物社会各方面的知识都有了解,学习的能力极强。他认为,阿卡利利在自然科学基础理论方面的知识很扎实,现在又用阿尔法的科技充实了自己,而且可和阿尔法星球上任何一方面的学者讨论问题,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朗姆博士还赞扬我有很强的运算能力。说到这里,加里大法官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举起一只手示意朗姆博士暂停讲话,然后问我:

“阿卡利利,你能不能现场表演一下你的运算技能呢?”

我回答说当然可以。法官转身朝陪审员方向,说道:

“巴拉巴斯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业余数学家,那么就由您给阿卡利利随便出三道题吧。”

巴拉巴斯先生站起来。这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学究式的人物,年龄虽只有三十来岁,却早已秃了顶,只有四周的头发稀稀落落地披在肩上;他的脸,除了阿尔法人特有的大眼睛和大鼻子之外,瘦得几乎再没剩下什么。从我的位置看过去,活像我们地球上的一只秃鹰。巴拉巴斯先生仰起头,将鹰喙般的鼻尖指向屋顶,仿佛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就操作座椅前面的键盘,于是,大屏幕上出现了三道用阿尔法文字和数字写出的数学题。第一道是个微分方程式,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解算完毕;第二道是个一元六次方程,我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也给出了答案;最后一道是个超越方程,是类似我们地球上的三角函数和数字组成的一个混合式。我要求法官给我一台可与大屏幕显示器联接的计算机,法官立刻吩咐法警们替我拿来。由于我在特利芒地时,一有空就操作计算机,所以我不仅掌握了它的使用方法,而且也能熟练地编制程序。我编了一个简单的程序,用阿尔法文字显示在大屏幕上,然后我让计算机运行,立刻,运算结果出来了。包括编程、输入和运行,这题共花了我十分钟的时间。加里法官问巴拉巴斯我算得对不对,巴拉巴斯咯咯地笑着,用沙哑的嗓音说:“对极了,对极了。”

我看出这是向阿尔法人展示我能力的极好机会,就想得寸进尺,给阿尔法人再露几手。我声明,在座的任何人都可以给我出一个十位以内数字的乘法题,我可以不用任何工具,在十秒钟之内给出答案。因为我在前些年里,在大学校园闲的无聊,出于消遣的目的,已把速算技术练得滚瓜烂熟。我的挑战,让大厅里顿时沸腾起来。不料这项活动未能进行,因为这时,加里大法官说道:

“不必了,阿卡利利。关于你智力问题的听证,到此可告一段落。郎姆博士,你还有要讲的话吗?”

朗姆博士说没有了。大法官就说:“谢谢你的发言。你可以退下了。”

他用三声铃响平息了大厅里乱哄哄的局面,然后请特利芒地的警长作证,谈一谈对我的道德品质的印象。警长虽然在一般老百姓面前总表现得威风凛凛,但到了这一场合,却显得畏畏缩缩,局促不安,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警长说,这位来自地球的阿卡利利,为人善良,态度谦和,有很强的自我控制能力,性格直爽坦白,从不隐瞒自己的看法。他举例说,我对他们阿尔法的自然环境和阿尔法人的某些习性很是厌恶,直接了当地提出批评。当阿卡利利的权益受到危害时,会极力抗争,同时做得有礼有节。他还说,阿卡利利经常满怀深情地思念他的星球、亲戚和朋友,并多次表现出来。这说明阿卡利利热爱故乡,注重亲情友情。他说他没有发现阿卡利利有任何道德品质上的问题。他最后说,他不知道用什么标准来评判这个外星生物,但作为一个警察,他可以肯定,阿卡利利比起许多阿尔法公民更容易相处,更可信赖。

我听了这些证言十分高兴,以为自由和人权垂手可得了。谁知大法官加里认真听完警长的证词,却说:

“我们已经从生理、智力和道德三个方面,听取了最权威的证词。现在,我们还得听一听我们阿尔法著名的人类学家和宇宙生物学家,同时又是亲自参加了地球考察全过程的宇航员奥尔洛夫教授的意见。是他首先论证了生物在宇宙中的广泛存在,并推测地球有类似于阿尔法人的高等生物的存在。他对阿尔法人类的科学贡献无以伦比。他对我们阿尔法人类本身的研究工作也有许多新的见解。”

他转身对奥尔洛夫教授说:“请到证人席去吧!”

加里大法官对奥尔洛夫教授的褒扬之辞和明显的信任与亲切态度,让我大吃一惊,心向下一沉。在这之前,听证会进行得对我还算有利,我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却又不得不和这位克星相对。他对包括我在内的地球人的蔑视和厌恶是众所周知的。除巴姆蒂萝小姐之外,《探索者》号上的真正学者之中,属他最年轻。这家伙不修边幅,既爱开玩笑,又很固执,也是个嘻嘻哈哈,爱交朋友的人;同时,阿尔法人又相信,他是个鬼才,非常聪明。正因为如此,他非常引阿尔法人注意。这些,是我到了阿尔法星球上之后才听人说起的。在宇宙飞船上,他很少在我的眼前露面,那时,我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了解;现在,我知道,他是个真正让我忧虑和头痛的人物。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论据来反对我,但我从在法庭上见他第一眼的时候起,就作好了思想准备;这个人虽然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可我决不接受他的污辱,假使他要攻击我们地球人这一物种,我必定要全力予以还击。尽管如此,我的内心还是怯怯的;我默默地向上天祈祷,甚至向普兰朵教授所说的玛拉天神默默祈求,求他们给我智慧与力量,让我度过这个难关。读者们读到这里,肯定相信,奥尔洛夫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而人们很快也就会看到这一点。

奥尔洛夫得意地走上证人席,一面挥起双臂,向公众致意。他转身三百六十度,朝八个不同的方向鞠躬,以表示他的谦恭。之后,他将他的发言稿放在桌面上,双手撑住桌沿,耸起双肩,做出一副我们地球上的伟大人物在做重要演讲时常有的那种若有所思又潇洒自如的姿态。

“尊敬的法官和陪审员大人,女士们,先生们,”奥尔洛夫说,“上面的几位证人,对阿卡利利的生理、智力和道德水平所做的检测和观察,我似乎不应该有什么异议,因为我向来尊重科学,尊重事实,尤其尊重我的宇航事业同行们的见解。但是我以为,我,作为一个人类学者和宇宙生物学家,对于我的专业领域内的东西,要观察得更细致,更透彻。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五年多的时间里,当我的宇航同事们忙于他们各自份内的工作时,我则在我专业范围内,对阿卡利利所代表的地球高级生灵的品质和性情进行了系统的观察和研究。我的结论是,这种生灵尚处于野蛮愚昧的生番阶段,与我们阿尔法人的文明相距太远。以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为代表的这种地球生番……”

“我抗议!”我喊道。这厮连续两次用脏肮下流的词语诬蔑我和我的地球同胞,不禁让我怒火中烧,“奥尔洛夫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们地球人!”

大厅里掀起一阵骚动。加里法官又按铃示警。

“奥尔洛夫教授在法庭上作证,”大法官道,“有使用任何词语阐述事实的权利……”

“那不是事实!”我再一次喊道。

“是不是事实,有哪些事实,我们都必须让教授讲完。”加里大法官裁定说,“抗议无效,请继续发言。”

奥尔洛夫微微一笑,像我们地球上的时髦女郎那样,优雅地甩了甩他那长长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刚才那一番拙劣表演,充分证明了一点,即地球上的这种生灵最不喜欢别人发表不同意见。在地球上,我看到,它们,无论是哪一个阶层的阿卡利利,都只喜欢赞扬而憎恶批评。听到赞扬的话喜笑颜开,听到批评的话就怒气冲天,恨不得把对方痛打一顿。非常可笑的是,在许多情况下,这种不同的意见,其实恰恰是对它们最宝贵的帮助。既便如此,它们也绝对不会宽容。譬如,一些人提出用君主立宪代替君主独裁,其实只不过是想延长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的统治寿命,却遭到朝廷的迫害,不得不亡命天涯。地球上曾有一个阿卡利利,声称地球围着太阳旋转而不是当时人们认为的太阳围绕地球旋转,竟被当成异端活活烧死。有的阿卡利利仅仅因为不赞成某种学说,就遭到漫骂和攻击。有些群落,仅仅因为它们想象中的上帝创造世界的方法不同,竟然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成百上千的个体在战场上被杀,成千上万的失败者被处以死刑。我想,这一点,阿卡利利并不否认吧。”

我刚刚要说话,巴姆蒂萝小姐用手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保持冷静,听他说下去。奥尔洛夫看到我保持沉默,就接着说:

“这只是阿卡利利这种地球生灵性情的一面。这种地球生灵非常好斗,而且手段极其野蛮残忍。地球上,几乎无时不刻,在这个或那个角落里,进行着同类之间的残杀。有时是为了争夺一个海湾的船只停泊权;有时是为了争夺一片毫无利用价值的沙漠;有时又是为了争夺一个部落内的领导权,实际上,在我们看来,不管谁上台,情形都是一样的。它们往往仅仅因为对一些古训的解释不同,或只是生活习惯不同就大打出手。有一类阿卡利利,称为骑士或武士。这些家伙见面就打,其实他们之间的矛盾只需两三句话就可以化解。地球上,阿卡利利们之间的战争特别惨烈。它们向对方的人群里倾泻爆炸物、燃烧弹和致命的毒气。一次战争中,往往会杀死成千上万的个体,而致残的,则要多出五倍到十倍。在地球上,有的群体,在它们供奉的信条中,竟明白无误地写着要消灭别的群落和它们的信仰。就在我们离开地球时,那里就有好几处地方,战争的硝烟正浓;另外几处地方,双方已是剑拔弩张,战云密布。我想请问参加过地球考察的宇航员,以及我们面前的这个阿卡利利,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奥尔洛夫傲慢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巴姆蒂萝小姐告诉我,不必理他,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特点:你越是和他争辩,他越是来劲儿,要是你不去理他,他反倒自觉没趣,锋芒也会有所收敛了。不过,我得承认,我感到很羞愧,因为他刚才说的,全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不仅如此,”奥尔洛夫继续说,“就是在阿卡利利们的个体之间,也是时时相斗,而且报复心极强。它们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大打出手,彼此忌妒,恶意中伤。这种情况使得它们的群体内部,松散如沙。

“阿卡利利这种地球生灵,很不诚实;说谎是它们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某种利益的驱使下,它们可以撒出弥天大谎,指鹿为马,可以把白色故意说成黑色,把发生的事情硬说成从未发生,甚至编造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撒了谎后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一批自称医生的阿卡利利坚持说它们可以用所谓的气功,在相隔十来米远的地方,不用见面也不用任何药物或医疗器械,就能医好病人的顽疾,让一个全身瘫痪的老妇手舞足蹈,扔掉拐杖,跑回家去;还有一些自称为技术专家和企业家的阿卡利利,声称它们推翻了适用于全宇宙的化学定律,用水当作燃料给机械提供动力;另外一些个体一口咬定说他们救助了一个牛头马面的外星人……我刚才举的例子,都是在地球上被它们的新闻媒体广为刊登,并迷惑了相当多的阿卡利利的。其它,诸如卖假药、作伪证等等,更是它们的拿手好戏。就连它们的幼崽,也都普遍说谎造假,欺骗它们的老师和家长。在地球上,在我所见到的这种地球高等生灵中,简直没有一个不曾说过谎、造过假的。我曾怀疑它们是否个个都是天生的戏剧演员,将人生当成一出戏来演。它们说谎成了习惯,有时你会很困惑,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说谎的理由。听它们讲话,必须要有准备滤去其中大量虚假的成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品行是它们天性中所固有的。在我发言之前,有证人说,不曾在我们面前这个阿卡利利身上发现此种品行。我很高兴。但是,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能否断定它确实是出污泥而不染,还是骨子里从未植入这种劣根基因呢?或是我们对它观察的时间不够长,还不曾遇到过它暴露本性的机会呢?”

奥尔洛夫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住。大厅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人们都在注意听。我抬起头,向四周巡视,希望能在某些人脸上找出反对或不以为然的神态,但遗憾的是没有。可以坦白地说,我撒过谎,也造过假,而且还不止一次。小的时候我就爬到别人家的树上偷过枣,让人家捉住后,却一口咬定我上树只是为了撒尿。长大后,撒谎的次数就更多了,虽然事情都不大,影响面也只限于我和少数几个人之间。至于我的同胞是不是人人都撒谎,我不敢说,但奥尔洛夫举的那几个例子,却是真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服气,难道阿尔法人就纯洁诚实,从不说谎骗人?我想起我们地球上一位哲人曾说过,撒谎造假是人生斗争中不可或缺的武器,在大多数情况下,算不上什么罪过;虽说地球上公认的道德标准也是不准人撒谎造假的,但又有多少人真的这样做了呢?在许多情况下,不撒谎就过不了关。难道阿尔法人不是这样么?以我地球人的头脑,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阿尔法人确实个个诚实无欺,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但航天部官员哄骗我答应与他们合作让阿尔法人参观,后来又拒绝按协议规定,分给我应得的款项,这算不算是欺骗呢?我把这种想法低声告诉巴姆蒂萝小姐,问我是否可以反唇相讥。

“不要,”巴姆蒂萝小姐说,“千万不可以攻击阿尔法人。尽管他们也有人性弱点,你却没有必要激怒阿尔法公民。别说话,注意听他讲,只有纯粹涉及你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反驳。”

我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在巴姆蒂萝小姐的劝慰之下,还是保持了君子风度,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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