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星际航行(1 / 1)

我与地球之间的联络进行得极不顺利,这倒不是因为《探索者》号飞船上的设备不够先进或发射功率不够大,也不是因为时间选择得不对。根据巴姆蒂萝小姐的计算,当时飞船的发射装置正好瞄准地球,而且恰恰是北半球玛尔柯河谷所在的那个方向。无论如何,只要是频率接近我指明的那两个数字的电台和收音机,都能收到我的声音。我想,藏北高原科学考察队的电台应当是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的,我被劫持这件事肯定已经通知到了所有相关的部门;各种指示、汇报、调查、通报一定少不了,而在那样一个交通闭塞的地方,通讯联络只能依靠电台。实际上,自我们离开西宁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是通过电台与外界联系的。巴姆蒂萝小姐肯定地说,我发送给我的同伴们的信息已经传到了地球上,信号的强度足以让这一频段的所有电台都能收到。

我生怕他们收不到我发出的信息,所以,我不停地发送了很多遍。按常理说,信息发出两三分钟之后就会被他们收到,而我总会在二十分钟内收到回答。然而令人沮丧的是,正如朗姆博士估计的那样:来自地球的信号非常杂乱。在这一无线电波频段内,有成百上千个电台在工作,而且传送的大部分是模拟信号。于是,这个频段就成了夏日雨后的蛤蟆坑,我只能听到乱糟糟的吵闹声,却无法分辩出我所期待的回音。有时我觉得似乎听到了来自考察队的应答,但转瞬间它就又淹没在噪声的海洋中了,很明显,要在这样的噪音汪洋中捞出我地球同伴的信号,那确实是不可能的。

唉,我是多么想听到他们的声音啊!哪怕是一句问候,一句关切或同情的话也好。我手忙脚乱,反复拨弄电台上的开关和旋钮,一遍遍地喊话,告诉他们我如今身在何处、同什么人在一起、境况如何,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弄得我满头大汗,身心疲惫。最后,我只好放弃了。

我跪在地板上发愣,想像着地球上的同伴收到我的信号后会有什么反应。王昆仑教授是个谨慎保守的学究,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外星人存在,对国外报道的UFO文献,根本不屑一顾。他宁可相信我被某个敌对国家的特工抓走,目前正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也不会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实话,我所说的话在他看来只是一派胡言乱语;其他人也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正在那儿议论纷纷;也许只有化学系的张莹姑娘会相信我的话,而且会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我很遗憾,阿卡利利。”语音合成器的声音使我又回到了现实。巴姆蒂萝小姐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像个姐妹似的安慰我,“不必难过,他们收到了你的信息,这已经足够了。”

是啊,她说的很对:这已经足够了。其实,就算我收到考察队的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呢?

朗姆博士双臂交叉地抱在胸前,同情地摇摇头。

“你太累了,阿卡利利。”博士说,“巴姆蒂萝,你带他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就躺在床上,静静地将发生的这一切回顾了一遍。我发现,总的说来,对于我现在遇到的这段传奇般的经历,我心头的喜悦还是远远大于沮丧。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要做一次宇宙航行了,而这是以前任何一个地球人都不曾有过的机遇。我肯定会大开眼界,看到许多新奇的事物,学到许多知识。要是我能坚持每天写日记,把我所见到的全记下来,将来带回地球,一定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我希望那时能和张莹姑娘共同分享这份快乐。可是我立刻又想到,也许我会经过好几十年才能返回地球,到那时,她早已嫁给了别人,生了一大群孩子,变成了老祖母。好在,我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不曾同她那个远在京城的傻瓜男友真正竞争过。可是我立刻又想到,我也许一辈子也不能再回到地球了。想到这里,我又感到一丝淡淡的惆怅。尽管如此,我还是意识到,此时如果有人劝我放弃这次旅行,我的回答一定是:不!

我起身走到窗前,向飞船尾部方向看:我们的太阳的视角大约有10分,相当我们在地球上看太阳的九分之一大,仍像一个火球在黑洞洞的宇宙空间静静地燃烧;可以看到它的周边掀起的巨大日珥。此时的地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不久,房间的门再度滑开,巴姆蒂萝小姐带着我的雪丽走进来。她似乎很喜欢我的狗,自打我们到了《探索者》号上,照顾雪丽的事一直都是由她负责的;后来我注意到,飞船上所有的阿尔法人都喜欢雪丽。在一艘进行单调而漫长的航行的宇宙飞船上,有一只动物作伴,生活会有趣得多。雪丽本来就是一只聪明的狗,很能适应环境。它乐于同阿尔法宇航员做朋友,尤其喜欢巴姆蒂萝小姐。说老实话,还多亏了有这位小姐关照雪丽,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照料一只小动物,更不要说是在太空中了。

巴姆蒂萝带我去同她一起进餐。餐室中有十几位阿尔法男女坐在地面,用手抓食放在腿上的盘子里的东西;他们见到我,都显得很高兴,纷纷放下食盘,爬过来,拉拉我的手,摸摸我的脸,用阿尔法语说几句大概是表示欢迎的话。我注意到有两个人,一直蹲在餐桌的另一头,对我不理不睬。他们头也不抬,只是斜着眼睛朝我看了一下,耸耸肩膀,然后继续用勺子喝他们碗里的汤。后来我知道,其中年纪较轻、身材削瘦的那位先生,就是阿尔法最著名的宇宙生物学家奥尔洛夫教授;另一位年纪较大、身躯肥胖的人,是飞船副指挥巴登将军。这两个人都不喜欢我们地球人,总是和我过不去。后来在阿尔法国会作证时,成为我最危险的敌人。

进餐之后,巴姆蒂萝小姐开始同我讨论我在《探索者》号上的日常活动安排问题。她告诉我,在长达十几年之久的旅行中,我有一年多的时间可以是自由的。其中二百一十天是在旅程的起始阶段,另外还有二百二十多天是在终结阶段。中间那一大段时间,只能安排我进行休眠;那时,飞船将以半光速作匀速直线飞行,我会处于完全失重状态……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翻译机却频频发生故障,声音断断续续,忽而嘶哑,忽而变成刺耳的尖叫。可以看出,这让她很是烦恼。她不得不多次停止说话,打开仪器后盖,把那些部件拔了插,插了又拔。这样反复了几次后,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才勉强恢复功能。她抬起头看看我,似乎表示歉意,又皱着眉对我笑了一下。这一笑也是很美的。

“现在就要做出决定,你打算怎样度过这四百多天呢?”巴姆蒂萝小姐问我。

“小姐,”我说,“我们不能总是依靠翻译机来谈话呀。”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有点为难地说,“靠心灵感应么?那可是个科学难题,目前还处于理论研究阶段哩。”

“我要学习你们的语言。”我干脆地说。

“学习阿尔法语?”巴姆蒂萝吃惊地望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学习一种语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学习另一个星球上的语言。”

“我可以保证,”我说,“我一定能学会你们的语言,你我可以直接对话。”

“真的吗?”小姐表示怀疑。

“当然。”我说,“如果你能做我的老师,我会感到十分荣幸。”

“啊,这可太好了!”小姐欣喜地说,“阿卡利利,就这么办吧。对于我来说,这可是一件非常有趣的工作。我会给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如果你真的有毅力,或许你最终能运用阿尔法语言直接同我们交流的。”

很快,巴姆蒂萝小姐就制定好了一个教小学生的计划,由她本人教语言主课;考虑到语言是与社会生活密不可分的,除了一般语言表达外,我还必须学习其它相关知识,而这部分的辅助教学,则由《探索者》号上的各方面的专家负责。

计划立刻被提上飞船领导班子的议事日程;在对这个计划进行讨论时,副指挥巴登将军和生物学家奥尔洛夫教授表示坚决反对。巴登先生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而奥尔洛夫先生则警告说,让一个外星动物学会阿尔法语,绝不会有好结果——后来的事态证明,他还真是说对了。至于为什么,他们当时却未予解释。这两个人无论是在飞船上,还是在阿尔法国内,都是地位显赫、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态度不能不认真对待。如果不是朗姆博士(他究竟是《探索者》号的最高指挥官!)坚持,这个计划就不能通过了。朗姆博士认为,不妨将这个计划当成一项试验,其结果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将来再去地球时,就会显示出重要意义。于是,在经过一番研究后,巴姆蒂萝小姐的计划终于得到批准。

巴姆蒂萝决定立刻实施这个计划。

雪丽每天都在飞船上到处游逛,与各舱室的阿尔法人嬉戏玩耍,可以不必去管它;而我则与巴姆蒂萝小姐在一起。她从最简单的单词开始教我,如手、足这一类人体器官名词和走、吃、说、睡等基本动词,以及哭、笑、悲、喜之类的情感词。我学得很认真,第一天的成绩就让我的老师十分满意;第二天,她又教了我更多的单词,还有一些短语,我也都记住了,而且发音准确,声调也恰到好处。巴姆蒂萝小姐很是欢喜,不住地夸奖我。后来,她就层层加码,不断增加数量和难度,我就有点吃不消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短期记忆力实在有限,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学习时精力越来越难以集中了:巴姆蒂萝小姐的美貌让我神魂颠倒;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她说话时的每一个姿势,都会令我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也让我迷醉。当她手把手地教我书写那些怪模怪样的阿尔法字母时,我就会产生与学习毫不相干的联想,这自然会大大地影响我的学习效果。我常常走神,刚念过的单词也会忘记,读起句子结结巴巴。看到这种情形,巴姆蒂萝小姐就弄来一种仪器供我使用:这玩意儿有点像地球上的赛车手佩戴的头盔。她把它扣在我的头上,又把上面的几根导线插入墙壁上的孔眼中,当她按下一个开关后,我就觉得头顶、后脑勺和耳朵附近的好几个穴位受到了刺激,一阵阵发麻,还有点轻微的疼痛。她告诉我说,这东西能够帮助一个人在学习的时候集中精力,有力地扫除种种杂念,还说尤其能消除他的非份之想。教学信号从眼睛和耳朵输入大脑时,同步工作的仪器会发出不同频率、不同强度的电脉冲,使这些信号在大脑皮层留下更深的印记,对增强记忆、加快学习进程,具有明显的作用。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果然奏效,极大地提高了我的学习效率。我想,这种奇妙的学习头盔要是用在我们地球上的学校里,一定会拯救许多懒惰的学生。

事实上,在阿尔法,这种头盔的生物电子功能,往往是用于配合化学药物治疗精神病的。

阿尔法语使用的是拼音文字。我敢说,它是我所见过的最科学、最容易掌握的一种语言文字。它一共只有三十个字母,二十个辅音,十个基本元音,还有五个由两三个字母组成的复合元音。每个音节由一个辅音和一个元音组成,而且每一个单独的音节都表示一个确定的意思。读法、写法和意思一一对应,决不会造成混淆。字母有的像地球上的英文,有的像简单汉字,很容易书写,写出来也很漂亮。阿尔法语的基本单词只有一千来个,还有三十来个前缀和后缀,复杂单词都是由这些基本单词、前缀与后缀组成的;至于如何组词,也都有确定的规律。总之,这种语言发音清楚,意思明确,语法严格,不像地球上许多语种那样胡来。标点符号也很简单,一学就会。巴姆蒂萝小姐告诉我,阿尔法的一个小学生,仅用一个阿尔法年的时间,就能学完语言文字的基本规则,可以阅读和写作了。于是我不禁对阿尔法语大加赞赏,同时忘恩负义地数落起我母语的种种缺点来。这时,巴姆蒂萝小姐说道:

“不久以前,阿尔法星球上的语种也很多,每一种语言也很复杂,甚至比地球上的汉语还要难学。一种语言还有无数种地方方言。就拿阿尔法国家来说,方言就有三十来种,我们的海上、东广两个地方的语言特别难听难懂,对于我国其它地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外国话,交流起来十分困难。那时,阿尔法人要用掉一生的三分之一时间来学习语言文字,结果还未必能认得那些复杂的象形文字的半数,更不要说写作了。人们把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这些符号上,自然就不再有时间钻研科学技术,进行智力开发。那时的学者只会吟诗写字,对社会进步却起不到什么作用。玩弄文字游戏成了政府官员们的拿手好戏,又和政治手腕结合起来,结果闹出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丑剧。后来,在我们星球上发生了一次语言文字革命,在我国首先使用我现在教你的这种语言。为了推行这种语言,阿尔法星球上曾进行过二十年的博弈呢。”

由于我的努力,当然更主要是因为有巴姆蒂萝这样一位使我爱慕、令我尊敬、尽职尽责的老师,再加上她教学中使用的辅助设备,我很快就基本掌握了阿尔法语,听得懂,能理解,能慢慢地讲,也能阅读和书写。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母语,在理解和表达时,不必经过汉语翻译的过程,而是直接用阿尔法语言逻辑来进行思维。

顺便向可敬的读者交代一下,阿尔法语不仅是巴姆蒂萝小姐的国语,也是那个星球最为通用的一种语言,有点类似我们地球上的英语。阿尔法星球其它国家,凡是受过教育、有些文化的人,都会讲这种语言。

根据学习计划,在巴姆蒂萝的主持下,请来了普兰朵教授为我讲授数学和物理学,拉西瓦女士讲授化学,玛尔拉女工程师讲授机械、工程和动力学。还有明特卫普博士和丹东哥利两位先生,前者为我讲授地质学,后者讲授气象学。他们讲的,主要是一般常识,大部分是我在地球上学习与研究时涉足过的,其中也不乏我在地球上从来没听说过的一些理论和现象,但都在我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巴姆蒂萝小姐安排这些科目的目的,主要还是让我能够真正学好当代阿尔法语言。本来,在计划中,还有奥尔洛夫教授的生物课,但他没有来给我上课。经过几天的自习后,沙欧医生来给我讲生理学和医学。沙欧医生是个按我们地球的标准看大约三十六、七岁的中年女士,有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和一颗仁爱的心,讲起话来,语音轻柔甜美,举止稳重大方。当初,我刚到《探索者》号上时,就是她主持为我进行身体检查的,所以,我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尊敬与信任之情。

在沙欧医生的课堂上,我除了学到不少有关组织、器官与生理过程的语言表达方法外,还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阿尔法的男人和女人,在身体结构和生理功能上,与地球人极为相似;他们与我们地球人的区别,并不比地球上蒙古人种与欧罗巴人种的区别更大。这就让我产生一种有趣的联想,即,阿尔法人和地球人或许可以通婚,并生育出具有继续繁衍能力的后代来。

沙欧医生对生物学也懂得很多。在我的贪婪提问之下,她实际上已为我补上了生物学方面的缺课。不过,她说,阿尔法星球上的生物大部分已经灭绝,如今已经没剩几个物种了。她不无羡慕地说,地球上的生物,无论在种类上还是在数量上,都比阿尔法多得多。她还谦虚地说,其实在生物学方面,她该拜我为师的。沙欧医生在教学中为我付出了许多时间和心血。后来,她成为我坚定的保护者和最好的朋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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