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道:“你这道人倒是直白,功利之心人皆有之,堂而皇之反来的光明磊落,胜过嘴里清高淡薄实里趋炎附势之徒许多。”普玄讪讪一笑。
方仲却道:“婆婆,你说役鬼之法也是济世渡劫的异法,人居于内,可以继续人世之旅,长则数百年不灭,岂非胜过了辛辛苦苦修道练气以求长生的玄理许多。求婆婆教我这役鬼之法,我也要让爹娘功德有成,成仙不敢指望,但盼能重见父母,长伴左右,聊尽孝心,就知足了。”
老妪叹道:“可惜,不知何因,孙女婿的父母在冢内不出。若能出得冢来,老身催动化魂之法,解了役鬼的怨念戾气,还一个清爽神智,便也可效仿那巫鬼道之法,以器作冢,做一个没有骨血的逍遥之灵。”
方仲听了老妪关于役鬼的种种解释,尤其是父母能够恢复神志,还能继续人世之旅,早已心动不已,急忙道:“婆婆,只要我父母能从冢里出来,你便能施法救我父母么?”
老妪道:“若能出来,老身便不会让他们继续沉沦为无智恶鬼,成为被人利用的杀人工具。”
方仲点头道:“好!婆婆,你打我罢,只要打的狠了,我父母之灵便会现身救我,那时婆婆便可伺机施法了!”把胸前衣襟一拉,露出胸口一点伤痕,示意老妪捣其胸膛,欲效那武连风伤已之后的故事。
老妪瞪视片刻,缓缓道:“只要把你打出血来,就能现身?”
方仲肯定的道:“是!”老妪摇头道:“怪哉怪哉,如孙女婿所说,倒似血炼的法宝一般。”普玄问道:“什么血炼的法宝一般?”
老妪道:“这世上有一种血炼之法,可将刀、剑、法宝等与己精血相连,一起双xiu,等通了主人灵性,一到危急时刻,这些血炼的东西便即自动护主,至死方休。那魔教有一堂叫锻金堂的,便十分精于此术,所铸刀剑之威非旁人可比,便是血炼的缘故。然这样一个葫芦,虽然长得精致,难道也能噬华取精有了灵性,成了血炼之物了?”走到方仲跟前,道:“你把手上挑破一处,滴几滴血在这上面,让婆婆看看。”
方仲依言而行,咬破指尖少许,涌出鲜血,滴于葫芦面上。
普玄与定观也凑头观看。
那血落在白皙葫芦面上,迅消去,如清水渗入沙土一般,不留半点痕迹。片刻之后,葫芦上显露淡淡红色的咒文,不久亦消去无踪。
普玄讶道:“奇了,这葫芦还能吸血,难道是个成了精的鬼葫芦,能吸活人精血么?”老妪也是呆呆愣,听普玄如此说,点道:“还真是一个鬼葫芦!不过依老身看来,多半还是巧合。”
方仲也惊讶与葫芦变化,以前是无意之间把血溅到了葫芦,并不曾留心葫芦变化,这次故意而为,顿时现异常,咦了一声,问道:“什么巧合?”
老妪点指葫芦道:“这葫芦依成色来看,少说也是个数百年才成的精品,但凡年深日久,都饱吸天地灵气,尤其这葫芦,上受日月精华,下采地脉灵气,才长成如此此样。若老身猜测不错,长此葫芦的地下,必有一个灵气汇聚之所供其采补,方能结出这种葫芦来,灵气凝结,化为灵果,要不然,那些贼子也不会用此物来收个阴阳龙凤冢。”
普玄道:“灵气汇聚之所?那便是地脉灵气了,这葫芦想必是采补了地脉灵气才能如此灵异。怪不得生个鬼葫芦出来,灵气吸不到便吸血,这要结个磨盘大的葫芦,岂不是大吸活人了。”
老妪笑道:“也不是这般解释,地脉灵气吸多了,不过生个灵异之物,岂会变成妖魅。这葫芦既是灵异之物,便受得灵异之气。它地根已断,虽有灵念却无灵源,只能靠这外皮采补接触得到的一些精华为己所用。孙女婿鲜血滴于其上即被吸去,难道便是此种原因么?”
老妪不知方仲曾被灵泉浸泡,浑身上下充盈了地脉灵气,正好与那葫芦的地脉之气同缘,才那么容易血炼成功,若是旁人如此,却不见得能吸血炼化了。
普玄道:“这葫芦吸了活人鲜血有无坏处,是不是就如血炼的法宝一般,通了主人灵性,再不认旁人?”
老妪道:“这葫芦本就被人做成阴阳龙凤冢的冢具,可说是法器一件,如今噬了血,葫芦有灵,又通其主,倒真成了血炼之物了,难怪在召唤役鬼之时不听老身吩咐了。不过把这冢做成血炼之物,有其坏处,也有其好处,说起来,倒是坏处多些。”
方仲问道:“什么血炼之物?有什么坏处了?”
老妪指着方仲手中的葫芦道:“血炼之物,顾名思义乃是以持物者精血修炼精血养成的东西,近于邪道,故此有诸多隐患。便如这葫芦,本来老身可轻易把役鬼从冢内唤出,施那化魂之法,解了夺神之咒。然吸你精血之后,它以你为主,旁人莫想能擅自招呼役鬼,几同私有;再者,血炼之法颇具血腥戾气,只能更增其怨念缠结,沉沦愈深,难以净化,血炼越久积怨越重,与渡劫之说背道相驰,殊不可取。试问又怎么能解脱得开呢?”言罢,不住摇头,似乎为葫芦成为血炼之物深为可惜。方仲顿时傻了眼,期期艾艾的道:“婆婆,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么?”
老妪沉吟道:“解决之法老身也不知,不过以老身多年的经验积累来看,既然已成血炼之物,你当小心相待才是。役鬼堂的人除了以役鬼杀人之外,还靠它噬取他人精华以自养,自私自利,何曾管过役鬼死活。你以自己精血喂食,与之血肉相连,故此你之遭难,如同于它之遭难,危急关头便自动保护与你。反过来说,如果役鬼遭难,葫芦受损,怕是你也要受到牵连,与之一同受到伤害。血炼亦同血联,生与死都在一起,正是它的一个邪处。”
方仲沉默许久,方始点头。老妪又道:“老身此阵虽然灵异,但这化魂之术,只对死鬼,却不能化有活血相连的厉鬼,若要强行施为,只怕一有个不对,气血相连之故,役鬼遭祸不说,反伤了孙女婿却是不妙。”
方仲凄然道:“这么说,婆婆是无能为力了。葫芦内有父母之灵,我自是不让它受一丝伤害,但这血炼之法更增怨念戾气,难道要孩儿看着爹娘永失神智,永远没有办法从中解脱么?”
老妪开导道:“也非是无法,那巫鬼道自不必说,便是那佛道两门之中,也有不少驱魔化鬼的法术,只不过施行起来有些危险,不能轻易去试,万一不对,便是葫毁人亡的惨事。又或者施法者自身道行不高,反让役鬼怨念驱使,走火入魔,沦落魔道了。”
普玄道:“那必须是道行高深之人,才可安然使得了。”老妪点头。
方仲心志一坚,语气坚定的道:“只要有法可解,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让道行高深的人施法解了爹娘的怨念戾气,我即刻往寻高人,解父母厄难。”方仲心直口快,满心思都是如何让父母回神返智,故此脱口而出,说马上要走,寻高人解难。
那老妪听了此言,不但不予赞赏,反大怒道:“混账!我孙女许配于你,才刚完婚,你竟要走,把老身和我孙女置于何地?”把藤拐抡起,在方仲大腿处敲了数下,恶声恶气的道:“你若逃走,被我抓住,打断双腿。就是残废之人,也让你陪着我等,在此一生一世。”方仲见老妪突然怒,诺诺无言。
普玄与定观急忙劝道:“新人年纪小,不思后果脱口就说,婆婆原谅则个。”
老妪啐道:“老身最恨负心忘义之徒!小子,你若有三心二意,婆婆死都不会放过你。”把方仲说得脸色煞白,惶恐无地。“你扶仙儿回房去吧,小心伺候着,若有丝毫不对也不给你好果子吃。”老妪叉腰抡拐,怒目而视,方仲战战兢兢扶着仙儿回房里去了。
等二人一走,老妪回复平静,淡淡对普玄与定观道:“你二人去把两间小屋收拾一番,木床木凳的搞两张,晚上还有事要做。不要懒惰了。”自己走入那符阵,在一截树桩上盘腿坐了,藤拐斜倚,闭目沉思。那斑斑白在微风中吹动,拂撩在满是沧桑皱纹的老脸上,十分寂寥。
二人静候了一会,见老妪不言不动,只好自去收拾小屋。
圆石、树桩、落叶……。
老妪微微睁开双目,皱纹密布的吊角眼虽然神态未变,然本该精光四射的双目,却已浑浊,握住藤拐的瘦手轻轻颤抖,缓缓下滑……。三百八十一年的岁月,已经如过眼烟云飞逝。现在,人生是否还同以前一样精彩?不是了,不是了,力有穷尽,衰不可拗,寿亦有限,天命难违,对于一个略知天命的人来说:——天道难求,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