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人昂首挺背,尖刀般的双目直勾勾盯着眼前一切,迈步时收腰头朝前,是一个鱼出水的武术小动作,双臂脱力,通过腰发劲,以惯性力打出极快先手,类似于拔刀斩,多为使“拨(bo)”劲的掌法门目所用,周小花练过,难度不高,但不好活用于比斗,对外行人较为有用。
再看一眼,便能洞悉其步伐中的猫腻,身体重心与步伐呈逆顺交替,在进攻与防守间摇摆不定,行走平衡,若是给他游起来,就如入水的鱼一般滑溜了。
至此,那人来路已然很明确了,游身八卦掌,大拳种不稀奇,其间招式规律已然被周小花吃得透透。
他已没有再看的兴趣了,如此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就如舞剑于街间一般,自找没事。
不过莫名其妙来了个会武术的人,他还是蛮在意的,便坐在长椅上直勾勾看着他。
……
走上汤斗村主干道,燕九寸关闭了手机导航,默默想道:“若是宿散会那的信息没错得话,雷拳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这小村安静得很,像是他那种人会住的。
直呼其名,突兀是难免的,黑衣大刀侠这个昵称应该能为此人着色几分。
他此来,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不过是想请雷拳喝一杯。
当然,喝一杯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喝一杯。
他迈着对峙步于村道上行走,八卦挪转之势流于身内,身周俨然如网。
无时不刻都要对峙,与空气,与路灯,把武贯彻到生活态度中,这是他所认为的武道。
重新介绍一下,燕九寸,燕氏八卦掌当代掌门人,也是唯一传人。
当道路能望到头时,坐于小卖部外石椅上的周小花,也来到了燕九寸的眼中。
只要是上网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是不认识周小花这张脸的,燕九寸上网,且程度可以说是沉迷。
他已经可以确定,雷拳确实在这个村子里,因为这少年两次露面都是与雷拳同框,必然是极近的关系。
他也可以发现,那少年在打量他,准确的说,是以一个看宝物的眼神在欣赏他。
燕九寸甘之如饴,在现代社会,武之同道太少了。
不过他没有和周小花打招呼的意思,舆论加着于周小花身上的桂冠,已经在见此面之前决定了燕九寸对其的第一印象。
他缓缓走进,有意的释放着自己的“武之结晶”。
想欣赏吗?看个够吧!
三步、六步、八步。
燕九寸眼神一冷,因为周小花的目光已经从灼热变为了极寒。
周小花抬眼与其对视,肆意散发着他的想法。
“不过如此。”
对外界武者抱有期许的周小花,在此时大失所望。
把自己的一切展露的这么彻底,对周小花来说,就像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其所露出来的身体,比之先前也一般普通。
这个过程,就好像一个人用毛笔把“我只有这个程度而已”这句话写到脸上,令周小花想笑。
但他忍住了。
以一个双目眯起,腮帮子鼓如金鱼的方式,忍住了。
也可以算是没忍住。
燕九寸没有再走了,而是静静看着憋笑的周小花。
不过是雷拳的附庸,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在他眼里,他与陈夕象同等,周小花比陈夕象低等,所以周小花比他低等。
这比之高等的自信不仅来自于网路信息,更有周小花的气息作为现实依据。
眼前这少年,体魄不如他。
久而久之,周小花也察觉到了异样,慢慢收敛了笑容。
果然还是笑的太明显了吗?
认真起来了吗?
燕九寸觉得是自己的对峙起作用了,所以道:“出手吧。”
轻视同道中人的代价,他必要以比斗的方式让周小花付出。
“嗯?”周小花一愣,起身道:“你要我先出手?”
其间的不合理,已然被周小花以为是玩笑。
这种人的谦让,若不是烟雾弹性质的迷惑,那简直就与侮辱无二。
燕九寸的眼神恶狠,扭了扭脖颈释放嚣张气焰。
“不然?”
这么笨的人,应该一本书都没读过吧?
周小花耐心给他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自信?”
燕九寸眼帘微垂,神情从嚣张变为认真,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还敢如此羞辱对手吗?
“哦,你看不出来啊。”
周小花点点头,想来也是,这种程度的家伙,如何能察觉武气之存在?
于是他便进入状态,只是如此,就如宝剑出鞘,于燕九寸眼中冲出白虹。
随后周小花背微佝偻,收敛气势盈于身内,双手伸于身体中段,白虹黯光,在燕九寸看来,又像起了深潭。
如此,算是架势完成,周小花似笑非笑道:
“若要和你比较,我简直就像猛兽。”
此刻,燕九寸意识到——深潭之下,有蛟龙。
他的面目转为狰狞,打出那蓄势已久的手刺。
胯,腰,肩,肘,以腰发力,根据身体重心的摆动同时迈步,发出极快的惯性力。
弱者的羞辱,只能让他隐隐发笑,强者的羞辱,只能让他发愤图强。
因强者的怜悯而自取其辱,是燕九寸愤怒至狰狞的根源。
怒于自辱,也怒于周小花对他的怜悯。
对他这种武者而言,抚摸比殴打的伤害,要来得更大。
周小花矮身闪过,以游身八卦掌中的交错手来应对,左右手如剪刀般将燕九寸的臂膀夹住,同时左掌勾在燕九寸的左脸颊上,猛然一扒,将燕九寸的身体重心瞬间破坏。
要击垮他人的架势,一招就好。
只会八卦掌得话,眼前这人已经输了。
随后,他一击膝撞击在燕九寸腰间,将其彻底击倒。
预料之中的不过如此,光是对峙就已经尽全力的人,弱的程度是爆表。
不过,敢向更强者出拳,姑且达到了武者的水准。
他坐回石椅上,默默看着燕九寸从地上爬起,重新立起架势。
“再来,我还没有输。”他说出了热血少年漫里常有的话语。
周小花摇摇头道:“你已经输了。”
“我没有,我还能再来。”燕九寸固执道。
至少堂堂正正的展露他的所学一切,这样子输,狼狈得太不像话。
“那你认为的输是怎样的?”周小花开始尝试统一价值观矛盾。
“直到我站不起来为止。”燕九寸神情坚毅。
“决生死吗?”周小花沉吟一声道:“若要决生死,如此对我出手有何妨?偷袭我又有何妨?”
“拿武德去面对生死,你的生命如此低价值?”
这是他还未出来到这社会之前就懂的道理,没想到还有人不懂。
燕九寸面红耳赤,居然被一少年给说教了。
“是生杀予夺之权在谁手的胜负,你还不能杀我。”他嘴硬得如陈夕象的臂膀。
“……”周小花揉着下巴沉思,随后抬起头来道:“若是如此,从你说话时开始,你已输了至少上百次。”
燕九寸身体一凉。
“口口声声说着没输,却连自己想取得什么胜都没想过,你只是想多找回点面子吧?小孩子都不会如你这般无理取闹。”
燕九寸身体一冷。
“要我说,现在是文明社会,生死也好,生杀予夺也好,都太不文明了,你我之间,只讲击倒一次就好,你看如何?”
燕九寸体温回暖,随后一寒。
这少年……在体恤我?
他只能呆呆的点了点头。
“那你便已经输了。”周小花起身,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道:“下次来时,记得带你的武器。”
虎口与掌间有茧,看来几乎都是以重武器练习,今时实力应该与全态有差。
“……”燕九寸的神情从迷惘变为明朗,对周小花拱手道:“拜别。”
“拜别。”周小花微笑着回礼,
燕九寸步行于回家的路上,小心脏砰砰的跳。
武道之友,这是真正的、走在他前面的武道之友。
武道不是一味贯彻,而是收放自如,“想得的胜”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思考过。
话说,他今天过来是为了干什么来着?
后半夜,周小花打完一套陈夕象拳,吐气感叹今日所得真多,好似上天看他没事干,一股脑塞给他许多一般。
这令他感到充实,充实到了不想睡觉,想把要做的、所想的全都搞到精细。
他并不看轻燕九寸这个人,算是有些尊重。
这尊重不是对于实力,也不是对于他那傻傻的、不知所谓的战斗方式,只是因为他有武者的基本,所以尊重为同道中人。
从小到大,他所遇见的可以说是相近的同道,唯有此人而已。
在他转身后,呼啸刀风起。
咚!刀背重重撞上周小花头顶的墙壁,他转头,刀身刀柄等长的斩马大刀随之后退。
二人对视,目光摩擦出火花。
燕九寸面色潮红,对差点得手的偷袭感到兴奋。
“抱歉,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同道中人,不若雷拳那般怪物的同道中人,这是他追寻了许久许久的。
在这个文明的社会,武道上的行者们想不孤寂,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小花点点头,用目光道:“我也是。”
他也被体恤了呢。
弱者对强者使出的偷袭,亦是一种温柔与体谅。
这么广大的体恤,不愧于大义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