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街上偶尔驶过一辆汽车,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
刘胖子看了看孟小乔,孟小乔回头看了看后头的傅林。
季寒柏和孙畅走在最后头,低声交谈着什么。
“你这要不要紧啊,”孟小乔开头问傅林:“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看是得看,”刘胖子看了看傅林挂着彩的耳朵:“不过也轮不着你啊。”
孟小乔就撇撇嘴,朝路两头都看了看:“这个周放,怎么这么墨迹。”
话音才刚落,就看见一辆跑车冲破寂静夜色开了过来。
周放将车子停到孟小乔跟前,立马下了车,神情依旧冷冽,但语气颇有些着急:“怎么回事,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孙畅来了嘛,他人脉广。”孟小乔说:“都处理完了。”
周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打群架呗。”孟小乔说着回头问刘胖子他们:“你们几个怎么走,需要送的坐上车。”
“我打车回去就行了。”刘胖子说。
“少废话,上车。”
刘胖子笑了笑,就上了车。
孟小乔又看向傅林,傅林回头看了季寒柏一眼,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只对傅林说:“今天季寒柏真是为你拼命了,你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他对你真的挺好的。”
傅林没说话,孟小乔上前来,伸手拂着他的头,看了一眼他的耳朵。
傅林的耳朵被划伤了,当时太混乱,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好在伤口不深,如今已经有些凝固了,就是脖子和衬衫领口沾了血,看着有些吓人。
“咱们先走吧,”孟小乔对周放说:“让孙畅送他们俩。”
周放没上车,一直等季寒柏和孙畅走到跟前,问了两句。
孙畅说:“都解决了,没事。”
“那我先带小乔他们回去。”周放说。
季寒柏点点头,对孙畅说:“你也回去吧,辛苦你了。”
“客气。”孙畅看了看他和傅林:“我送你们一段吧?”
“不用了。”季寒柏说:“我送他就行了。”
孙畅也没坚持,和周放一前一后走了。
等他们走远以后,季寒柏才回头看了一眼傅林。
傅林的衬衫本来都束在裤腰里头,打架的时候都扯出来了,这衬衫有点大,穿在傅林身上,显得他身体很单薄。
季寒柏就掏出手机来,叫了个车。
等车的时候季寒柏摸了摸口袋,想抽支烟,结果掏出来的烟都被压扁了。他从里头挑了一根勉强能抽的,正要将烟盒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傅林却伸出手接了过来。
季寒柏愣了一下,看着傅林从里头也挑了一支,噙在嘴里。
季寒柏就说:“你还抽烟?”
傅林“嗯”了一声,要等他点火。
谁知道季寒柏直接伸手将他手里的烟夺了过来:“你可真能耐,背着我藏这么多事。”
傅林就不说话了。
季寒柏直接将他那支烟往耳朵上一别,自己抽了一支,问说:“酒吧的工作,你以后别干了,这都是什么人。你以前也都这样卖酒?”
傅林不吭气,季寒柏吸了一口烟,有些凌厉地问说:“又哑巴了?”
“我得赚钱。”傅林说:“我没文凭,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这个是我能找的最好的了。”
“钱钱钱,你是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别人占你便宜你也忍着,早晚有一天,你底线越来越低,陪人家睡觉你都会答应吧?”
傅林垂下头来,不说话了,只朝远处看了一眼,见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就迎着走了过去。季寒柏“啧”了一声,将他扯了回来:“你想干什么,又想跑?”
“今天谢谢你。”傅林拂开他的手:“我的事,你看不惯,其实可以不用管的。”
他们俩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根本没办法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问题。季寒柏这样的天选之子,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受了欺负还要低三下四的行为,他也不想让季寒柏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卑微丑陋的另一面,为了钱什么都能忍的另一面,他生活的另一面。
他以前在季寒柏心目中有多单纯,美好,如今在季寒柏心里活的就有多卑微,可怜,他就有多难堪。
“你什么意思?”季寒柏气笑:“你的意思,我今天还是多管闲事,给你惹麻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林说。
“那你什么意思?我看不惯的是你么?你觉得我不该管么?”
傅林嘴唇动了动,脸色都红了,说:“季寒柏,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季寒柏的气有些粗。
因为傅林的这句话,突然让他想起那一晚在酒店里头,他死死按着傅林的脖子凶猛进攻,傅林受不了的时候,也是狂飙着眼泪一直说:“季寒柏,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傅林此刻仿佛又变成了那种难以承受的模样,他红着脸,嘴唇抖动着,说:“咱们两清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要我求你么?”
季寒柏丢了手里的烟,用鞋狠狠一碾:“老子的真心都喂了白眼狼了。”
他伸出手来,按住傅林的脖子,傅林缩脖子,他就用力抓了一下,把傅林抓到跟前,强迫他转头,然后看了看他耳朵上的伤口。
傅林推开他,说:“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了解真实的我么?这就是真实的我,我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现在是,将来还会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这身体肯定都会拿来买卖。我这样的人,从前,现在,都配不上你,即便作为前男友活在你的生活里,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耻辱。你如果不想将来看到你的前男友过你最看不惯的日子,那就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不要来见我,我的任何事,你也都不要听。你如果气不过,只管放心,我将来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季寒柏抿着嘴唇站了一会,说:“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你还这么干,你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是瞧不起你么?我是……”
季寒柏红着眼睛,喉头滑动,说:“你要钱,正好我季寒柏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你与其在别人那里出卖尊严色相,不如跟着我。我包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季寒柏,你不要这样。”傅林说。
“我这人就这样,你在酒吧卖酒,被人欺负,我受不了。我受不了的事,我就不允许发生,你敢再去,去一次我闹一次。你要还想留个赚钱的门路,你就跟着我。”季寒柏说。
傅林没有回答他。
“你同意么?”
“不同意。”
“你想只靠你自己就还完你家里那些债?我告诉你,你干一辈子都还不了,难道你一辈子不再找有钱人?”
“会再找,”傅林说:“但是不会找你。”
季寒柏就说:“你敢找别人试试,我打断你的腿。”
傅林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问:“季寒柏,你心里是不是很受伤?”
季寒柏愣了一下,看着他。
傅林说:“心里爱我,又恨我,有个疙瘩总是解不开?”
他以为他让季寒柏睡一回,季寒柏心里会舒服一点,但是季寒柏爱他爱的那么深,还是放不下他。
放不下,又不甘心,心里有伤,一直好不了。
这都是他造的孽。
“那好吧。”傅林笑了笑,说:“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这人卑鄙无耻又爱钱,不可能心里有愧,就什么都不要。我真的会要你很多钱。”
真是造化弄人。
他要钱,却得到很多爱,季寒柏要爱,却遇到了一个更喜欢钱的人。
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季寒柏也知道傅林爱钱,但也爱他。
但就是别扭,不甘心,很受伤。
可能因为开头是骗局,而骗局塑造了一个太美好的幻境,那幻境里傅林清纯,简单,一心一意只爱他这个人,哪怕他一无所有,还是爱他。他们两个爱的纯粹炙热,跟这世上任何一段爱情比都不会逊色。
他以为得到的是满分的爱情,结果得到的实际只有六十分。
六十分也够了,可意难平。
“我就是钱多。”季寒柏恨恨地说:“你当初瞄上我,不就是知道这一点。”
傅林垂下头,笑了笑,两只手往兜里一揣,说:“但我要告诉你,你爱的傅林,和真实的我不是一个人,从今以后我不骗你,要以丑陋的样子面对你,你不要太恶心,不要更受伤,哪天看够了,告诉我一声,我就自己走。”
季寒柏有点伤感,摘了耳朵上别着的那支烟,捋了一下,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你放心,你爱我多少,我就爱你多少,不会那么蠢了。”
傅林就笑了,迎着路灯,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他被季寒柏包养了,从恋人变成了被豢养的金丝雀。不过他的尊严廉耻本就不值钱,如果能换来季寒柏的释然,也很好啊。
这世上最好的季寒柏,不应该一辈子牵挂着他这样的人。
“啊,我要有钱啦。”他喜悦地说。
季寒柏见他这样高兴,心下更复杂,又升起那种意难平的情绪来,有些凶恶地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跪舔你,从今以后,你就该有点觉悟了。拿钱就要听差办事,你知道么?”
傅林点头:“只要钱多,我都配合。”
他好像有一股诡异的自虐心理,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对季寒柏的愧疚,故意要这样说。
他其实可以表现的可怜一点,温顺一点,季寒柏心里有他,他如果可怜兮兮,季寒柏不会舍得虐他。可那样的话,季寒柏爱恨交织,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只会一直这样纠缠下去。
他需要让季寒柏出了这口气。
他和季寒柏不会有未来,这样贱一点也很好,早点看透他,季寒柏可以早点解脱。
或许他还想看看,他最恶劣的样子露出来,季寒柏还会不会重新爱上他,爱的不再是他伪装的白莲花傅林,而是真实的他。
很爱季寒柏,也很爱钱的傅林。
“那我们现在,算是复合了么?”他问季寒柏。
季寒柏叼着烟,说:“半个,算半个恋人吧。”
傅林忍不住,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季寒柏。
季寒柏很吃惊,没想到傅林突然这么做,身体带着温热扑满怀抱的感觉让人欣喜又心酸,久违的感觉了,傅林紧紧抱着他,说:“我的金主啊。”
他抱得特别紧。
季寒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抱住傅林,他又担心嘴里的烟烫到他,一只手就捏着烟伸出老远。
傅林踮起脚亲他的下巴,嘴唇,仿佛很爱他的样子。
季寒柏又受用,又不满,心想,拿钱办事,倒是很称职!
可是他们俩才刚复合,需要这样亲密么?他总觉得缺少个过度,很诡异。
他就忍痛推开傅林,说:“你老实点,我说什么时候想要,才行。你只能听命令。”
傅林闻言,红着脸把手放进裤兜里,说:“知道了。”
“你是不是上次很爽?”季寒柏问。
傅林抬头:“啊?”
季寒柏盯着他。
他觉得傅林好像有一种憋了很久想要跟他亲热的感觉,抱的时候他有那种第六感。不过话说回来了,第一次结束以后,哪个男人不想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呢?
枕头上的泪水虽然告诉他,傅林应该很快活,但是这种事还是需要本人亲自证实,他太想知道了。
傅林想,季寒柏这是在干什么?
故意问一些羞耻的问题,想要羞辱他么?
可是他本人对这些事一点不扭捏,达不到羞辱他的效果啊。
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季寒柏却以为他害羞了。
即便知道傅林是个心机婊,但傅林在他心中往日的形象还在,他就以为傅林是害羞了。
季寒柏就突然有种满足感。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傅林一直有种想要欺负他,轻微虐待他的冲动。
又爱他,又想虐他,真的是他现在对傅林的真实感情。就像那日在床上,傅林不堪承受的模样,让他爽爆了。
心里的那口气出了一部分,季寒柏舒服多了。
“你的手没事吧?”他问季寒柏。
季寒柏的手背也流了血。
“没事。”季寒柏说。
“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事了。”傅林说:“不值得。”
“爱你也不值得,我不还是爱你。”季寒柏看见他叫的车过来,便招了一下手。
傅林说:“谢谢你。”
此情此景,季寒柏心中忽然柔情泛滥,就问傅林:“我和一千万,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傅林:“……”
季寒柏:“一百万呢?”
傅林:“……”
季寒柏没好气地说:“当我没问。”
傅林:“我……”
“闭嘴。”季寒柏说。
此时此刻,如果季老太太甩出一张银行卡,对傅林说:“这是一千万,拿着,离开我孙子!”
傅林应该拿起卡就走了吧?
他觉得傅林是穷惯了,没过过有钱人的生活,才把金钱看的那么重要。
他所纠结的点,就在于傅林对他的爱不纯粹,金钱掺杂其中。
季寒柏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事。
傅林如今把钱看的比他重要,那是因为生活所迫,或者从小没过过好日子,钱对他来说很重要,等他不需要为钱烦恼,变得很有钱的时候,就会全心全意爱他了吧。
如果傅林不缺钱了,还这么看重钱,不全心全意扑在他身上,他就踹了他!
季寒柏越想越有道理,暗下决心,金钱病还需要金钱医,要扭转傅林这扭曲的金钱观,就需要用钱砸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