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富醒来的时候,大阳光已透过玻璃窗,照在了他睡的那张床的床脚上。
何喜富侧过身,目光盯着床脚下的阳光。
昨晚是除夕夜,白塔湖畔的人家有坐夜守岁的习俗。或许是人家已看到了上年何喜富的收成好了一点,自己的几位堂兄堂弟,妻舅嫣妹,还有几位好朋友,都来到何喜富家岁,小孩们在门外道地上放“百子炮”,大人们在屋里喝茶打牌啃瓜子,何喜富夫妇俩烧茶提水炒瓜子、爆谷花,整整忙上了半夜。
时过凌晨十二点,何喜富夫妇拜过灶王爷,打过一壳自制米酒,拿出已蒸热的几只圆团果和几只菜,招待刚刚结束打牌的几位朋友。
这一吃又是一个多小时,何喜富躺下床时,远处几户人家的公鸡已叫过又叫了。因此,尽管何喜富看到了新年第一缕阳光,心里暖暖的,但身子骨还是懒洋洋的,脑袋还是涨鼓鼓的,贪的还是多睡一会儿。
何喜富躺着想着,想昨晚的欢乐和热闹。昨晚自己家里这么热闹,不就是因为自己比人家多了一点钱,多了一点好吃的东西吗?而自己多得的钱,不就是因为请来了江苏的朱均林来这里包塘捞蚌,可今年朱均林他们不来了,自己再也没这个钱可赚了。
年前朱均林最后一次来上莲湾村清塘捞蚌时告诉何喜富,他们之所以放弃来白塔湖畈包塘捞蚌,就是因为白塔湖畔的三解帆蚌少褶纹冠蚌多,总体显得成本太高。
都说资源是财富,但如果使用资源的主动权掌握不住,财富也不再是财富,我们这里湖多蚌多,人家说不要了就不要了,白塔湖的河蚌是不是一定只有喂猪喂鸭的命运?
不可能,江苏无锡人可养蚌育珠,白塔湖畔诸北人也一定可以养蚌育珠,何喜富还是坚信这一点。不过人家是大队副业队集体经营的,我们这里的副业队为什么不能搞这个经营呢?
当然可以,何喜富也坚信这一点,不过谁来起这个头,谁来做这个技术指导?何喜富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不行动谁行动,再说自己还是一位老团支部书记,大队党组织的培养人呢!
何喜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边穿衣服边走到老婆面前说:“我想明天去江苏朱均林家拜年,你下午帮我准备一点拜年的礼品,我先去城关火车站看一下车票。”
何喜富这突如其来一说,何紫娜觉得有所奇怪:“这事年前你没有说起呀,怎么突然想去那里拜年了?”
何喜富穿好衣服瓣着指头跟何紫娜说:“我早上躺在床上想呀,去年我们的收入,可以说完全是靠江苏朱大哥的噢,他听我说到这里来包塘捞蚌,不聘用我做管理,不租用我们家房子,我们就不可能挣到这些钱,单从这一点想,我有必要专程去拜个年,感谢感谢。还有一方面的考虑,就是想用这个机会考察一下他们这个副业队是如何经营养蚌育珠这一产业的,兴许到时可引用到我们这里来呢。”
何紫娜说:“这集体的养蚌育珠对你有啥好处,我们总用不着为集体的事去麻烦朱大哥呀!”
何喜富说:“这就是你不懂啦,这养蚌育珠育珠呀,你私自一搞就姓‘资’,上面就要杀,这集体一搞就变成了姓‘社’,上面就允许,而我们生活在集体这个大家庭里的农户,只能指望大河有水小河满了。”
何喜富还告诉何紫娜,由于自己两夫妻都掌握了养蚌育技术,这集体一搞起来,不就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先得实惠、多得实惠的,肯定是我们两夫妻了。再说塘里的珠蚌快可开挖了,私自肯定难卖,如果集体搞起来了,自家这珍珠不就可借船出海了吗?
何喜富绘声绘声一番说,说得何紫娜心里热乎乎的,就同意何喜富去车站订票,早点去江苏朱均林家拜年,自己则为他筹办起拜年的礼品来。
何喜富心切,就买了一张第二天去江苏无锡的最早一班车的票,县城到站的时间是早晨六点零三分。
一个大年初二,何喜富一早去了江苏,家里忽然变得冷清起来。何紫娜收拾好家务之,就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同一村的娘家拜年。
吃中饭时,何紫娜娘家隔壁的堂弟媳过来串门,见何紫娜一家就缺何喜富没来,就随口问起何紫娜:“唷,一家都来啦,就缺喜富姐夫没来呀?”
何紫娜说:“他去江苏朱师傅那边拜年了,人家一年给了我们照顾,也过去表示感谢感谢。”
堂弟媳说:“那你不去呀?这不去就好,你这一去呀村子里肯定又有人说他跟你有什么什么关系的。”
听堂弟媳这么一说,何紫娜又激动起来,她放下筷子站起身说:“谁还在这样说,除了广播嫂这张乌牙嘴还有谁?我是身正不怕影斜,这次不带两个小儿去江苏,是怕到时他们那边分什么红包、压岁钱什么的,其他是没任何顾异的,以后再不要这样乱说了。”
何紫娜一发火,堂弟媳就怪不好意思了,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也是随便说说的,你们开心吃、开心吃。”说着就退回了自己家。
何喜富在江苏无锡足足待了五天,期间朱均林陪他喝酒聊天,陪他游览太湖,陪他参观自己副业队里的珠蚌繁殖基地,珍珠养殖基地,陪他走访了自己的几位好友,所到之处,都让何喜富感觉到了养蚌育珠的具大潜力,和给集体经济,对农民生活改善的好处。
何喜富回来那天,朱均林还一直送他到无锡火车站。
在何喜富快要上车时,朱均林还特意送上了一句话:“何老弟呀,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制度下,个人是发不了财的,你真正要开发养蚌育珠产业,切记必须依靠集体的力量,自己的那个塘、自己的几个蚌,只能当作试验用,离开了集体这个家去养蚌育珠,不但致不了富,说不定还会倾家荡产。”
回来路上,何喜富坐人在列车上,心早已到达了白塔湖畔。他想把在江苏无锡考察生产队集体养蚌育珠情况及具体方式告诉给年前曾基本达成包塘捞蚌意向的两个生产队,算是对他们一个陪礼和道歉,在这两个村基本做出样子的基础,再在自己生产小队里做起来,也算是给自己生产小队的小队长撑个面子,毕竟他也算帮了自己一把。
何喜富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大多数人家还沉浸过节的气氛中,动手准备起晚间的请客吃饭。何紫娜也在家里准备着饭菜,在门口玩耍的两个儿子,见多日不见的爸爸来了显得十分高兴,先是回家向何紫娜报喜:“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然后又回到门口迎接爸爸:“爸爸你回来了啊,我们好想你哦!”
何喜富一看两个活泼的儿子如此高兴,就当即从包里取出朱均林送给儿子们的礼品,一人一份分给了他们,儿子们回到一边高兴地拆开包装就吃。
见何紫娜正准备做晚饭,何喜富放下行李包就走过来跟何紫娜说:“你晚饭迟点烧没关系,我想先去湖上大队的支书家一趟,跟他说说副业队集体养蚌育珠事,因为对上说次说好的包塘捞蚌意向最终因江苏方改变注意而没实行,我一直感到愧疚呢。”
何紫娜说:“就这个事吗你明天早上去说也无所谓,早一夜迟一夜也无关紧要啊。”
“不,这事越快越好。”何喜富说着就飞也似地朝门外走去。
湖上大队的支书夜晚请客,客人还没到,支书就在家里做着摆好桌椅碗筷等准备工作。何喜富把他叫到一边,神秘地向他介绍起这次去江苏无锡考察集副业队养蚌育珠的做法和好处,并且说自己也基本掌握了这套技术,愿意帮湖上大队搞起来,并在当地做个样板,原因就想补过上次说好包塘捞蚌而结果没有实施的愧疚。
湖上大队的这位支书一听是这个事,就把头摇得像个拨郎鼓地说:“这种冒着风险的事我不会让大家做的,你也不用动这个脑筋了。”
“支书啊,这个没有风险的,只要把珍珠育出来,这一亩水面,能抵过好几亩水面的鱼呀,虾呀呢,人家江苏无锡朱均林他们的副业队已跟我们做出了样子啊!”何喜富一股劲儿地顾自说着,而且越说越有劲,想一口气说服这个大队党支部书记。
支书这下也上来火了,绷着双脸提高了声音:“你不要说了,说实在的你上次说得这样笃定的事都泡汤了,还能让我怎么相信你,除非你在自已大队里做个样板出来看看。”
好人做不成反而吃一鼻子灰,这是何喜富万万没有想到的。
何喜富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又闷闷不乐地吃下一碗饭。
何紫娜从中看出了老公何喜富的好意没有让湖上大队的干部领情,便劝起何喜富来:“一个新年新岁何必生什么气呢,他们不要搞就不要搞吧,我们自己慢慢搞着就不成吗。”
何喜富拿出江苏朱均林的话回答老婆何紫娜:“人家朱大哥说啦,真正要开发养蚌育珠产业,必须依靠集体的力量。,晚上我还得找我们自己生产小队的小队长说说,看看他能不能说通。”
何紫娜劝老公,今天刚刚回家,外面这几天下来应该也累了,还不如早点休息,明天白天也可去。
何喜富却认为,新年新岁走亲访客多,还是晚上去谈这事方便。
何喜富带上香烟,带着江苏朱均林送他的两瓶洋河大曲,满怀信心地来到小队长家。
小队长的接待倒是十分热情,见何喜富拿着东西进门了,一边起身沏茶,一边叫老婆弄了几只菜,打出一壳自家酿制的米酒,两人慢慢喝几盅。
何喜富连忙推却:“晚饭刚刚下肚,这酒就别喝了。”
小队长执意要喝,他边向何喜富斟酒边说:“这新年新岁的,你带着礼品来了,这酒我们当然得喝哦。”
何喜富本来就不喜欢喝酒,但今天小队长提出要喝酒,何喜富想,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可边喝边聊说好那事呢。
见小队长斟满酒坐了下来,何喜富就举起杯先向小队长敬酒。酒过三盅,何喜富就说起了想说的事。
小队长得知何喜富今天上门来为的是这个事情,也很快来了个婉言拒绝。他对何喜富说:“你个人有什么事,我这个当小队长的当然会帮得上就帮,至于生产队集体这事,我当小队长的当然只能听上面,上面公社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大队说发展什么就发展什么,这叫什么?这叫求稳,你说我一个外姓人,为什么能当十来年小队长呀,一则我就求稳,稳定为要;二则当然是听话,忠实地听上级的话。”
何喜富越听越冒火,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为什么这样打不开脑门呀。但反过来想想,小队长也确实有难处。
诸北村是何氏集聚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姓何的,小队长却姓骆,叫骆云根,全大队总共也只有三户人家姓骆,在何喜富这个生产小队里也只有小队长自己一户人家姓骆,所以在没取得一大帮人支持时,说话往往是缺底气的。
说到这里,何喜富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干完酒,慢着步子走回了家,打算明天再到湖北大队去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