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此时憔悴了许多,下颌上的胡渣估计是自己剃的,长长短短得也不齐整。为了方便使用,恭桶就放在床脚,但也让整个房间弥漫了污秽不堪的臭气。
沐言不禁皱了皱眉,偏头瞥了连翘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被熏得够呛,这连翘倒是很有眼色地马上就去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透气。
楼迦玠顾不上尴尬,急忙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忽然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神态都萎靡了下来,“难道……他连你都关进来了?”
沐言翻了个白眼,心底暗自啐了一口,说的什么话,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这么倒霉的:“要被关进来的那个人可不是我,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待会儿就走。”她一点都不想来,但是人家一道口谕下来,她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地穿个对城过来看戏。
楼迦玠的眼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弟舍不得让你受苦。”他伸手就想去拉沐言的衣袖,可是伸出去才发现她坐得太远,刚好就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楼迦玠慢慢放下手臂,红着眼眶望着她,“救我出去……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阿言帮帮我,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只要他肯放我走,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他不想硬气一次,可是一生尊贵的太子突然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伺候,就连出恭,都要自己爬起来艰难地挪到床脚,他真的受不了。
“哦。”沐言干巴巴地随口应道,同情是有,但是也仅此而已,谁让他要勾引兄弟老婆呢,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听他的话犯傻。
楼迦玠闻言欣慰地勉强笑了笑,习惯性地想要对她说些动听的话,却见沐言忽然起身:“你的新媳妇就快到了,我还是去外面迎迎她吧。”
话毕,也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院门,就见一顶孤零零的小轿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门口。一袭红衣的苏乐清还是那么地娴雅动人,沐言缓缓停下脚步,立在她的必经之路静候佳人。
抬眼望见故人,苏乐清脸色微微变了变,垂眸掩去了眸中的异色,再抬头时已没有刚才的诧异。她莲步款款地步近,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沐柔地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喝杯喜酒?”
沐言轻笑反问:“喜酒?何喜之有?啊对了,苏大小姐千辛万苦才爬上这个位置,当然得要好好庆祝庆祝。”她凑近苏乐清耳边,语声轻柔,刚刚够她一人得闻,“不过,不用叫上我,我一点都不羡慕你现在的身份。”
苏乐清蹙眉,清雅的面容有一种不胜凉风的轻愁:“我俩姐妹一场,乐清不知何时得罪了妹妹,令妹妹这般误解。”
沐言嗤笑,她可不是那个傻兮兮地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女人,被她算计了都不自知,当初给楼迦若通风报信让他捉奸成双的人,不是她还会有谁。
沐言懒得回答,站直了身,扔下她头也不回地径自出门。苏乐清想继续将这场游戏玩下去,她偏不如她所愿。
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沐言的配合,他们两个还能翻起什么波澜来。不能对男女主角下手,并不表示她就一定要出手帮他们。
凌华宫是个好地方,适合养老。
娘娘在前太子的圈禁之地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探视途中应承为其求情,然后在院中碰上新嫁娘,两人密语甚欢,回宫途中看上去心情颇好,一直面带微笑。
李公公战战兢兢地立在堂下,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汇报会不会激怒皇上,但是纵使如此,他也不敢有任何的欺瞒。
等了半天也没有感觉到硬物砸过来的动静,他垂着脑袋手脚发软,不敢抬眼偷窥皇上此刻的表情。
气氛沉凝得就像是结了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头顶低沉的男声一字一句地缓慢道:“晚膳过后,朕去冷宫坐坐,不用辇架。”
手中的笔杆已经断成两截,楼迦若垂眸,若无其事地换了一支毛笔,却半天不能下笔,桌上摊开的奏折似乎也在嘲笑他。
这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可是真的听到了,为什么还会那么地心寒。一滴墨汁就这么落到了纸面,楼迦若重重地闭上眼,他真的想杀了她!不管之前跟沐相立下什么承诺。
楼迦若这时在想什么,沐言不知道,也不关心。来回走了一个时辰的她,一回到房间就爬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晚膳时间。
好在她的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虽然没有什么食材,至少也能将冰凉的菜肴加热。沐言赶走了两个碍手碍脚的宫女,哼着小曲端着盘子放到院中,石凳上铺了个软垫,她满意地坐下,一边享受口腹之欲,一边欣赏漫天的晚霞。
李公公跟着皇上走到院门刚好看到她正兴致勃勃地啃着一块鸭脖子,他正想好心提醒一下娘娘接驾,就被皇上抬起的手势吓了回去。
楼迦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退下。”
李公公连忙躬身退出,顺便将跟在后面的侍卫一起拦了下来。
她的心情的确很好,他很久都没见过她这么放松的神情,楼迦若抬步,可是,他现在很讨厌见她这般高兴,那高兴耀眼得让人刺目。
楼迦若不急不缓地走过去,等到她看到自己的出现,或许,就笑不出来了。
沐言在发现他的第一时刻,果然就愣住了。她虽然知道楼迦若迟早会按捺不住来见她,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气还没消呢,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招呼他。
她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满手油腻,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自己不甩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会不会又恼羞成怒地折磨她?
思考的结果令她很是忧伤,跟一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讨说法,那纯粹是找死啊。
沐言不情不愿地在帕子上蹭了蹭手,起身低眉顺目地屈膝福下:“皇上……”
刚开口,就被他冷冷的话堵了回去:“这么装腔作势,你不累吗。”
沐言一口气差点没给憋死,她好好地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又没有求着他来,这么阴阳怪气地是膈应谁啊?!
她也不耐烦了,站直身睁大了美眸瞪回去:“累啊,你要是不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也不至于这么‘装腔作势’!”唯恐气不到他,还特地给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没想到楼迦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动怒,他缓缓在桌前坐下,语声有些不易察觉的疲倦:“既然这样,你以后也不用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朕听着。”
沐言眨巴眨巴眼,猜不出他到底是何用意,挪到他对面,直到在凳子上坐定,也没见他发火。她试探着开口:“你真要我说出来,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楼迦若垂眸看着桌上被挑挑拣拣翻得乱七八糟的菜肴,乌黑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嗯。”
“那我真的说了哦?”见他不语,沐言这下真是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她一边随口说着话,一边脑子里急转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这么反常,“院子里的花都不开了,你再命人多移栽些进来,要是再绑座秋千就更好了,连翘的手艺太差,小厨房里还缺个厨娘……”
说着说着,沐言忽然明白是为什么了,她停下话语,静静地望着楼迦若,缓缓开口:“太子今天让我向你求情。”
放在膝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楼迦若轻声应了句:“你答应了。”她答应了,不是问句,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但是真的等到她说出口了,将他和沐言一起处死的话已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沐言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端起碗边的沐水抿了一口:“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楼迦若抬头,深邃的黑眸复杂难明,半晌,他才道:“如果你想搬出冷宫,也可以。”
沐言心底暗叹,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有意思吗。她要是真的顺着他的话表现出想要搬出冷宫的意愿,他肯定又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的用心,何必呢?
沐言摇头,坦然地对着他微笑:“不用麻烦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那一日,楼迦若并没有在冷宫里多做停留,当沐言淡淡地说出不想搬出去的那番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
虽然直到临走,楼迦若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是望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沐言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至于那日所遭受的屈辱,以后关上门来再跟他好好算清楚也不晚。
沐言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原本的那个沐相之女现在应该正在想尽办法,让他同意放了太子,然后被彻底寒了心的楼迦若直接拒绝。
若是她从此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冷宫,不再掺和那些事的话,最后还能落个善终。
可惜以原主的智慧而言,真的玩不过苏乐清。她居然会傻到相信苏乐清派人送来的口信,以为只要能够救出太子帮他重掌大权,对方就会让位给她做正妻。
楼迦若确实是对她余情未了不错,可是她也太小看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了。再多的感情,也禁不起三番四次的背叛,不是每一次的暗算,他都会无动于衷地放过她。
事情败露后,楼迦若以叛国罪论处,亲手杀了这个他爱了十年的女人。
这真是一个悲剧。
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沐言坐在新绑好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打定主意让连翘守好大门,凡是有不明人士胆敢偷偷往里闯,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抓起来。
至于她会将人送到哪里去,就不是沐言关心的范围了,反正连翘背后的主子会处理。
短短的一个月,就揪出了三个试图跟沐言搭上线的探子,对方猖狂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楼迦若。他直接将罪魁祸首——大司空的官职一撸到底,一道圣旨下来,便让他回家自个儿种红薯去了。
三公中一下就去了两公,楼迦若的此番行动令本就动荡的王朝大伤元气,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后果,连续提升了好几个官员分担沐相和大司空的职务,暂时平定了朝中不满的言论。
而对于表面上完全跟凌华宫里撇清了关系的沐言,楼迦若反倒是更加地警惕起来。她越是装作毫不在意,他就越想戳穿她隐藏至深的真面目。
但是连翘三天一次的汇报上也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他忍了几日,还是按捺不住想要亲自去看看,沐言到底在冷宫里搞什么鬼。
当他像上次一样摒退众人进入沐言的住处时,却意外地没有在院中发现她的身影。
庭院、前厅、卧室内均不见人,未时末的阳光沐暖宜人,新栽的花卉艳丽盛放,楼迦若的心情却疾速下坠,沉重的步伐带出一股凛然逼人的寒意。
她终于还是原形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