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王刚，钻过南珠仅存的大学区天桥，耳旁还与调皮吹气的风纠缠不止，数道白色风帆顶着苍蓝白云，由视野中地平线的右侧缓缓驶来。
穿过棕榈与王棕高低有序之队列，唐楞严瞟一眼慢行黄灯，不太信任后视镜，干脆回头望机动车道，再警醒地盯一眼路边在城中村未干水泥路旁玩耍的小孩，确认其不会忽然冲出，才稳当打转车头，拐进园博园非机动车泊位。
余贤先下车，扶了下稍被风整凌乱的发型，踏前一步，园博园入口被前方数道白色巨型风帆严密保护在正中。
市民免票的措施立竿见影，绵长队伍几乎挤到路边，两座汉代铜凤灯雕塑守护两翼，凤首回身顾望，尾羽倾斜垂地，与两只三爪小脚支撑庞大躯体，漆黑配色蕴含着风霜。
这属廉州县出土的文物，放两尊仿制雕塑耸立园博园入口旁，有种古代遗迹的既视感。
“来逛逛不错，可惜太偏了，白天看起来也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恋爱氛围。”抵进瞧了瞧罗汉松，很快失去兴致，余贤移步到桥边护栏，俯览人工沙滩与蔚蓝胡泊，对面隐约有音乐喷泉的装置。
取材之处寥寥无几。
《朝如路人暮成友》的背景是漓江市，论自然之景，城区植被覆盖率远超南珠，还兼顾近柳远山，江河湖泊，怡人之景在眼前，何必跑到市郊的园博园约会呢？
人工沙滩更是鸡肋，谈视觉冲击，倒不如把情节设置在游泳馆，好歹有泳装福利；道场面宏大，漓江坐高铁4、5小时就达南珠，出火车站租台电动车半小时看见银滩，有来人工沙滩的必要么？
音乐喷泉似乎不错，然而现在看不见。
啧啧几声，他对景区不抱太多收取灵感的期望，只当作单纯的游览。
俯览游轮上秀恩爱的情侣，余贤手撑在石桥护栏，头也不回地说：“楞严，有些事你该清醒清醒。”
“什么？”好友惊讶于突如其来的严肃。
脱离枯燥机械的码字，余贤昏沉大脑在冬日凉风逐渐冷静，回忆起放假前对好友的牢骚，斟酌下，还是觉得该把自己抽出唐楞严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三角。
唐楞严独立面对，摸爬滚打，遇苦吃甜，方可认识直男思维之弊端，男女暧昧间言行控制的意识。
否则，即便余贤出手支持甄诗皓或罗漓赢得角逐，唐楞严的外貌、性格、能力依旧能吸引下一位女生，修罗场永无止境，也许未来余贤忙碌之际，唐楞严彻底把女友和女性朋友的交际搞砸，只有两种下场——
死于激烈情感冲突下，或，苟活于渣男海王骂名之中。
余贤惊颤着，调理呼吸，决心要给好友忠告。
得组织下语言。
半响，他语气和缓地开口：“楞严，对罗漓和甄诗皓，你也多多少少觉察到了，她们对你有意思……我知道，你偏袒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处境会变得微妙，毕竟都相互熟悉那么久了……”
唐楞严没有回应，看来是陷入思考了。
余贤继续讲，及其客气地申明好友独立处理二者关系，尽快选择，避免恶果随时间拖延滚雪球般膨胀……
嗓子说干了，他便停下，等待唐楞严的意见。
然而面前的波光粼粼在长时间聚焦下几乎要灼伤眼睛，余贤等得不耐烦了，转过身：“你想好怎么做了没，别拖拖拉——”
额，唐楞严人呢？
余贤伫立桥中，四处寻望好友的身影。
……
过了三点，冬日之光涂抹在白石牌楼，不会耀眼到逼人无法直视，亦不显露傍晚余晖的郁郁泛黄，恰到好处地遮掩瑕疵，把整座牌楼映得焕然一新。
有交相庇荫，开枝散叶的低矮扭曲榕树的簇拥，高大直挺的牌楼隐约间映着光，眼前现代造物与科学布局的奇妙若安然穿越回古代，免不了遭路过的宗教信徒跪拜直呼神迹显灵。
“诗皓，你突然拉我到这……”唐楞严刚好奇余贤的言语，猝不及防被甄诗皓在旁边一拉，稍微失去平衡，身体本能跟着她一路小跑。
“园博园那么大，照你和余贤那样在桥上待这么久，逛到明天都逛不完。”甄诗皓松开手，校运会后，她一直寻不到机会接触。
余贤曾建议主动出击，甄诗皓深以为然，上回在南珠二中被罗漓搅和，这次碰到唐楞严有些虽然意外，但绝不能错失良好机会，顾不上和余贤通气，跟着感觉就动起来……
秉着同唐楞严独处的心，一下子冲得有些猛，思维跟不上脚步，真到两人独处的境遇，甄诗皓脑袋忽然放空——接下来该说什么？
手指弯了弯，她不经意地略过唐楞严重回自然垂放的手，懊悔太快松开。
“之前校运会时间太仓促，我来不及问……二中平常是怎么样的？我很好奇。”甄诗皓试探着问。
“没什么新奇的，高中都差不多。”
什么叫“都差不多”！这让我怎么接话！甄诗皓笑容一僵，见对方一本正经地回答，气不打一处来，背过身去。
“你和余贤不是去了戏剧社么？二中的戏剧社，莫非是混日子不做事的社团！”
“那倒不是……额！”唐楞严辩解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嗯，这呆瓜终于意识到说错话，犯尴尬了么？想象唐楞严难堪的样子，甄诗皓有些小得意，期待他接下来的措辞。
给他点时间组织语言吧。
云随风动，日光倾泻，空气间透着些许焦灼。
还想不出安慰的话么？甄诗皓嘴角小噘，唉，通融一下吧，他能进化出点情商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就是想了解你们社团办了什么活——”她柔和地笑着，转过身，突然瞪大眼睛哑了喉咙，一个8、9岁的小男孩舔着冰棒，抬头看着她。
“唐楞严呢！”
“阿姨，我叫刘大名，不叫唐楞严。”小男孩吸溜着冰棍，“让一让可以吗？我妈要给我在这拍照。”
这没礼貌的小屁孩！甄诗皓没好气地哼一声，大人不记小人过，三步做两步地走了，一边四处张望找寻唐楞严。
唐楞严没找着，余贤倒是招着手上前打招呼。
“哈啰，你就一个人来园博园？”
“啊……是啊，我刚才好像在那边望见你和楞严，就过来了，现在他人呢？”甄诗皓一阵心虚，扯了个谎。
“楞严？”余贤拇指往青秀园林的方向一比，翻了个白眼，“刚才见他被罗漓拉着往那边去了，罗漓也真是，我正和楞严谈着，她偷偷地就把人掳走了。”
罗漓！
甄诗皓藏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拳。
又暗自缓口气，庆幸没引起余贤的怀疑，甄诗皓点点头，把锅甩得彻底，用手掩饰浮夸的惊讶：“啊，她这也太失礼了！”
余贤并不在意，耸了耸肩。
“余贤，你得帮我再谋划谋划。”甄诗皓苦着脸上前，委屈道，“凭我自己根本约不动楞严，从校运会到现在，一次都没成功！”
细数过往，与唐楞严接近的时光，还是靠余贤助攻得来的多，凭自己总是吃瘪。
按了按快要松脱的蓝牙耳机，余贤面露难色：“过段时间小说要上架呢，我都更新忙不过来，没空。”
他铁了心要从好友永无休止的三角恋爱风暴中挣脱。
“你！”甄诗皓意料不到余贤拒绝得干脆，一点也不委婉，全无平日嬉皮笑脸凡事好商量的影子，方平息的怒火又在胸腔里燃起——而紧蹙的细眉一秒不到就软弱地弯了，她真奈何不了余贤，反而还要仰仗对方。
只好打感情牌：“我前些日子还帮你画过封面的……”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竟然给忘了！”余贤一拍脑袋，笑道，“你们艺术生约稿的价位是多少来着，我小说现在有收入了，可以付你稿酬了……你可要收下，朋友的便宜我是不能占的。”
开始承诺帮甄诗皓追唐楞严，以换取免费插画，余贤自以为出了力谋过策，助攻多次，只是甄诗皓实在带不动，而今用小说收入给予她补偿，合情合理。
而在甄诗皓眼里，余贤的手段全然是空手套白狼，最后过河拆桥——稿酬是关键吗！关键的是唐楞严！
太可恶了！
她瞪着余贤，樱唇抿紧，忽然谄媚一笑：“稿酬不需要啦！我还可以帮你多花一副全彩插画，只要你帮帮忙……”
余贤轻轻摇头：“这不是一副插画就能改变的事。”
“那，两幅！”
“甄诗皓……这些事，我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余贤眼神有些犹豫，两幅高质量插画确实能在老二刺猿吸引读者眼球，且市场价格也不菲。
他细微的动作被觉察，甄诗皓提起精神，进一步游说：“你说的是，我会努力的，只是……你的指导也很重要呀！帮帮忙吧，我再帮你设计主要角色的人物立绘。”
“两幅插画，一套人物立绘……”余贤咽了下口水，眼神变得恍惚。
不谈价钱，放眼整个老二刺猿，只有头部作家和作品才有资金去请画师专门设计插画立绘，要是《朝如路人暮成友》……
“帮帮忙，一个月之内——”甄诗皓凑近来小声说。
“一个月之内，两幅插画，一套人物立绘……”余贤对上她的目光，纠结的眉头写满将信将疑。
“一个月之内，两幅插画，一套人物立绘。”她得意地点头。
“但是，我拒绝！”
余贤脸色突然一板，语气沉稳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