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的身子本能地抖了抖,猛然回过头, 朝后退了一步, 才看清谢冲略带惊愕的脸。
“你怕什么?”他没想到元宁反应这么大。
元宁忙低了头,待心绪稍安, 才抬起眼,仔细看着谢冲。
或许真是在浣衣局磨砺了心性,眼前的谢冲丝毫看不出往日的顽劣之气,目光恬静,变得十分柔和。
“你怎么来了?”
“太子哥哥派人叫我来的。”想了想, 谢冲又道,“太子哥哥只说带我出来。”
这个元宁当然明白。
皇后心疼谢冲, 太子此举, 也是为了向皇后尽孝。
元宁见谢冲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既不说话,也没离开的意思。便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只能干巴巴的说:“柔淑的姐姐昭文殿下回宫了, 她们在那边聊天呢!”
“喔。”谢冲显然兴趣不大。
元宁又道:“殿下他们已经骑马去马场里面了。”
“我知道。”
实在聊不下去。
元宁默然,转回头,默默站着。
“咦, 是冲儿吗?”
正尴尬着, 便有一声亲切的问候传过来。
元宁回过头,便见七八位公主簇拥着一个美艳女子走过来。
柔淑、玉嘉和洛川也在其中, 便知是昭文公主, 元宁忙低头行礼。
“二姐姐, 她叫元宁,是母后特意点了她进宫来陪我的。”柔淑见状,便笑着走过来牵住元宁的手,“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她,还封她做了松阳县主。”
玉嘉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是特别宠呢,尤其母后。”
“松阳长得漂亮,哪个男的见了会不爱?”却是洛川在说话。
元宁只低头忍耐。
昭文公主只是笑着,将目光从谢冲身上移开,对着元宁微微点头。
“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
“殿下谬赞了。”
昭文淡淡笑了笑,又重新转向谢冲:“冲儿,听说你被母后罚了,这些日子可吃足了苦头。”
谢冲一向对人不好颜色,面对昭文这个大姐姐,倒是恭恭敬敬的:“只是跟着跑跑腿,一点都不累。”
“这样就好。方才听柔淑说起,我还想着该去母后那边替你求情呢!”昭文说着,伸手把谢冲拉过去,揉了揉谢冲的脑袋,“上次见你,还只到我肩膀这里,如今快要与我一般高了。”
男孩子蹿个儿的时候比女孩子快许多,去年元宁撞见谢冲的时候俩人还差不多,只不过小半年的功夫谢冲就已经高出半头了。
“我还记得我快出嫁的时候整天在宫里学做绣活儿,那时候你跟柔淑偷偷到我宫里去看我的狸奴,结果把狸奴放出来,将我快要绣好的一个枕头挠的七零八落的。”
“哈哈,我也记得,那枕套你足足绣了两个月,眼看就要完工了。”旁边的姐妹打趣道。
柔淑娇嗔道:“那可不能怪我们,是姐姐太懒,都不给狸奴剪爪子。”
“是,是,怪我。”
正在说笑直接,便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太子一行人已经打马归来了。
元宁抬起头,一眼就看见落在后面的陆行舟。
他的马是汗血宝马,一出汗就毛色鲜红,这会儿看着,马身并无光泽,与寻常马无异。显然,陆行舟与其说是去跑马,不如说是去走马。
与公主们聚在一块儿,元宁说不上话,看着陆行舟骑马回来了,没来由地觉得安定了许多。
等到他们下马,陆行舟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太子身边。
昭文便拉着谢冲一齐迎了过去,一群人呼啦啦都走开了。
却有一个人没有跟着人群走,反是悄悄走到元宁的身边。
“二姐。”
盛元柔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早上出门时面上的凝重一扫而空。想来今日在皇后宫中拍对了马屁,得了皇后和太子的重赏,心情极好。
她身上的鹅黄色骑装,与元宁身上的白色骑装一样,是龙氏一齐置办的,用的是宫中赐下的上乘料子。
元宁不禁心中冷笑。
“妹妹怎么一个人落了单?”
“我不是二姐,哪能人见人爱呢?”
元柔当然不以为仵,反是柔柔笑道:“我是不知哪里得罪了妹妹,不过,做姐姐的,哪里能跟妹妹计较呢?”
早上一起坐马车的时候还彼此无话,只不过进宫半日的功夫,元柔的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元宁心中不得不起疑。
“二姐有话直说。”
元柔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方才在怀玉阁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一件事。”
“姐姐什么时候喜欢听墙角了?”
“我原是不该留意的,只不过听人提到了三妹妹的名字,因此才留了心。”
“那我还该谢谢二姐了。”
“难道三妹不好奇?”
元宁心底是不好奇的。盛元柔改了态度,主动来找她说话,分明不是安的什么好心。
但如今的她并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姑娘,她倒想听听看,盛元柔到底卖什么药。
“既是二姐好心,自然是要听的。”
元柔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元宁的反应,便伸手挽了元宁,离人群愈发远了。
待到周遭连宫人太监都几丈远了,方才道:“此处多有不便,我就长话短说。之前我以为,玉嘉殿下处处针对你,只是因为跟柔淑殿下不和……”
这个……元宁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我今日却听到宫人说,殿下一直在为自己的婚事烦忧。虽说她贵为公主,但这婚事,陛下不会管得太细,一切都握在皇后娘娘手中。在嫡母眼中,她们跟庶女也无甚分别。”
“二姐这么说,可有些冒犯了。”
元柔只是笑。
“比玉嘉年长的公主,即使没有出嫁,也都指了婚,她自然是急的。”
“可这与我有什么相干?难不成我还能抢公主的夫婿不成?”
“为什么不行?”元柔若有似无地掀了掀唇角,收敛住眼中的波澜,“三妹妹天姿国色,在今日这马场之中亦是叫人侧目。冲儿弟弟到了马场,谁都不理就先去找妹妹。妹妹是叫人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旁人可都看在眼中。”
“她相中谢冲?”
这倒不奇怪。
本朝四大国公府地位稳固,一方面得益于他们不涉前朝,专注皇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代代与皇家结亲,几乎每一朝都有公主嫁到四大国公府。
要说这四大国公府其实家底都差不多,但因为当今皇后与卫国公夫人的关系,是以在本朝以卫国公府与皇帝最亲近。
再加上皇后无子,虽有太子,但更加视谢冲为己出。
若是哪一位公主能嫁给谢冲,必然能在一众公主中成为最得皇后的宠爱。
“这些事公主都左右不了,我哪里左右得了?”
“三妹妹是通透的人,你明白的道理,玉嘉未必明白得了。何况她是公主,即使她明白,也要使性子治治你。”
元宁敛眉,眼中没有半分惊惶,将手臂从元柔怀中撤走。
“难为二姐提醒,往后我会知道分寸,不去惹怒公主。”
元柔将元宁的动作尽收眼底,一时讷讷,很快又浮上笑意。
“阿宁,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你我都在宫中,彼此无依,何不相互扶持?”
元宁正色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我只是伴读而已,在这宫里只算是个过客,有什么扶持不扶持的。我只想当好了差事,早些回家,我劝姐姐也少存些别的心思,做好本分的事为上策。柔淑殿下那边还等着我伺候,就不陪着姐姐说话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人群那边去了。
且不说她与盛元柔的仇与怨,单凭盛元柔的这番心思,便知道她谋划的不是好事。元宁怎么可能去掺和?
元柔站在原地,脸上笑容不减,心底却悄悄活泛开了。
这个妹妹,往日果然是小瞧了。
如今元宁能得意,无非是依仗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美貌。可要知道,这宫中的水,可不是靠二叔二婶能搅得动的。
今日元柔对元宁的说的,都是实话。一些是听来的,一些是她推测出来的。
只不过,话没说全,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若元宁愿意做她的帮手,她不介意看在同属一家的份上拉元宁一把,但既然元宁推开她,她只好做壁上观,看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