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皇后坐在凤座上, 神情淡漠地望了底下的姑娘们一眼。她的身边,坐着柔淑、玉嘉等几位公主。
元宁、元柔盛装站在下面,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皇后面前。
除了她们俩,兵部尚书之女许孝如也在。
原本林潇也是应当一起过来参拜的, 只是她现在在浣衣局做事,皇后便没有召见她。
今日距离元宁上次进宫,已有十日之隔。
前天, 大伯盛文中启程返回任地, 韩氏和夏吟秋依旧留在盛府,等着半年后带盛元柔一起回去。
元宁瞧着盛元柔似乎毫不在意, 依旧不紧不慢的收拾东西,跟元宁一齐进宫。
如今她们俩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互相视对方如无物,见面了打声招呼,其余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元宁想着, 要真能跟盛元柔从此断了来往, 也好。
“你们三个既已经进了宫, 就要好好守宫里的规矩, 侍奉好几位公主。”
“是。”三位姑娘躬身。
“当然了,皇宫是个讲规矩的地方, 如若你们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必忍着, 只管来说。本宫今儿头疼, 一会儿让绘春跟你们好好说说规矩。”皇后的目光扫了三人一眼, 看向元宁和元柔的目光分明格外的冷淡。
想来上次元宵灯会的事,皇后娘娘还在气头上。
元宁压低了脑袋,道:“不敢。”
“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皇后说完这句话,便是要送客了。
元宁和许孝如正想告退,一旁的盛元柔却向前迈了一小步。
“民女有事启奏。”
皇后杏眼一闪,显然不悦极了,只是依旧压着性子:“说吧。”
元柔倒没有因为皇后的态度有任何的慌乱,依旧不紧不慢道:“民女进宫之前,在家中做了一副观音图,献给娘娘赏鉴。”
元宁心中暗自冷笑。
难怪这阵子元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来躲在屋子里画画给皇后娘娘。看来是卯足了劲儿要攀上这棵大树。
虽然画还没拿出来,但以元宁对元柔的了解,她的马屁必定能拍到点上。
皇后原本就喜欢书画,听到元柔如此一说,面上的神色稍松:“我记得妹妹说过,你是师从唐九川的?”
“九川先生与我并无师徒名分,是我有福,得过九川先生的一些指点。”
皇后微微颔首:“唐九川的山水画最有名气,但其实他的人像也很有特点。你拿出来瞧瞧,本宫看看你得了几成的功力。”
唐九川擅长山水,人像画得一般,但他画的衣饰结合了山水画的特点,裙摆、腰带画如山水一般飘逸延绵,因此画出来的人物衣带翩跹、仙风道骨。
元柔微笑,将随身携带的画卷呈上。
皇后身边的绘春姑姑接过卷轴,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展开,坤宁宫中的所有人顿时眼前一亮,元宁也禁不住暗暗叫好。
盛元柔所画的,是一副童子拜观音图。
画中的观音白衣翩跹,极有唐九川之风,兼之慈眉善目,端庄秀美,画得超凡脱俗,仙气十足。
更为巧妙的是,画中的观音眉眼间与皇后十分的相似。
名为观音图,实为皇后的肖像图。
观音身前的童子躬身参拜,也正合了今日盛元柔拜见皇后的情景。
元宁悄悄抬眼,果然见皇后的眉梢轻轻扬了一些。
同样察觉到皇后变化的,还有皇后身边的绘春姑姑。她忙笑道:“我不懂什么画,只觉得这画画得好,这观音像是母仪天下、普度众生啊。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的唇角轻轻一扬:“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观世音菩萨是佛门中人,普度众生自然是,哪里能母仪天下?”
“是是是,观世音娘娘只能普度众生,但皇后娘娘既普度众生,又母仪天下。”
“更胡说了!”皇后望着那画中的观音,笑意愈发的浓了,“说的是画,你倒扯上别的了。”
绘春忙笑:“我实是不懂画了,娘娘,您给说说,这画到底好还是不好?”
皇后的目光只望着那画像,没有作声。
正在这时候,外面的太监走进来通传:“启禀娘娘,太子殿下过来向娘娘请安了。”
“叫他进来吧。”
元宁、元柔和许孝如忙把中间的位置让开,退到一边。
片刻后,太子便从外面走进来。
太子的相貌不算出众,听说是随了皇上和他母妃的缺点。不过他从小就是储君,气度使然,看起来依旧龙姿凤章。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的神色淡淡:“你今儿可比几位妹妹来得晚了。”
太子的表情更加恭谨:“早上父皇让魏公公送了一个折子过来,让儿臣马上写一些看法送到御书房,因此耽搁了给母后问安。”
“罢了,你贵为太子,自然应当以国事为重。”
太子的面色稍松,皇后却话锋一转,“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自然是无关紧要的。”
太子闻言,立马跪在了皇后跟前。
“是儿子不孝,疏忽了。儿子向母后请罪。”
“你何罪之有,起来吧。今儿坤宁宫人多,你要孝顺也不必在此一时。”
这话一出,太子不敢再言,只能低了头继续跪着。
元宁一直没有抬头。
心中只觉得皇后对太子未免太过苛责。
这么日积月累的折腾下来,太子能真的孝顺她吗?
既然已经决定了让太子做她的儿子,怎么还过不了这个坎?
想来皇后就是这么拧巴的人,明知道谢檀非娶元慈不可,还要横加阻挠。明明已经把太子抢做自己的儿子,还非得使劲往外推。
绘春见状,便笑着走过去将太子扶起。
“殿下快起来吧。娘娘就是太在意殿下,才会这么说。”
太子见皇后没有吭声,便站了起来。
绘春把手里的画卷在太子面前展开,“殿下,您瞧瞧,这是元柔姑娘献给娘娘的画,你说画得好不好?”
太子看着这幅画,也暗暗佩服画画之人的用心,重重点了点头:“画得好。”
“你从小就跟着本宫一起品画,你倒说说,这画,好在哪里?不要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皇后冷哼了一声。
“这画极有唐九川先生的□□,不过下笔不如唐先生畅快,似乎有些畏惧犹豫。”
皇后这才望着太子,微微点头,“这倒说的不错,没有白费本宫教你的那些苦心。”
“母后辛苦了。”
“元柔这孩子虽说火候不足,但贵在有灵气。这幅画本宫很喜欢,绘春,收好吧。”
“遵旨。”绘春笑着把换卷收起来。
皇后沉吟片刻,便道:“盛元柔听赏。”
元柔缓步上前。
“把昨儿皇上给本宫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拿来,赏给元柔。”
立刻有宫人将文房四宝备好,拿了过来。
绘春道:“这可是今年新上贡的,皇上的御书房一套,娘娘这一套,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呢!”
太子微微低头,似有羞惭之意。
“母后这几日身子不适,儿子一直未能为母后解忧,这幅画能博母后一笑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今儿我没带什么东西出来,这块玉佩当作我的谢礼了。”太子说着,便把腰间的一块绿玉解下。
身边的宫人忙将绿玉接过,递给了元柔。
元柔伸手捧住绿玉,轻轻抬眼朝太子那边望去,便很快收回低了头。
“谢娘娘和殿下恩典。”
皇后却道:“这玉是你十岁时和田使者送你的,你倒舍得。”
“玉不过一外物,拿玉换母后欢颜,实是太值当了。”
“你跟绘春一样,净会哄着我。”皇后这会儿终于对太子的表现满意了,脸上挂上了这阵子以来极为罕见的笑意,“元柔是个蕙质兰心的孩子,玉嘉,你平时无事,多带元柔来本宫这里坐坐。”
玉嘉大喜,忙上前称是。
“绘春,你先带她们下去了,我跟太子说会儿话。”
见皇后下了逐客令,几位公主便打头带着元宁她们三人出了坤宁宫。
玉嘉今日对元柔刮目相看,亲热地与她走在一处,朝柔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有些人心机算尽,没想到捞到一个失宠的。”
柔淑毫不示弱:“玉嘉姐姐这话说的是,风水轮流转,可别笑得太早了。”
“哼。”玉嘉知道斗嘴不是柔淑的对手,便哼一声走了,带着元柔回怀玉楼。
等她们走远了,柔淑才愁眉苦脸起来。
“元宁,你这个姐姐,怎么感觉跟你不亲呢!”
元宁淡淡笑了笑:“原就是不亲的。我的姐姐,只有元慈一个人。”
“我懂的,唉,这可麻烦了,偏偏她还跟玉嘉在一块儿。”柔淑歪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元宁倒不觉得有什么。盛元柔如今要愁的是她的婚事,元宁看得出她是想拼命讨好皇后借以拜托婚事。
不过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盛元柔既不是皇族之女也不是皇后娘家的亲眷,皇后娘娘治理六宫事务繁多,岂会关心她的婚事。
就算是皇后娘娘想要为她指婚,只要韩氏这个名义上的嫡母说盛元柔的婚事已有约定,皇后娘娘也不会贸然指婚。
盛元柔的这幅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再说了,在眼下这个关节点,元宁也没有心思去考虑盛元柔要打什么主意。
她最关心的,还是哥哥姐姐的安危。
上次在浣衣局看到了姐姐,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看哥哥。
万寿宫那边是工部督造的工程,据说那边服徭役的都是些苦出身,那个地方不是浣衣局能比的。也不知道哥哥在那边吃了多少亏。
念及此事,元宁便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我有一事相求。”
柔淑随和道:“你说吧。”
“我想去万寿宫那边看看我哥哥。您知道的,他去了那边之后,一直没有消息,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看看他,送些吃的穿的过去也好。
“要是从前倒没什么。可你如今也看出来了,母后对你们家的人很忌讳。你还是先老老实实跟我在沁芳阁住几天,我想想办法。或者等什么时候蕴宜来了,再跟她去罢。”
元宁知道柔淑不想惹麻烦,但也不能勉强她,只能暂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