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下士,把小考斯基威克斯带到他的房间去。明早给他安排好早餐,并在九点整带到我这儿来。”
“遵命。孩子,从这边走,跑步走。”
乌拉德克就这样被下士带走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对那两位英国人说声谢々,是他们挽救了他的手——以至生命。回到那间干净的小屋,清洁的被盖已经铺好,好像在等待贵宾一样。他脱去衣服,把枕头扔到地板上,上床呼呼大睡起来,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晨光照进那面小窗。
“起来吧,太阳照到屁股啦!小机灵鬼。”
这是下士,他的军装整洁漂亮,一尘不染,裤子的熨折如同刀锋一般,看上去他好像根本没睡过觉。刚々走出梦乡的乌拉德克一时间以为自己还是在201集中营里,因为中士用一根小棍敲击铁床架发出的哐々声与乌拉德克在集中营听惯了的三角铁的音响十分相仿。他钻出被盖,去取衣裳。
“先去洗々,我的孩子,先去洗々。总不能让你的吓人气味一大早就使普伦德加斯特先生感到不舒服吧,你说呢?”
乌拉德克不知道他该洗哪一部分,他觉得自己已经再干净不过。下士的眼睛盯在他身上。
“孩子,你的大腿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乌拉德克说着转身躲过他的目光。
“好吧。我3分钟以后再来。3分钟,听清了吗?孩子,到时一定要收拾停当。”
乌拉德克迅速洗了洗手和脸,并穿好衣服。他刚抱着羊皮大衣坐在床头等候,下土便转回来,带他去见副领事。普伦德加斯特先生主动迎接他,自从他们头一次见面以来,他似乎变得随和多了。
“早安,考斯基威克斯。”
“早安,先生。”
“早饭吃得好吗?”
“我没吃早饭,先生。”
“怎么回事?”副领事瞅着下士问。
“噢,先生,他睡过了头,再吃饭就不能按时来见您了。”
“噢,我们得想办法补救一下。下土,你是不是去请亨德森夫人赶快找个苹果什么的拿来?”
“遵命,先生。”
乌拉德克和副领事缓々沿着走廊走向大使馆的正门,然后通过院中的鹅卵石小路来到一辆等候的汽车前。这是一辆奥斯汀牌轿车,是土耳其境内少数几辆引擎驱动车中的一辆,也是乌拉德克第一次乘坐的私人汽车。要离开英国大使馆了,他觉得挺难受。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安全的地方。不晓得在今后的一生中他还能不能再在那张床上多睡几夜。下士跑下台阶,坐到方向盘后面,他递给乌拉德克一个苹果和几块新鲜的热面包。
“孩子,注意别把面包屑撒在车内。厨师向你致以问候。”
汽车开入炎热喧闹的大街,速度慢得跟步行差不多,因为土耳其人不相信有什么东西会比骆驼跑得快,所以都无意给小々的奥斯汀让路。尽管车窗都开着,乌拉德克还是受不了闷热的空气,身上冒出汗来。可是普伦德加斯特先生却没有反应,看上去依然十分风凉。乌拉德克尽量躲避到车子后面,他害怕被昨天在广场上见过他的人认出来,再引起暴民的愤怒。当黑色的奥斯汀牌小轿车在一座标明“波兰领事馆”的破落凋敝的小楼前停下时,一种激动加失意的复杂感情顿时涌上乌拉德克的心头。
三人下得车来。
“孩子,苹果核呢?”下士问。
“我吃了。”
下士拍掌大笑,遂去敲门。一个满头黑发,下巴坚实,态度友好的小个子男人打开门。他穿着件长袖衬衣,皮肤黝黑,显然是被土耳其的太阳晒的。他用波兰语开口讲话。乌拉德克自从离开劳动集中营后第一次听到了母语,他马上接口回答,说明自己的情况。他的这位同胞转脸去看英国副领事。
“普伦德加斯特先生,请这边来。”他用标准的英语说。“您真善良,亲自把这孩子送了来。”
在普伦德加斯特和下士离去之前,英波双方开始互致精妙的外交辞令。乌拉德克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个英国人,在脑子里搜索起比“谢々你们”更为合适的英语词汇来。
普伦德加斯特像抚摩爱犬似的拍了拍乌拉德克的脑袋。下士关上车门时,这位副领事又向乌拉德克眨々眼睛说:“孩子,祝你好运。上帝知道,你应该受到报偿。”
波兰领事向乌拉德克自我介绍说,他叫帕维尔?扎莱斯基。他要求乌拉德克将他的经历再说一遍,乌拉德克发现用波兰语讲述比用英语容易得多。帕维尔?扎莱斯基没有插话,一直听他讲完,不时悲叹着摇头。
“我可怜的孩子,”他心情沉重地说,“你这么年轻就分担起祖国的痛苦,承受的屈辱大大超过你的同胞。现在,我们该怎么安排你呢?”
“我必须回波兰去索回我的城堡,”乌拉德克回答。
“波兰?”帕维尔?扎莱斯基说,“波兰在哪儿?你的家乡还是一片有争议的地区。波兰人和俄国人仍在那里进行激烈战斗。我们的首届总统毕苏斯基将军正在竭尽全力捍卫祖国的领士完整。但头脑冷静的人都知道,前景不容乐观。现在,在波兰,已经没有你的什么东西。是啊,你的上策应是去英国或美国开创新的生活。”
“但我不想去英国或美国。我是波兰人。”
“你将永远是波兰人?乌拉德克——不管你决定到何处定居,你的种族是任何人剥夺不去的。但对你的生活,你得现实一点——你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乌拉德克绝望地低下脑袋,他历经千辛万苦奋斗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是让人告诉他,他再也无法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去了吗?他强咽下泪水。
帕维尔?扎莱斯基用双臂偎住这孩子的肩头。“千万别忘记,你是活着逃出来的极少数人之一,这已经非常幸运。只要想々你的朋友杜宾大夫,你就知道仍然身陷囹圄的人是该多么悲惨。”
乌拉德克没有吭声。
“现在你必须把过去的一切统统置于脑后,一心去思考未来。乌拉德克,也许,在你的一生中,你将会看到波兰再次崛起,我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乌拉德克继续保持沉默。
“好吧,你没有必要马上做出决定,”领事宽容地说,“你可以在这里留住一段时间,以待你对来来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