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和伯特离开尼德廓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但他还嫌太慢,因为他预感到今天将是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吉姆?库奇受命返回安德鲁琼斯,给本?艾伦法官带去一个含混不清的口信。经过一整夜又困又饿的长途跋涉,杰夫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命运之神。然而,在他大脑的一个狭小角落里仍然闪着一线希望。唱票结束之后,他又奇迹般地保住了官位。
他们默默地驱车赶路。没有铺设沥青的路面坑洼不平,上下起伏,有时经过一片疙疙瘩瘩的搓板似的地段,汽车稀里哗啦地直响,好像马上要被震得粉碎。杰夫实在忍不下去,叫伯特放慢了车速。
伯特讲:“我敢说:两天来这条路的过车量已经超过了上半年的总数。”
“私刑过后,我要通知公路总监,派几辆平路机来这里修整修整。”
说话之间,汽车转了个弯,差点撞倒一个骑驴的农夫。他挎着一篮子鸡蛋,正去尼德廓的商店换东西。
幸亏伯特刹车及时。农夫只空着一只手,无法将慢吞吞的毛驴让开。伯特只好把车磨到路边。
“您好啊,”那人拉住毛驴,先打招呼,“您是司法官杰夫?麦克泰恩吧?”
“你好,”杰夫回答,勉强地笑笑,“噢,我还算司法官。这头衔至少可以保持到下次竞选。要是像你这么面善的农民都支持我,我保准丢不了官。今年你准备投谁的票啊?”
“还没决定哪,”这人把鸡蛋篮子换了换手,说,“我得先掂量掂量,这是我投票的习惯。”
“好,”杰夫满脸堆笑地说,“我一向敬佩像你这样认真讨论问题的选民。人民应当对委以重任的政治家先做充分的了解。坏人当选、百姓遭殃的时候难道还少吗!”
农民点头称是,又把鸡蛋篮子递到原来手中。
“刚才我瞧见一件怪事,”他扭过脸,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路,“大概离这里有一里半地。我打算到了尼德廓就告发的。”
“你看到了什么?”杰夫探起身子,忙问。
农夫说道:“一个黑鬼,说来也怪,我看到了一个这一带少见的黑鬼。样子挺像‘吉奇’黑人。别管什么样的黑鬼,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里的黑鬼两天前已经全部跑进密林,从那时到现在,他是我见到的头一位。”
“他向哪边走了?”杰夫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抢着问,“现在什么位置?”
农夫摇了摇头。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路边的一小片空地里。他的样子像是头脑发昏,一点儿没有要跑开的意思。我问了几句话,他好像是个聋子,简直是咄咄怪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黑鬼!”
杰夫用胳膊肘直捅伯特,他一前一后地晃动着上身,似乎等不得发动马达就想让汽车飞奔。
“待我前去查看一番!”他对农夫喊了一声。又狠狠地捣了伯特一下,催促道,“快!伯特,快!”
他们再顾不上路面的颠簸,飞也似地朝前开去。杰夫双手扒着车窗,每过一会儿都要回过头来用焦灼的目光催促伯特。
“对,是山姆!”他激动地说着,“不是山姆,还能是谁!我看就是山姆,对!对!”
车速已达每小时八十公里,杰夫还觉得太慢,又使劲向伯特的肋骨捅去。
“伯特,你知道我下一步的打算吗?”他一边紧张地凝视着前方,一边问。
“怎么?杰夫司法官。”
“我要让法院给山姆签发一张神经失常的证明。他以后再也不会三天两头地进监狱了。走遍全世界他都会受到谅解和通融,可以尽情地摆弄旧汽车,不管怎么干,再不会有人追究。这就是我的打算!一回城就去给他搞一份这样的文书。”
伯特猛踩脚闸,汽车嘎吱一声停住。五米之外站着山姆?布林森,他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向这边望着。杰夫赶紧跳出车门,山姆好像害了疟疾似的,混身抖个不停。他的外套被撕得又碎又烂,几乎变成了垃圾堆里的一块破布片。
“你见鬼啦,山姆!这么长时间,跑到哪里去了?”杰夫喊着,一个箭步跨进路边的草丛。
山姆忽然钻进身后的小树林。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姆!”杰夫一边呼叫,一边像没头苍蝇似地闯进盘根错节的树丛。“山姆呀!你等一等!”
伯特跑到杰夫身旁。
“杰夫司法官,站住别出声,”伯特说,“说不定能听到他的动静。”
两人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伸着脖子,侧耳细听。
“是您吗?杰夫先生,”听到他战战兢兢、细声细气的询问声。
“是我呀,山姆!现在你还怕个什么?快出来吧!”
他们等了等,山姆还是不动。
“你这个黑家伙,听不见我的话吗?”杰夫忍不住了,喊,“你给我出来,别等我气极了开枪撵你。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你倒给我捉起迷藏来了。”
六、七米外的树丛动了,山姆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
“山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杰夫先生,您别这么问。最好问我什么地方没去。我发誓,从生下来到现在,我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惊。”
他缩腰弓背地站在他们面前。两个眼球布满了血丝。
“我还以为你早就完蛋了呢。”杰夫对他讲。他见到这个黑人伙计太高兴了,简直想走上去摸一摸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活着。“我为了找你,哪儿都跑遍了,”他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可到处不见你的影子。”
山姆一想起这几个小时的经历,不由得又要发抖。
“杰夫先生,那几个白人无情地折磨我,简直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两只鞋的鞋底掉了一双,鞋帮还套在踝骨上。“他们用绳子套住我的脖子,撵着我在丛林里跑来跑去,跑累了就把我绑在汽车后面,牵着我的脖子走。大半时间我跟不上汽车,只好躺在地上,让他们拖死狗。我以为末日已到,再也活不成了,没想到刚才他们突然发现了桑尼?克拉克,我又被放了,拣了一条命。”
“他们真找到了桑尼?”杰夫高声追问。
“是呀,是呀,杰夫先生。他们不找到他,怎么会让我走呢?虽说时间不长,我看那黑孩子这会儿已经见阎王去了。”
“在什么地方?”杰夫又问。
“沿着公路往回走,在小溪旁边长柳树的地方。”
杰夫拿出怀表,计算时间,他用拇指搓着表蒙子,似乎想把表针拨快一点。
“快到中午了,”他望望头顶的太阳说,“过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杰夫收起怀表,向汽车走去。伯特马上跟上。
“杰夫先生,”山姆怯怯地说,“您准备把我怎样?”
两人回头一看,山姆正向树丛退去。
“过来,过来,你这个黑家伙。”杰夫说道,“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上车去吧。我要保证你的安全,重新把你关进监狱。”
三人都上了车。山姆不敢坐座位,蜷缩在后排的底板上。
汽车走了八、九里地,山姆低声呼唤起来。
“山姆,你怎么啦?”杰夫问他。
“我刚才忘了说兔子的事儿。”
“什么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