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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他们出生在大启和蛮人共同管理的两属地, 是个混血儿。
两属地是个比较偏门的专属名词,甚至很多大启的百姓都不知道, 但它确实存在,就在大启和蛮人相交的西北地界, 有点类似于“两国共同管理”的意思。大启和蛮人都觉得自己拥有这块领土的主权,这是蛮人和前朝的历史遗留问题了, 但是等大启取代了前朝,问题依旧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双方扯皮多年, 始终掰扯不清,只能就这样僵持下来。
两属地的居民被称之为两属民, 另类的双重国籍,要交两重税,服两重役,还有个外号叫“两输民”。
特殊的政治环境,养育了特殊的人, 大启与蛮人的混血基本都诞生在这里。
混血本身没什么错, 但这四胞胎倒霉就倒霉在蛮人忌讳双生,觉得那是不详的预兆,四生就更不能原谅了。
大启倒是没这个讲究, 反而觉得一胎四个儿子,简直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四生子的父亲是启人,母亲是蛮人。父亲在世时他们的日子还好些, 自父亲被叫去服役再没回来之后, 母亲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 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受尽了磨难。为了活下去,四人把心一横,便趁乱连夜逃往了不太歧视他们的大启。
赶在被捉回去之前,他们有幸得到了大长公主闻天的赏识,训练好之后,就直接打包送到了谢介身边。
蛮人有名,没有姓。谢介就把自己的姓给了他的四个小伙伴,但少数民族的特色长名没有改,只是念起来有点绕口,府里的人更习惯叫他们谢大郎,谢二郎,谢三儿和谢小四。他们自己也更习惯被这么叫,那让他们觉得更有归属感。
四生子是一起进的门,穿着统一的下人布衫,早早的换上了偏青色的秋装,只在领口、袖口用不同的花纹区分彼此。
谢介家的下人每一季都会得到不一样颜色的新衣,因为谢介喜欢所有人都干干净净的鲜亮样子,偶尔也会在颜色上促狭一二,但却肯定是让人哭笑不得但又不至于恼怒生气的程度。知道这点的下人都觉得谢世子颇有点深不可测,看上去不靠谱,实则总能把好一个度,真没心没肺的,不可能就这么正正好。
“三儿啊,你说咱们今年还要不要搞头羊?”谢介兴致勃勃的和谢三儿商量。
中元节的习俗特别多,南北还存在差异,各地风俗也略有不同,哪怕是同处一城,不同的家族也会多多少少有独属于各自的传统。谢介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早已经成了定例,只要谢介今年别脑子一热,又要另辟蹊径,那就没什么太大的麻烦。
送羊,就是真定府的中元节传统。以时鲜蔬果祭拜祖先,并准备蒸羊送给外孙,也有地方是送给女儿的。
谢介小时候,他外祖太宗每次过节都要送他一头羊,希望能为早早丧父的他讨个好兆头,也是想做给外人看,他的外孙虽然没了爹,却有更厉害的母族在护着,谁也不许欺负。可惜,外祖只送了两次羊,就去世了。等大舅继位后,他把皇位连同这个送羊的传统一并继承了过来,再后来就是表哥送了,仿佛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可惜,如今谢介连表哥都没有了。小舅人也好,但心太浮,谢介根本就没指望过对方能记得这个传统。
“如果没人送,那我代表我姥爷送给我自己好了。”谢介想开的特别快,稀少的悲伤总会像盛夏荷叶上的水珠,转眼就蒸发掉了。
“羊很贵吗?”数学不太好的谢二郎,傻乎乎的直言,“我们小时候还专门给人放羊呢,漫山遍野,好多好多,数都数不清。”
数羊确实是个技术活儿,毕竟羊是流动性的,谢介都能想到当年谢二郎的抓耳挠腮。
“羊肉当然贵啦。”谢介敲了一下谢二郎的头,“没听过羊肉是好肉,是上品,是只有贵人才能吃的说法?”
大启的御厨,只用羊肉做菜,这是宫中的明文规定。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变着花样的做羊肉,但手艺再好、做的再好吃,这样顿顿吃也肯定得把人吃伤了,谢介就是这一规定下最大的受害者。但是没辙,羊肉是谢介的曾外祖启太-祖一辈子的执念,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他老人家偏偏就好这一口,好不容易当了皇帝,自然是要放开了肚子的去吃。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羊肉就成了御厨的定例,以陕西路冯翊县出的为最,顿顿吃,天天啃,搞得谢介都开始质疑人生,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头羊了。
当然,羊肉会变成好肉这种说法,也和蛮人把控着整个适合放牧的北方,大启实在是没有什么渠道能够进口有关。物以稀为贵嘛。
“我知道,我知道。”钱甲大概已经默认了自己包打听的新身份,积极参与讨论,“据说有个闲的蛋疼的家伙统计过,宫中每年至少要吃掉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
随着这么一个统计数据的播报,点着熏香的房间中有了一丝凝滞。
“恩?”钱甲不解。
四生子里心最善的老二想要救场,却被谢介自己戳破,他只穿着平素纹的汗衫,敞胸露肩,一点难为情都没有的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大概就是你口中那个闲的蛋疼的人。”
最怕空气中突然的安静。
钱甲觉得自己大概活不过明天了。
……
与此同时,人在应天府的大长公主,正在反复看着神宗、谢宅老给她写来的书信,里面鹦鹉学舌的写着谢介醒后的一言一行,内容简单的她都快能背下来了,却始终舍不得从眼前挪开。豚儿手能动了,豚儿能自己吃饭了,豚儿的饭食终于从流食加到了肉糜,只哪怕微小的一个进步,都能令她动容。
忽有下人来报,房大人已经如约动身前往江左了。
哪怕如此,闻天也没有放下信,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忽然想到,她本应该真正第一次见到房朝辞时的一二往事。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春季,圣驾一路从江左过越州、明州、定海,跑到了温州,前前后后折腾了两年多,最终才又折返回了江左。她还在病中的傻儿子也被不放心的神宗裹挟着一并带走又带回,据说过的很苦,几乎是走一路吐一路,脑袋始终不见好转。等回到江左时,已是又一年的开始,万物复苏。
房朝辞带队驭马而来,春寒料峭,一身鹤氅,杏花满头,年少风流。
在场就没有不为之疯狂的,就只有他的傻儿子哪怕吐了个七荤八素,也还有力气在那里挑三拣四。谢介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对他有缘无分的亲爹感觉更加良好,所以对号称才貌双绝的房朝辞很是抵触,他讨厌一切能超过他亲爹的人,幼稚的就像是一个孩子。
两人一个五陵年少,一个白衣卿相,本应该寒木春华,各具特色,却偏生因为谢介单方面的敌对,而生生错过了许多年。
这一回,也该换个活法了。
“派人追上去问问,他可有暂住之地。若没有,我这里到有一个好去处。”闻天这样对下人吩咐道,“顺便给宅老回封信,房子若得了空的,暂时先别着急再租出去。”
大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使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去照办了,自家帝姬自荧惑之后,就变了。
雍畿流行吃水晶角儿和煎角子,江左则有市罗角儿和诸色角。
刚巧,南高峰的庙会上,就有一家卖市罗角儿的。
“一定很好吃!”谢介只掀开纱帘看了看,就如此断定。
钱甲不解,没尝过怎么知道?谢介甚至连味道
都还没闻到呢。总不能谢世子在吃喝玩乐方面的造诣,已经到了能隔空断美食的地步吧?
“因为排队的人那么多!”谢介用扇子指了指窗外。
还没到午饭的时间,那家角儿摊已经人满为患,排起了曲折的长龙,间或还能在队伍里看到一两个僧服身影,一看就是山上天宁万寿的大和尚。
钱甲:“……”好吧,世子说也算是有点道理。
“咱们也来几碗?”跳脱的谢小四凑上前问,他这话问的很有技巧——几碗。因为他也想吃了。
“恩。”谢介点点头,笑着答应了请所有人吃角子。这份大方与他如今赚不赚钱没关系,他一直都是那种哪怕兜里只有一文钱,也乐意和所有人一起花的类型。
谢小四凭借着矫健的身手,风骚的走位,带着几个公主府的亲卫,越过人群,径直就走到了摊前,不管后面排着多长的队伍,他们家世子要吃,那就必须马上吃到!
排队的大部分都是来赶庙会的百姓,一看谢府亲卫的穿着与佩刀,哪怕不知道那代表着的是哪位大人家,也都直接就敢怒不敢言的忍了。
但有人能忍,自然也有人不能忍。
不能忍的这位刚巧也是一个替自家大人买角子的下仆,名字叫六郎,穿着褐色的短打,从始至终一直在遵守纪律的排队,十分低调。眼见着就要排到他了,却遇上这么一出,自然是不服气的,他可不管对方是哪家大人,他们家也是一位大人!
“你干嘛呢?”六郎一开口,就是雍畿官话,再标准不过。这在如今的大环境下,是很能显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