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人似乎微微动了一动,闻听此言,乐瑶也不禁满腹狐疑。
“他是你相公,那林府千金却又是谁?你这般年纪,缘何就会与他成亲?”
“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姑娘,”少女仰起头远远的看了一眼秦寒,眸间爱恨夹杂,“我本是修炼千年的花灵,因动了凡心才化成女身,只为与他结百年之好,可是……可是他一朝高中却将我抛诸脑后,过往恩爱皆付诸于流水,更好笑的是……”
少女撇过头,声音颤抖,乐瑶见她可怜,心下不忍,将手覆在于归手上,指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女孩儿回过头看向乐瑶,
“姑娘不知,他高中后即刻便迎娶了丞相千金,此事,我原是不知情的,那林芸儿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的消息,带了一众下人过来羞辱于我,我当时怀有身孕,急怒攻心,可怜我腹中胎儿还未出世便随我一道赴了黄泉,姑娘且说,要我如何不恨他。”
这样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妖,本可以继续修炼或可脱去妖身,荣登仙界,却终是为情一字,坏了修行,实乃可惜。
“一切缘法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如今你们人鬼殊途,我即担着引灵者这个虚职,少不得要做些份内之事,这秦寒,却不能由着你伤害。”乐瑶轻叹一声,“他们这般伤害于你,下一世,也定不会再有安稳人生,你何不放下怨恨,尽早往生,也好脱离苦海。”
“我竟不知姑娘还修得一身好佛法,只是我心中怨念难消,容不得来世。”
于归说罢,眼里杀气顿起,挣扎着站起身便欲向秦寒扑去,冥顽不灵,乐瑶亦起身飞身而去,指间灵力聚集,如今于归已被锁灵链所困,再难反抗,这一掌,恐会将她魂飞魄散。
“姑娘请手下留情。”
凭空而出的幻影,二人皆呆了一呆,再抬头看时,却是桃花仙已将于归截到了一旁,将她护于身后,仙人开口道:“姑娘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饶她一命。”
乐瑶是第一次看到桃花仙如此低声求她,这样一个修行几千年的仙人,缘何会为一个小妖来向她求情?
“仙人严重了,即便我不伤她,也是要将她交于地府处置的,只是仙人……怎会为一个小妖开口求我?”
乐瑶心下困惑,按说桃花仙比自己年长了几千岁,又多番蒙他照佛,不好为此事追问,但却是实在好奇得紧,莫不是仙人年少时也曾有过姻缘,这于归就是他的私生女?
“我是她师父。”桃花仙瞥见乐瑶单手支腮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淡淡开口道:“她原是我桃花山的桃花修炼而成的花灵,自幼便跟在我身边,随我修习术法,说到底,还是我管教不严,让她惹出这些祸端。”
转过头才发现于归已在身后泣不成声,“师父,”少女的一双桃花眼噙满了泪水,“徒儿不孝,惹师父您老人家为我烦心。”
未曾想桃花仙这样一个冷淡超然不理俗世的老者,也会为了于归这丫头出山救她,原来这世间哪有什么不问世事的避世之人,不过是没有伤到他心里所在乎的人罢了。
“你如今还哪里来的脸面叫我一声师父,你……你与这凡人私奔,又怀了他的骨血致使灵体受损,我早与你说过,若你和凡人有私,千年修行尽毁,否则,岂会因区区一个丞相千金的羞辱就命赴黄泉,你这般不争气,往后也别再叫我师父了。”
“徒儿知错了,”看着桃花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乐瑶竟生了一丝羡慕之情,他眼里分明是对于归的疼惜与怜爱,一个自己带在身边养大的徒儿,大抵在桃花仙心里,是把她当作女儿一般的吧。
“罢了,如今你既已入冥府,何不抛下怨恨尽快往生,又来人间生出这许多祸端做甚?”
“师父,徒儿心有不甘,我只想亲口听他……听他说,他不爱我了,过往种种他都已经忘了,我抛弃千年修行只为与他共白首,他这般负我,徒儿实在……”
于归没有说完,其实她自己也已然清楚,求得一个答案又能如何,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心肝,秦寒既已停妻另娶,无论心中是否还有她,又还有何意义。
“孽徒。”桃花仙颓然叹息,“你既想知道答案,何不亲口去问。”说罢又转向乐瑶,“姑娘卖老夫一个面子,解了锁灵链,让这孽障走得明白。”
夜风拂过满山桃林,山中本就湿冷,此时正值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于归站在老者身后,泪眼婆娑,为了一个徒儿,仙人肯出声求她,乐瑶自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思允片刻,自怀中拿出铁盒,素手轻抬,锁灵链便闪着寒光,倏然入盒。
老者微微颔首,“有劳姑娘。”
于归低了头,俯身拜过师父,又转过身向乐瑶躬身施礼,这才起身向桃树下的秦寒走去。
她走向他,一如当年初见时,她坐在桃树上百无聊奈的吃完桃子,随手丢弃的桃核碰巧砸到了匆匆赶路的书生,她翩然跃下,抬头见到他的瞬间,蓦地红了脸庞,“冒犯了公子,小女子别无他法,公子生得这般俊俏,不知可曾娶妻?”
呵,当初不谙世事,才会沦陷在他满眼流淌的星河里,如今……却是要亲口问一问他,曾经说过的誓言,还做不做数。
蹲下身,她盯着地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到如今,她竟还是爱着他的,多么可笑,世人都说妖无心,其实最无心的,当是世上这些负心薄幸之人,如何一面对她说着,等我,等我。一面转身又另娶了她人。
俯下身,她的发划过他的脸颊,这样近距离瞧他,却依然瞧不进他心里去,罢了,她叹息一声,不过是想走得甘心些罢了,她闭了眼,低下头,吻向他的唇边。
桃花仙微皱了眉,略显尴尬的背过身去,只乐瑶知晓,于归是在吸走秦寒体内的阴气,她终究还是不想伤害他的吧。
“咳咳……”树下的人虚弱的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果真是灿若星辰,先前只觉得他长相斯文清秀,现下瞧着他看向于归的眼神,倒真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难怪于归始终对他念念不忘,情根深种。
“我瞧着小姐甚是面熟,不知可曾在何处见过?”
他仰起头看向于归,眼神清澈干净,不像是在撒谎。
他竟将我忘了,他竟……这般轻易就将我忘了?
晨间的清风撩起于归的裙摆,她低下头看他,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许久之后,她抬手抚上秦寒的眉间,唇角轻扬,竟是微微笑了,只那笑容瞧在乐瑶眼里,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秦郎,你竟唤我小姐,”她抿嘴轻笑,“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未曾念书,所记得的诗词唯这一句,因为我的名字,就是你从这句诗中帮我取的,你可还记得吗?”
“我于桃花林里与你相遇,你身上又带着桃花清香,定是和桃花有缘,你既忘了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于归,就叫你于归如何?”
“于归,你是于归?”书生望着她,眼神清明,于归,明明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却为何脑中毫无关于她的记忆。
“于归,我们先前认识吗?”秦寒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阴气入体加上两天来粒米未尽,他的身体很是虚弱,于归就那样瞧着他,瞧着他摇摇晃晃的扶着树干站直身体,瞧着他略带困惑的眼神,瞧着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将手定在了半空中,他看了她半晌,终是将手放了下去。
“不知为何,我似乎并不认得你,但却看不得你落泪的样子,看到你哭,我的心很痛。”秦寒靠着树干,软绵绵的说着这些话,他说得这些话,像似句句发自肺腑,若不是他惯会说谎骗人,便是真真不记得那些前尘过往了。
这般境况,连乐瑶也起了一丝怀疑,瞧这书生,眼神坚定,全然不似平常撒谎之人般躲躲散散,自己虽算不得阅人无数,但这点识人之力还是有的。
“我瞧公子像是中了忘忧草之毒。”
“姑娘缘何也会在此?”秦寒越过于归肩头,这才发现远远站着的乐瑶和桃花仙人,先前只顾解除心中困惑,竟没有瞧见宝玩阁的女店主也在这片桃花山上,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怎会在这山中醒来?
“秦公子不必担心,你家娘子托我救你,我必会保你周全。”
救我?
是了,是了,依稀记得自己是被什么不洁之物缠身,胸口痛得厉害,头也痛得厉害,仿佛还是自己叫了芸儿去求乐瑶的帮助。
“娘子……我娘子怎样了?”
秦寒侧过身,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
于归抬起头看向他,面上平静无波,心却如山洪决堤,他那般亲热的叫着其她人娘子,究竟将眼前的她置于何地。
双手紧握,于归眼里戾气顿生。
“林小姐并无大碍。”乐瑶缓步走来,状似无意的牵过于归的手,一双清亮的眸子扫过她的脸庞,指间传来的灵力暂且恢复了于归的神智,她垂下眸,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方才姑娘缘何说我像是中了忘忧草之毒?”
秦寒收回目光,一双好看的眼睛再度看向于归,就是这该死的眼神,看向她时像要把她溺死在他眼中的柔情里,还是,他看所有女子,皆是这柔情似水的模样?
“够了,你中了忘忧草之毒也好,没中也罢,终归你负我是事实,何必摆出这副情深似海的样子给我看,说到底,还是贪生怕死罢了。”
于归狠狠说完,瞧着秦寒的眼睛带了满满的厌恶之情。
这样一个小妖,性子倒十分耿直刚烈,与她清丽柔婉的长相颇为不符。
于归一席话毕,仍是没有解气,她心中怨他,怨他轻易就将她抛之脑后,更怨他若是真的因中了忘忧草之毒才将她忘记,那她心中的恨便变成了打在棉花里的拳头,恨他也不是,原谅他也不是,是以,见到秦寒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瞧她时,她心中更是恼怒不已。
“小姐为何说我负了你?”
秦寒看着眼前的女子,熟悉又陌生,心像是缺了一角,直觉告诉他,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些过往,像被人生生从他心里剜去,他想记起,却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告诉我,我负了你什么?若真是我伤了你,我拿这条命赔你,可使得,可使得?”
他这一生,自认正直良善,从未害过任何一个人,可眼前这个女子却口口声声说他负了她,他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一个记忆里不存在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公子也莫要恼,你们二人定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乐瑶缓步走上前看了一眼于归道:“你既要走得甘心,我便助你一把。”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洁白的小瓷瓶子,瓶身通体莹白,瓶腹处绘着几朵浅蓝色的不知名的小花,乐瑶抬手拔了瓶口的木塞子。
“你们也知晓,我店里搜罗天下奇珍异宝,这些难得的药材我自是也屯了一些,眼下我恰有这一瓶解忧兰做成的药丸,正欲拿去店里售卖,可巧今日就用得着了,这株解忧兰还是我日前去天山好不容易得来的,如今就当是还仙人一个人情了。”
乐瑶远远的看着桃花仙点了点头,仙人没有答话,只略略摆了摆手算是给了个回应,想他一个修炼了几千年的仙人,想必早已是将世事都看得通透。
“秦公子。”
乐瑶亲手拿了药丸递与秦寒,小小的一颗,躺在她伸出的手掌里,借着月光,闪着淡淡的光晕。
秦寒低头不语,他盯着那粒丸药,终是从乐瑶手里拿过,放入嘴里,瞬间便化为药水顺着喉咙直入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