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青山之困过去两日后,逐安拿着药箱到将军帐走了一趟,这次需要他诊治的病人有点特殊,是万将军。
万邦素来身体硬朗,又有武功底子,怎么看这次生病都像个意外,然而,不管怎么说,万邦都觉得自己生病的缘由有几分难以启齿。
这还得从将军帐上的那个洞说起。
入了秋,天气本就已经转凉,从傍晚时分开始气温降得更甚,出去巡视完的万邦坐回了桌前处理军务,同样也等待着阎青山的消息,那种浑身发凉的感觉又开始清晰起来,夜风不断从帐顶的破窟窿里灌进来,一刻都不带停的。
今天本就因为各种事情忙到焦头烂额,帐顶在人为因素下,破了一个大洞,也没办法马上找人来修理,只能暂时先搁置一旁,等阎青山的事情解决后再抽空补一补。
帐里没别人,冷意越发明显。
万邦也不是死板之人,在处理军务的时候,搬着东西坐到了白日里将军们议事的位子上去了,这里就很不错,吹不到冷风。
只不过……阎青山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解决的要快,他板凳都还没有捂热乎,就听见帐外一阵闹腾,像是一堆人急匆匆往这里赶。
将军帐外的守卫见到诸位将军回来了自然高兴,刚准备跑进去通传,众位将军已经到了帐外,根本不用他再开口。
特别是杜骆斌嗓门格外大,顶着一脸斑驳的烟灰直接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将军帐。
“将军!将军啊!末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万邦被他卖力的吼声吓了一跳,手一抖,落下的笔锋在纸上划拉而过,弯成一段蚯蚓形状,好好的一个“兵”字,写得惨不忍睹。
“……”
他快写完的折子啊!
不过,毕竟杜骆斌是此次阎青山困军的领队,他回来了也就说明困军没事了,万邦也没怎么计较一份折子,人回来就是最好的!
他连忙放下笔站了起来,一点喜色染上眉梢,“杜将军!”
既然杜骆斌都平安回来了,想必此行织梦成功了,说到做到。
万邦下意识地瞥了眼杜骆斌的身后,然而在诸多将军里并没有看到那位红衣少女,迟疑着想问,却只是压下不提。
没有跟着回来吗?
杜骆斌几乎被困了一天一夜,此刻重新回到军营里,自然是喜不自胜,兴冲冲的想要把好消息告诉万将军,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见到万邦后更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差点忘记了规矩。
眼看着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杜骆斌就差没扑过去抱住万将军,后来跟进来的将军们赶紧提醒,杜骆斌这才想起收敛一点,规规矩矩地跪下,同万邦禀报军事。
“将军在上,末将领命前去迎接商队入境,却因疏忽中了敌军奸计
,顾及商队里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无奈之下,遁入阎青山躲避,险些酿成大祸,实在有辱使命,请将军责罚!”
万邦闻言笑起来,伸手去扶他起来,宽慰道:“杜将军说的哪里话!本就是匈奴设计,此趟辛苦你了!”
领命外出的将军们执行完任务回来了,自然要回禀清楚任务经过,万邦也没办法再继续占着他们的位置,只能又搬着折子回到主位上坐下。
虽然有心听一听阎青山上发生的事,只是这窟窿漏风实在扰人心烦,时不时就招呼万邦一阵寒风。
万邦手指摩挲着镇纸,只盼着杜骆斌抓住重点,言简意赅地说一说,好早些让诸位将军回去休息,他也能避开寒意。
哪想到杜骆斌先是弯着腰呈上来一块半截红色的小木牌,上面写了个令字。
这不是他放在桌上的军令牒么?怎么跑到杜骆斌手里去了?
只见杜骆斌回禀说:“将军,这是织梦姑娘托我带回来给您的,说您看到就会知道了。”
万邦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知道什么?
知道这丫头胆子大得很么?
不止划烂他的将军帐还顺手拿了他的军令牒。
杜骆斌没注意到万邦的神色,颇有一丝委屈地抱怨道:“将军您也真是,给了姑娘令牌也不让她早点拿出来,让属下被白白打了一顿!”
“……”
他都不知道这令牒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怎么下令。
不过,这事万邦自然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也没再多言,示意杜骆斌继续。
杜骆斌点点头,将织梦前去阎青山之后发生的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一点细节都没漏下,特别是织梦如何带着他们从火场里逃出之事,更是讲的绘声绘色,说到激动处,还站起来比划模仿一二,跟说评书的先生有的一拼。
大约都不能叫做事无巨细了,而是添油加醋润色了一番。
几位将军跟听话本子一样,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配合地提问,好让杜骆斌更容易发挥。
虽然故事是很惊险无比,特别是放火烧山被困之处,然而万邦的眼神却时不时往帐顶飘,看向杜骆斌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哀怨。
杜骆斌浑然不觉,俨然化身为织梦最为热切的吹捧者。
从杜骆斌绘声绘色的演说里,万邦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织梦所提出来的法子解了眼前危机,本应该高兴才对,再说阎青山的困军都平安回来了,商队里的百姓也都已经安全送进了坞城,甚至没什么人员伤亡,损失几乎可以说是降到了最低,应当是喜上加喜才对,只是万邦从未觉得夜里的风这般恼人过。
结局皆大欢喜,乃是好事,鼓舞人心,任谁都
愿意多说几句多听几句,再说他本就有心招募织梦入帐谋事,让诸位将军先熟悉熟悉,认可织梦的能力,他自然也乐于看见,只不过……今日这夜风似乎有些大,还带有几分霜意,坐了没一会,手脚都开始发凉。
不过,这等小事直接讲出来似乎有些……有损威严。
万邦轻咳一声,准备打断口若悬河的杜骆斌,“那个,老杜……”
“嗨!以前的我实在是太过顽固迂腐了,经此一役我算是学到了,这打仗啊,还是得像织梦姑娘一样,脑子里装点墨水,临机应变才行得通!属下说的对吧将军?”
万邦本来想说的话被打断,应和了一声,“自然。”
然而本来想说的话,没办法再开口。
杜骆斌沉浸热切的气氛里,仍是讲个不停。
万邦收回话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盯着唾沫横飞的杜骆斌。
以前怎么没觉得杜骆斌这老匹夫话如此之多?
虽然句句恳切,没有太过浮夸不实,然而,要万邦来总结,那就是又臭又长。
要不还是同他计较计较那份折子的过失?
不得不说,织梦开的那个洞,角度把握的十分刁钻,坐在将军帐里的众人都没有感受到深夜里的阵阵寒风。再者,因为这次巧破阎青山大困,重重挫伤了匈奴气焰,其他诸位将军也是兴致高涨,将突袭匈奴本营跟埋伏突袭回撤的匈奴军队的事也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这样,众位将军气氛热烈地议论了大半夜,万邦好几次都想开口暗示,他们可以散去了,然而……
○
等过了两日,逐安随着一个奉命去伤兵所里去请他的小兵,一起走到将军帐外。
他性子温和,待人接物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自然而然同小兵温言道谢。
在军中,逐安的温润尔雅有口皆碑,小兵脸皮薄挠着头羞赧地笑起来。
“公子,将军就在帐中,他说你到了后直接进去就行。”
逐安颔首示意,看着他离去后把视线收回来,掀开门帘站在帐门口客客气气地行礼示意。
“见过将军。”
将军帐里很安静,半晌没人回答,逐安等了片刻后稍微抬起头,只看到万邦坐在主座上撑着额头盯着帐顶,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神色少见有几分恹恹的。
逐安顺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帐篷顶瞥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万邦看得出神,逐安也没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候着。
过了会,帐外有巡逻的士兵,步伐齐整的走过,落地有声,万邦这才回过神来时,一眼就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嗯……嗯?小公子,你来了,快来坐。”
万邦露出点笑意,站起来招呼逐安过去。
逐安也没说什么
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仍是态度温煦举止得体,对着万邦颔首示意,“是,将军。”
万邦看着逐安走近了几步,把药箱在桌上轻轻放好,温言询问道:“将军召我前来,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嗯,这几天身子乏力厌食,眼下气温渐凉,应当是不小心中招了,有劳你跑一趟了。来,坐这。”
万邦从主座上走下来,坐到了军帐中央的桌边,方便逐安施诊。
“无妨,将军不必客气,职责所在。”
逐安对旁人很少会流露过多情绪,总是一脸温煦沉稳,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他用帕子擦了一遍手,才坐到了万邦身边,从药箱里取了脉枕放在桌上,万邦将手搭了上去,他伸出手扣住了万邦的手腕。
逐安的手指修长如玉,碰触到肌肤上有点凉意。
片刻后他收了手,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万邦身体状况,动作细致有条不紊,怎么看都是做惯了这样的事。
就跟万邦怎么看都挑不出这少年的一点毛病来,小小的琐事,这少年做起来也格外从容优雅。
然而,这样的气质同这少年的年纪,有些许不搭。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年轻气盛,只仗一剑就能孤身闯四方,怀揣着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冲劲,热血又冲动。
像他这般沉着内敛,不得不说太过难得。
万邦配合着检查做动作,思绪却有几分飘远,忽然想起最近军中的传言。
很多士兵都说,这位新来不久的小公子跟十几年前逝世的军中神医忘愁夫人很像。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观察逐安施诊,不免留了几分心。
像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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