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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长生疑惑地看着同事,不必他开口,光是这副冷清的模样就知道他丝毫不知喜从何来。
道喜的人无不羡慕他的淡薄,笑道:“你没看手机新闻吗?言氏的长赢集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说力邀你坐镇他们新开的温泉疗养院,大小可是个负责人,啧啧!以后我们都要改口喊你做聂院长了呢……”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乱说。”聂长生皱着眉,他使用的手机频率不高,事实上,他也没太多的闲工夫刷新闻看娱乐八卦,办公室的电脑虽然是联网的,但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存放资料,光是点开他的电脑桌面就知道使用者是一个多么单调乏味的人群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另外一个同事显然嫉妒大于羡慕,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回聂主任不是被言氏接去了新开的温泉疗养院一趟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呢?”
“那是出诊,不是考察。”聂长生一本正经地打断他们的臆测。
第二个同事还是据理力争,就被第一个同事拦了下来,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餐厅里飘荡着的柔和音乐在轻缓奏唱。
聂长生却被他们坏了胃口了,刚放下筷子,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了起来。
电话是校方打来的,聂长生不敢怠慢,埋单、出门、接电话,动作一气呵成,只来得及跟两个共进午餐的同事点头离去。
校方的电话很简略,就上周贺鸿梧闯下的祸知会聂长生最终结果,上周贺鸿梧课间时跟同学打闹玩耍,丢出的英语书本刚好砸到了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女生,遭遇惊吓的小女生一个趔趄摔倒,偏偏这个时候,教英语的女教师推门进来布置遗漏了的作业,被惊吓了的小女生一推,当场冷汗淋漓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胯|下还出了血,被送去医务室之后,胯|下血流汩汩,校医也吓懵了,打了120的急救电话把女教师送去了医院,才知道女教师怀孕三个月,差点流产,身为贺鸿梧的监护人,聂长生又是赔罪又是赔钱,折腾了一周,最终还是因为事件造成的影响过于恶劣,贺鸿梧不仅被班上的家长投诉,还被激动的女教师亲属兴师问罪,九中对贺鸿梧的惩罚原本是停课两周的,现在才过一周,就被校服勒令退学了。
因为已经有过最坏的打算,这个结果出来之后,聂长生也只能接受,虽然小孩是无心之过,但他平时就不爱听课,开学至今就是班主任头疼的学生,聂长生管束他也算严厉的了,但小孩就是个坐不住的人,一节课45分钟,他坐不到十分钟就要弄出别的小动作。
回到办公室,聂长生刚穿上他的白大褂,小助手就哼着不成调的旋律进来了,他有女票的爱心午餐供应,带来的午餐只需要拿去医院的食堂请厨工丁热就可以进食,大冬天的就不必跟冷冽的寒风亲密接触了。
“聂主任,”小助手扬了扬手中的一份文件,“副院长叫我带给你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什么文件……”
“放着,”聂长生也不以为意,随手指了指办公桌面,本来么,副院长的脸面已经够大的了,寻常的医师哪个遇到上头指派下来的任务不是优先完成的?像聂长生这种毫无巴结之意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学术手术足够厉害,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早就被下放到僻远的乡镇去做一名寂寂无闻的小医生了。
下午六点,早已下班半个小时的聂长生才返回办公室,今天没有手术,惟其如此,他才再一次被院方叫去跟言氏的长赢集团洽谈,会议枯燥而冗长,好不容易结束时,却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即便如此,长赢集团的代表人物甘棠还是没有放他离开,独自留下他,把一份文件推到他的跟前,聂长生疑惑地拆开档案袋,里面赫然就是一份来之市一中的入学邀请函!
贺鸿梧闹出的事情,因为是未成年人,怀孕的女老师也不是他亲自推搡,所以事件并没有进一步扩散开去,理应上只有九中的部分人知情,被勒令退学也是校方中午才下的决定,甘棠下午竟然有备而来,也不知他的耳目众多,还是他太过于多管闲事,想用小恩小惠拉拢他,坐实了做温泉疗养院负责人的传言。
“不用,谢谢!”聂长生把邀请函塞回档案袋,推回到甘棠的跟前,人也站了起来,显然想快点结束这席谈话。
“聂医生不必这么早就拒绝,”甘棠耸耸肩,嘴边勾起了一丝浅笑,“为人父母,当然想要子女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全面的教育……哦,当然,聂医生与那个小孩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如果那个小孩长大了,知道了他的亲生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大概……”
“够了,”聂长生皱起了眉,打断他意味不明的下文,“甘棠先生如果太有时间的话,还是好好修改你给出的方案吧。”毅然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身影。
虽然没有被利诱,但甘棠的话还是打开了他尘封心底的往事,聂长生略显惆怅地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把回忆的目光投在桌面那份文件上,那是副院长托他的小助手转交的,聂长生随手拆开了档案袋,赫然又是一份入学邀请函……
只是邀请函上标的学校是市五中,五中的师资稍逊于一中,但距离医院比较近,医务人员的子女大多都选择五中就读,便于上下班的接送。
聂长生摇摇头,把邀请函塞入档案袋,这接二连三的出现邀请函,他都要怀疑贺鸿梧被勒令退学是多方势力角逐的牺牲品了。
想到被他禁足在家里的小孩,聂长生无奈地叹息一声,换下白大褂,取了钥匙离开之时,目光扫了一眼静止不响的座机,庄凌霄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找他了,大概,他的失眠症已经彻底好转,又或许揶揄嘲讽完了之后,庄凌霄兴趣全无,又恢复了彼此不干涉的日子了。
聂长生垂下眼帘,掩去眸子里流泻出来的失望与无奈。
回到公寓已经是七点多了,冬天H市的天空很早就漆黑了下来,聂长生抬头看了一眼大厦,万家灯火中,他一眼就锁定了四楼那盏温和的灯火,那里还有一个被禁足的小孩守在炽热的灯火下等着自己出现。
钥匙刚刚插|入锁孔,大门就打开了,贺鸿梧穿着厚实的睡衣站在门口,摸着肚子叫起了苦:“聂叔叔,我饿了……”
聂长生好笑地阖上门,把手中的小食盒递给了他:“我知道,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贺鸿梧早就先一步探手就把小食盒捞在怀里,闻着香气涎下了一滴口水,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乐哈哈地道:“烤翅!是我最喜欢的烤鸡!聂叔叔最好了!”
小孩兴奋的声音刚落,一条高大的人影突兀地挡在客厅的背光处,冷声道:“我也饿了,我的那一份呢?”
这声音浑厚而沉稳,平仄声中一如既往全是玩味与嘲弄,正在换鞋的聂长生绷直了腰间,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消失了好些天的庄凌霄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心里五味杂陈,聂长生却骗不了自己加剧跳动的心声,他抿着唇不语,一旁的贺鸿梧却帮他应对起了庄凌霄。
贺鸿梧唯恐他跟自己争食,赶忙一口一口把烤翅啃出了参差不齐的牙印,这才故作大方地道:“喏,别说我小气啊,给你咬一口吧,不过咱们要有个君子之约,你吃了我的烤翅,就要再给我买一盘冲关游戏啊!”
庄凌霄嫌弃地瞪了小孩一眼,径直点起了肉食动物的大餐:“我要吃回锅肉、鱼香肉丝,糖醋排骨也好久没吃了……”
“我要吃宫保鸡丁!”小孩一边囫囵吞“烤翅”,一边含糊地也凑热闹,只是下一瞬就被庄凌霄赏了一记响指,小孩吃痛地叫了一声,对庄凌霄怒目而视,不过很快权衡了一下彼此悬殊的武力值,最终识趣地选择了遁逃。
聂长生一语不发地抿着唇,越过庄凌霄身边时,左手腕落入了那只温热的掌心里,他的脑海陷入了一片迷乱之中,心跳失速地怦然雷动着,被握住的手腕似乎被千丝万缕的春意萦绕,一点挣扎的意图也没有。
“聂长生,”庄凌霄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温泉疗养院的事,不是真的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以至于聂长生又恍惚了一阵,庄凌霄脸色更加阴鸷,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腕,不耐烦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他才回过神来,失怔的眼睛落在庄凌霄钳制的大掌里,低声“嗯”了一声。
“去我那里住吧。”庄凌霄说道,捏着文件的手轻微抖动着,泄出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你……那里?”聂长生低垂着眼,剧烈怦动的心仿佛要破胸而出,他计划着先回医院的脑科室将就一个晚上,次日双休假期,他有足够的时间外出寻找适合的房子,再请搬运工人搬家,由始至终,他也没想到庄凌霄竟然会邀请他同居。
庄凌霄“嗯”了一声,他纵横商场这么多年,就算遇上了强大的金融风暴也巍然不动,可今天,就在他提起邀约的时候,竟然害怕听到聂长生拒绝的声音,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烦躁地折了折手中那份重要的文件,丝毫不在意这份动辄牵扯上百万资金的文件,低声道:“我那里不是离实验中学近么?那小鬼节假日回来时,你去接送不是更方便?”
是了,他这么一说,聂长生突然想起,庄凌霄所住的满庭芳花园小区里,去实验中学固然很近,不过更近的还有一个故人的住址,宁子沁就住在庄凌霄的对面!
“你确定?”聂长生没有回头看门口站着的人,攥着的拳头里,指甲几乎陷入了掌心里,这人,一边禁止自己跟宁子沁见面,一边又让自己与宁子沁做邻居,好像他是个了不起的导演一样,总要别人按照他的方式去做才合意。
“师哥,你在质疑什么?”身后那人又恢复了倨傲的本性,说话的温度又低了一分。
“没有!”聂长生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跟庄凌霄发生分歧,他把行李箱杆塞到庄凌霄的手里,说道,“我先回医院,行李箱就拜托你帮忙带回去了。”心里却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自己拒接不了他的邀约,那就顺从他的意愿好了,到时候跟宁子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看庄凌霄会怎样气急败坏也是很不错的报复吧?
“你不是请了假吗?还回什么医院!”庄凌霄拧着眉,难道乔迁之喜不应该庆祝一下吗?还去上什么该死的班?
“可以销假啊,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聂长生确实是请了一天的假,但棘手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他又是个尽责的人,不可能荒废剩余的半天时间无所事事,回到医院还能多看几分病例报告呢!
“怎么就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了?”庄凌霄忍着怒气,“我还没吃午饭呢!你的厨房把我的佛跳墙炸没了,你不该赔偿吗?”
什么叫颠倒是非,倒打一耙,聂长生算是领教了!他瞪着贼喊捉贼的庄凌霄,后者还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嚣张地冷着声音道:“少啰嗦,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去给我做佛跳墙!”
聂长生抿着唇,打算不予理会他的无理取闹,绕过庄凌霄走向客厅。
“师哥,我饿了。”庄凌霄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身后低低的响起,原本疾走的聂长生渐渐停下了脚步,依稀有一声轻从他的嘴边溢出,回荡在彻湿冷的客厅里,聂长生再一次对这样的庄凌霄彻底没辙了。
坐上了庄凌霄的车,聂长生还有一丝的不切实际的感觉,之前一直是庄凌霄对他鸠占鹊巢呢,现在反而变成了自己寄其篱下了。
两人先去就近的市场购买了食材,庄凌霄第一次光临肮脏又腥臭的市场,一张脸就几乎染了一层寒霜,不过食材确实比超市的还要新鲜,价格也更便宜,看着聂长生认真地挑选食材,一点也没有嫌弃脏臭的环境,也就没有多说一句了。
挑选青菜的时候,因为是中午了,很多青菜摊贩已经收市,倒是市场周边一些衣着质朴的农民顶着寒风坐在装着青菜的箩筐前等着顾客光临,他们的脸上刻着多年风霜侵袭留下的皱纹,冻红了的手拢在破旧的衣袖里,嘴里招揽着生意:“新鲜的小白菜,两块钱一斤哩!”
成天与食材打交道的庄凌霄却记得,超市里的小白菜,价格最低的时候标的也是四五块。
明天双休日,贺鸿梧也要回来,聂长生便多买了一点青菜,即便如此,十块钱还是买回了两大袋新鲜的小白菜,足够三个人两天的食量了。
一路上,两人不怎么说话,直至轿车拐上了青湖路,从岔道口进入了另一片小区,聂长生才惊异地问:“你还要上哪儿?”
“什么上哪儿?回家啊!”庄凌霄也很奇异,反问道。
隔了一会儿,聂长生才问:“这里能通往满庭芳花园小区?”
“满庭芳小区?”庄凌霄瞬间沉下脸,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光泽,“你想住哪里?”满庭芳小区里,住了的那个女人,他可没有忘记!
“不是……”聂长生茫然地问,“你不是一直住在满庭芳花园吗?”
“那是我朋友的房子”庄凌霄忍了忍,克制怒气,冷声道,“我只是借助了几天,可还是失眠……”他刹住了话题,显然不想再多提那段无法休息的日子。
“……”聂长生也没有再接话,庄凌霄失眠时,他正在国外洽谈合约的事儿,回国之后,庄凌霄夜夜熟睡在耳旁,他没有办法理解庄凌霄说的失眠到底是哪种程度的失眠。
庄凌霄把车拐入了云玺花园,两个看门的保安显然是认识庄凌霄的,恭敬地跟他敬了一个军礼,直接升上起落杆放行,不必刷卡,轿车缓缓地朝着花团锦簇的宁静小道驶去。
沿途全是独立成栋的别墅楼,只有几座别墅庭院里停着豪车,毕竟是全市最昂贵的别墅区,能入住的人非富即贵,寻常老百姓就算再渴望入住这里,也要掂量自己的银|行存折够不够天文数字。
临近人工湖旁,庄凌霄终于停了引擎,示意聂长生下车。
一人拉着行李箱,一人提着食材,庄凌霄刷了卡,那扇纹着复杂花纹的电子铁门缓缓打开,庭院新树成荫,鹅卵石铺出了几个花坛,夹杂着种植着常年都盛开的虞美人、丁香花与扶桑花。
就算聂长生对居住条件没太大的要求,对豪宅更没什么概念,可映入眼帘的,光是着庭院里雅致的风光,就足够他惊叹的了。
聂长生是脑外科博士,属于行业里靠近金字塔塔尖的青年才俊,年薪收入很可观,可眼前的豪宅对他而言,实在太奢侈了!
放着环境清幽的豪宅不住,却住进自己那栋隔音效果不理想的公寓,努力被聂长生抑制在心底的那股念想像得了阳光雨水一样的滋润的新苗,正要破土茁壮成长起来。
庄凌霄不是一个节俭的人,却日日跟他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枕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早上醒来时,枕边人的手脚还要压着他,虽然每个男人几乎都会有晨起的特征,但是聂长生醒来后,不止一次的,对着枕边人起了旖旎的冲动。
别墅内设豪华归豪华,但房子太空旷,冷冷清清的,繁重的红木家具都透着一股冷意。
放下食材,庄凌霄很友善的接过聂长生的行李箱,引着他上了楼,指着二楼挂着好几副西欧风景油画的通道,说:“这里有三间客房,还没住过人。”
“那我……”聂长生倒是很随意,迈开脚步正要过去。
“上来。”别墅主人不悦的声音传来,率先提着行李箱上了三楼。
砰砰直跳的心再次捣鼓如雷起来,聂长生隐约感应到了庄凌霄释放出来的危险气息,如果他足够理智的话,就该在这一刻制止他的做法,然而,沸腾的血脉里汹涌着禁忌的快乐,聂长生悲哀地发现,此刻的他不能也不想阻止庄凌霄的意图。
空荡荡的走廊里,行李箱滑过地板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刺耳,当那扇厚重的房门被庄凌霄推开,那张大得有点离谱的床呈现在面前时,聂长生觉得呼吸都有点艰难,一双眼连审视其他什物都做不到,沉甸甸的,只能垂着,看着铺在地板上花纹复杂的地毯沉默不语。
他听到了行李箱终于安静下来了,也听到了步伐沉稳的庄凌霄朝他走来的脚步声,聂长生就愣在门口,跨上一步并不难,可那一步,就要挥别旧往,迈向新的历程。
庄凌霄见他杵在门口,一副失神落跑的模样,怒火在胸口郁结得再也没法抑制,他冷笑道:“怎么?没住进满庭芳花园你很失望吗,聂长生?”
听出了庄凌霄话里话外都是醋意满满的酸话,聂长生别过了脸,诚实地回答:“没有。”
庄凌霄“哼”了一声,怒容稍稍消散了些许,“最好是这样!”他没有加上“否则”之类的警告,因为低着头垂着脸的聂长生如此的顺从,这相当大的取悦了盛怒之中的庄凌霄,要是这个人能一直都这么听他的话,随他怎么摆布……
光是这么想着,庄凌霄都会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他难以自持地凑过脸,想要俯过身时,失神中的聂长生突然后退了一步,尴尬地转过身,哑着嗓音道:“不是饿了么?我去做饭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聂长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庄凌霄才晃过神,烦躁感再次袭来,他一拳挥在门扉上,刚硬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已经下到一楼的聂长生昂头朝上看了一眼,嘴边牵出了一丝笑意兀自不知。
晚饭既没有鱼香肉丝,也没有宫保鸡丁,吃的是麦豆焖饭,简单的食材,却被聂长生做出了香糯可口的味道,庄凌霄与贺鸿梧食指大动,比赛似的吃了一碗又一碗,贺鸿梧还处于发育阶段,又曾经在儿童福利院待过一阵子,对食物有一股异议常人的执念,只是被聂长生领养了之后,他才彻底告别了刻骨铭心的饥饿感。
聂长生因为知道这两人的食量如何的惊人,晚饭做的分量也多,只是当看到小少年舀第四碗饭时,唯恐他毫无节制地吃撑了,赶忙接过他的碗,盛了小半饭递给他,叮嘱他放慢一下咀嚼的速度,俨然是个负责任的监护人。
庄凌霄瞟了他俩一眼,刚要嘲讽几句,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庄凌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压了晚饭的时间过来窜门。
门是贺鸿梧开的,倒不是谁压着饭点蹭饭来的,而是楼上与贺鸿梧同龄的少年,急吼吼地叫贺鸿梧上天台,说什么流星雨就要到了,去迟了就没地儿占了。
贺鸿梧才想起前几天电视杂刊不断提及的双子座流星雨来袭地球的新闻,他被停课前还想约楚颖颖一起观赏流星雨的,闯祸之后,虽然相信聂长生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将他送回福利院的,可还是整日整夜提心吊胆,倒是把约楚颖颖看流星雨的事情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贺鸿梧心下遗憾,可毕竟少年心性,抵不住那个同龄人三言两语的邀约,马上折了回来,放下了碗筷,奔去玄关,一边套上球鞋,一边叫道:“聂叔叔,碗筷等我回来再洗啊……”人已经飞出了大门,跟那位同龄少年吵吵嚷嚷的奔去了天台。
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个各自忙自己事业的男人,都没把精力放在浪漫而梦幻的“流星雨”里,只是那一年一起躺在操场上比划着从碧空里滑过的一颗颗流星的情形就这样毫无预警地闪现在脑海里了。
彼时两人还是医学院里的学生,盛夏的炙热灼烫着每一个人的肌肤,即便太阳早已经西沉了好几个钟头,寝室的门户毫无保留地敞开,老旧的风扇开到最大档,扇出的风还是夹着滚热的风浪袭来,寝室里就像一个水泄不通的蒸笼。
熄灯之后,从浴室抹黑出来的庄凌霄热汗盈背,他洗的还是冷水澡,按以往的管理,他肯定又要在床上辗转几个小时才在精神疲惫之中忽略了烦热睡去。
却是那一夜,庄凌霄心血来潮,不愿再被无聊的酷热折磨了,对安分入睡的聂长生道:“师哥,去打球呗。”
当时的庄凌霄还不太愿意喊聂长生做“师哥”,总觉得每喊一次,他的身价就要掉一分,所以一声“师哥”,要么是嘲讽的意味很浓,要么是有事相托。
聂长生没有回答,倒不是他已经入睡,同样热得心浮气躁的他想的却是宿舍楼大门落了闸,宿管人员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外出的。
“聂长生!”得不到回应的庄凌霄隐带怒意地喊道,人也快步走到聂长生的床前,摇晃着他的铁架床。
“出不了宿舍楼,操场也没有篮球。”聂长生冷静地说,他睁着冷幽幽的眸子,夜色中居然带着一丝凉意,拂在燥热的心头上,像润了一层凉爽的露珠儿。
话是这么说了,可最终聂长生还是陪着庄凌霄任性了一把,去了操场。
操场上当然不可能有像庄凌霄所说的“可能会有哪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把篮球遗忘在操场”的情况出现,打不了篮球,两人只好靠着冰凉的篮球架,沉默无语地看着漆黑的夜空。
其实聂长生还处于震愕之中,两人下宿舍楼的时候,庄凌霄突然弯着腰,挽着他的手臂砥砺前行,对阻拦他们的宿管人员有气无力地道:“我肚子痛,好像是阑尾炎了……”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几秒,语尾中还带着颤音,像被无尽的痛楚折磨着,如果不是聂长生早知道他假装的,也一定会像宿管人员那样上当受骗的。
像庄凌霄这样的演技,这样的学识,这样的身材与相貌,不去演艺圈发展真是暴殄天物!聂长生心里如是想。
“喂!”庄凌霄打破了寂静,喊了他一声。
“嗯?”聂长生回了一句,半晌也没等到庄凌霄的下文,大概庄凌霄只是随意地这么一喊而已,远处被热暑浸染得没了不知疲倦的夏蝉还在黑幕中嘶鸣。
当夜幕里像珍珠玛瑙一样亮闪闪的星子朝地面下降了高度,篮球架下的两人已经并排着贴着地面躺下了,空气里的热度似乎被黑暗吸收了些许,漫天的星光中,连着两颗弧度偏斜且一闪而逝的流星从聂长生的眼前滑了过去。
这是聂长生第一次见到**流星,闪闪亮亮的两颗,一同从镶嵌了珠宝的星空里飞了出来,在碧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一样的弧光,悄无声息地坠向了天际。
“呀!”聂长生惊呼出声,简简略略的一个字,聂长生低沉的声音里起码转了几个音,除了惊讶、欣喜,还有疑虑与玩味。
庄凌霄“哼”了一声,他当然也看到了那两颗一同消逝的流星了,只是大概在他的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玩意儿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天体而已,也值得聂长生大呼小叫的?
“聂长生,你该不会对着它许愿了吧?”庄凌霄讥讽的声音传来。
“没有。”聂长生略显无奈,且不说他压根没料到会遇上流星,就算是有备而来了,它转瞬而逝,坠落得那么的快,得怎么简略的愿望才能对着它许上啊?
“啧,也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对这种宇宙尘埃寄托希望了吧。”庄凌霄不屑地冷笑。
听出了庄凌霄的指桑骂槐,聂长生也不生气,如果再有一颗流星滑过天边,他一定会像个走投无路的失败者对着那颗不可能实现愿望的小尘埃许下不为人知的愿望,反正,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更不可能会实现……
或许上苍听到了他的呼唤,一颗,两颗……接二连三的流星驾着火箭的尾巴再次划破了黑幕,留下了一条细细的光痕,像多情的织女把手中的锦线抛向牛郎。
难道撞上了6月份的天琴座流星雨?庄凌霄无语了。
更令庄凌霄无语的是,与他并排一同躺着的聂长生,竟然双手合十,真的许起愿来了!
“嘁!”庄凌霄略显不屑地哼了哼,等身边人许完了愿,才不情不愿地问,“师哥,你该不会许什么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宏伟愿望吧?”
许完愿的聂长生以臂当枕,侧过身,不管庄凌霄怎么追问怎么纠缠,就是不愿开口,仿佛一理会他,尘封在心思不容触碰的秘密就要昭告天下。
本来庄凌霄已经不再把这件事挂在心头上了,偏偏熊孩子被人叫去了天台看什么流星雨,被尘封了的记忆被扫开了一角,聂长生站了起来,把碗筷端去了厨房。
善后一般也是他打理,贺鸿梧虽然口里说着“留着让他洗碗筷”,大多时候还是聂长生亲力亲为,毕竟在他的眼里,贺鸿梧还是个小孩,十二岁的少年,过的还是六一节。
贺鸿梧没有守到哪怕一颗流星,粤地并不是双子座观看流星的最佳地方,虽然没什么云层阻隔,然而室外的风还是肆虐且凶狠,小孩跑去天台时忘了穿外套,呆了不过两个小时,便喷嚏连连地败兴而归了。
“聂叔叔,”受了风寒的小孩有点精神萎靡,懒懒的道,“我感冒了,浑身不得劲,明天就不去上学了吧?”像印证自己的话似的,他打了两个喷嚏。
聂长生想起了中午校方的那一通劝退的电话,很是歉意地摸了摸贺鸿梧的脑袋,想说一些激励他的话,一旁的庄凌霄冷声道:“什么浑身不得劲?我看你小子都能打死两只老虎!”尔后威胁道,“第一次去报到,你敢迟到试试!”
贺鸿梧扁了扁嘴,还想再力争休假权利,聂长生已经听出了端倪,他敛着眉问道:“去哪儿报到?你们谁说一下是什么情况!”
“喂,破小孩,”庄凌霄瞪着贺鸿梧,“你没跟他说?”
“我以为你会跟聂叔叔说的……”贺鸿梧缩了缩肩膀,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聂长生:……
贺鸿梧从书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书,赫然是一份上初一的报名单,报名单上隶属的学校就是H市的私立学校——实验中学。
“你……”聂长生话到嘴边,却对庄凌霄一贯的先斩后奏的做派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师哥一定要谢我,明天就给我做个鱼香肉丝吧!”庄凌霄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
“还有宫保鸡丁!”感冒病患者一听到吃的,就来了精神。
“麦豆还有剩!”聂长生凉凉地回击,言下之意明天还是吃麦豆焖饭。
听着一大一小嘀咕的声音,聂长生微微翘起了唇角,比起承了别人的情,他宁愿欠庄凌霄的情,如果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也甘之若饴……
游艇上的女子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存心计算落水女子,陡然间看到生命在眼前即将陨落,也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口中失措地呼喊着,却谁都没有下水救人的打算。
聂长生下了甲板时,奢华游艇那头已经慌乱成了一团,他还有点摸不清状况,却见前头的龚少卿扯着嗓子对着海面大声叫道:“小子!你注意点!”
顺着他的目光,浮桥璀璨的灯火中,聂长生看到了水中有人搅在了一起,乍一看,就像是戏水的情侣在水中没羞没臊的运作,但聂长生5.1的视力,又跟贺鸿梧生活了好几年,水中倒影的明灭灯影中,是一个濒临崩溃的落水者垂死地纠缠着施救者,那位被缠得无法动弹的施救者,俨然就是贺鸿梧!
贺鸿梧自诩水性还不错,骨子里又有侠义精神,见有人落水,就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水去施救,哪料到落水者呛了水,头脑陷入了一片浑浊中,落水女孩对死亡的恐惧,对身处险境的无奈,对生的渴望,种种欲|念堆积之下,求生的欲|望尤其强烈,有人来施救,便下意识的死命攀附这根稻草,哪会顾及施救者被缠得展不开手脚,眼看浮浮沉沉的两人就要沉入水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