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看我给你拿了啥?”
小槐君挑开了帐帘子,蹬着皮靴子,拎着狼皮筒子走了进来。
他没料到秦深也在帐子里,有些惊讶的伫步在原地,又见她双眸盈水,傻愣愣的坐在铜镜前头,不由问道:
“你……你怎么哭了?”
随即,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娘亲。
“大人家的事,你小孩多问什么。”
沈柔轻斥了他一嘴,然后掏出怀中的娟帕,替秦深拭去了腮边的泪渍。
沈柔并未询问秦深为何哭泣,她想着,总归是念及到了什么过去往事了。这个世道,战事不休,人命轻贱,谁还没些伤心的事了。
秦深闷声道了一句谢,低头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慌乱的瞥了一眼小槐君,心里百般滋味:
若她真是画中女子,那么她与卫槐君……
可他只有八岁呀!
再怎么少年心性,少年老成,又如何能那般纠葛纷纷?还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愫念想来。
小槐君不知秦深心中种种思绪,他只当她为境遇难过伤心,便想着哄劝一番。
上前把狼皮筒子铺在了床炕上,他仰头对沈柔说话,余光处却盯着秦深看:
“娘,你看,孩儿三日前打来的狼皮,从脖子处下刀,剥了整张下来的——这是冬狼皮,毛长,绒厚,板子肥壮,我硝了盐,挂在帐顶子上让风灌了足三日。哦对了,这得多亏了她,不然,不是我硝狼皮了,而是狼剥我的皮了!”
沈柔失声一笑,赏了小槐君一个脑栗子:
“什么她不她的,人家大了你许多,你得唤一声姑姑才是。”
秦深的一句“受不起、受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待看到小槐君嫌弃的表情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什么破小孩?
刚才疯狂向他娘表示对自己救命之情的感激,难道都是演出来的?
“哪里当的了姑姑,她看起来没大我多少。”
小槐君理直气壮,转眸看向秦深的目光中,笑意浓重。
言罢,他伸手,抓住了秦深的手腕——
“你干嘛?”
秦深下意识甩了开,倒显得很刻意,令沈柔也露出了疑惑的眸色。
“没干嘛,你来摸这副狼皮。”
小槐君没往心里去,锲而不舍的再度拉上了她的手,牵引着摸到了皮毛上。
他抿着唇笑,眸光晶亮,还是稚气天真的模样。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软,很舒服?”
秦深点了点头。
小槐君得其肯定,继而开心道:
“这算不得什么,要摸到小狼崽的皮绒,那才叫个舒服——你别难过了,也别想以前的伤心事,我带你去掏狼崽,给你做一尾最好的狼毛领子。”
说了半日,他要哄秦深的法子,便是带她去玩耍,融于他的世界,便没空、也没心思再去胡思乱想。
秦深不知该应还是该拒绝,一时愣在了原地。
“温琅琅,这窝小狼崽,我可是费了半月的功夫才摸清楚具体的洞穴的,怎么样,去不去?”
“不去。”
秦深冷静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在听见他念出“温琅琅”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像是在提醒她一件事——
她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导致了十五年后,卫槐君对温琅琅的感情执着却又怨恨,她能做的,只是从此刻开始,尽力与他划清界限,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我晕马,陪不了你去了,你寻别人作伴吧。”
小槐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了,晕马算是什么烂借口?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不肯唤她一声姑姑么?
女人真是小心眼!
她不去,那他自己去。
小槐君别扭的转过了身,挑开帐帘子,提步要走——可一步还未迈出,他又气呼呼的折返了回来,立在秦深跟前,软了三分口气。
“姑姑。”
他唤了她一声,懊恼的别开了眸子。
这一唤,惹得沈柔噗嗤笑出了声,抬手捂着嘴笑个不停。
秦深本想绷住笑的,但是听见沈柔笑了,她也就破功了。
往日叱咤风云,权柄在握的卫督公,现在成了这么个傲娇小男娃,她不乐也难啊,只是既然决定要保持距离,她还是不能心软应了他。
“你唤我姑奶奶也没用,我一个乡下农女,哪里骑得了军营的战马,实在是累赘。”
小槐君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摆了摆手道:
“没事儿,你我同乘一骑,我挽缰,你踩马镫,有我在,你摔不死的。”
“……”
秦深未想他年纪小小,说出来的话儿,倒叫她一个大人寻不出反驳的机会。
她来不及拒绝,已被他攥住了手腕,连拖带扯的带出了帐外。
“妈呀!”
秦深失声高呼。
马儿从厢兵营飞驰而出,跃过拒马栅栏,一刻不停的驰骋在荒漠之上。
这是秦深头一回骑马,从前至多只是架个骡车,坐个牛车,摇摇晃晃的老爷车,哪里像这般骑马来的刺激要命。
小槐君身量不高,还没有发育窜个头,原先只是骑枣红色的小母马。
可那匹爱驹已被狼咬破了肚皮,他今日牵过来的骑的,听说是他老子的马?
放在现代,这感觉就像某二代,自己的车撞报废了,偷开了老爹的车出来兜风撩妹,最关键的是,撩的还是姑姑级别的妹!
也是个坑爹货啊。
迎面吹来的风刮刺着两颊,吹得秦深根本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拼死踩着悬在马腹下的马镫,然后尽力保持着平衡。
小槐君腿上力气很足,他不需要踩马镫,也能牢牢夹住马腹。
单手挽着马缰,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准备时不时的,便拉身后人一把,免得叫她惊慌失措下,坠马摔下去。
“我们到了。”
小槐君勒住了马蹄,停在了一方山丘土坡处。
秦深搓了搓被吹麻的脸,僵硬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四肢由于方才用力太过,现下酸软难支,她险些踉跄一步,直接摔了出去。
“哈哈。”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之意。
秦深心里默默吐槽:不愧是卫槐君,打小就这么能惹人不爽了。
“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敛裙坐了下来。
她要让他知道,这种截掳、强迫的行为,并不会得到她的任何好脸色。
小槐君想了想,似乎弄明白对付秦深的要领了。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狼洞又窄又深,也不知道母狼走了没有,若没有人在我腿上绑绳子,在情势不对的时候拉我出来,我恐怕是要死在里面的——我身为卫家子孙,死是不怕的,就担心有人不会骑马,要怎么回军营去?”
秦深惊讶的看了过去,这臭小子竟会这一招?
小槐君叹了一声,在秦深的身边蹲了下来,笑了笑,偏头道:
“姑姑与我非亲非故,这么陪着一起死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倒是痛快了,一口被狼咬断了喉咙,你就难说了,没吃没喝,群狼环伺,大约我得在下头等个三五日才成吧?”
“卫槐君!”
秦深蹭的站了起来。
她气他,更气自己。
权柄在握的卫槐君,她杠不过他,她认了!
现在,现在这么个小屁孩,都能言语诱她,行动迫她,气得她哽噎无语。真叫是天生被人克,管他少来管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