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吃粗饼子?你们稍等等,我去煮些米粥来。”
秦深想着灶房还有些玉米糊糊,虽不多,但凑合一顿早饭还是够的。
只是蓉娘怕秦深劳烦,便要出声劝阻道:
“诶,不必啦!吃什么都一样,填个肚子罢了。”
“平日里将就罢了,今天可都是粗重活,哪里能不吃饱饭,晌午那顿还要有一会儿工夫呢。”
今儿因是挖地基、落夯石,特别费时费力,所以大家来的格外的早。许多人买来得及吃早饭,或是像山子一养只囫囵填个粗饼子凑合的,都没有正经吃饱了饭。
秦深说罢,便示意性的看向了小妹。
小妹点了点头,倒腾着小步子奔回了自家灶房,重新撺起灶火,丢了几根新柴进去。
秦深回去后,把现成的红薯切成滚刀块儿,并着小半碗玉米糊糊下锅熬煮,另在里头添了些猪油渣提味。
锅子口架着一只箅子,蒸了十来只细白卷子,她回头又切了个北行腌制的白菜帮丝儿,滴了几滴香油调了,简单的早饭便备下了。
和小妹一起端了出去,给未食早饭的人先吃了,热乎乎的一碗下去,整个人便暖和精神了。
蓉娘感激的帮着收碗,又提了一壶方沏好的茶壶出来,归拢使唤着各家妇人帮持院子。
山子他们吃罢了早饭,推说还不渴,只想趁着晴好,早早干好了活计。
头儿勤快勉力,后面的人哪有偷懒耍滑的?大家都点头称是,然后纷纷抄起依靠在墙边的工具,开始干起活来。
挖地基没什么技术含量,使得出力气干活就成了。
倒是打夯有些取巧在里头,一个不谨慎,还能伤了人的。
滩头村的夯石就一块,原先一直放在李老头家里,哪家砸地基要用,便来借用一次,现在李老头死了,这石头便被山子拿了去,除了打夯,平日里也可用于轧地,到了麦收的时候也能滚滚场子。
石滚子由四个粗胳膊杠子绑着,四角分别扯出一根麻绳来,由四个人一道使劲儿,抬抛道半空落下,借力把地基里的泥土夯实。
因为要求用劲一致,以免石滚子飞歪了,砸伤了人,或是叫人扭伤腰腿,故而山子分配好人手后,自己高高在石料堆上,喊起了打夯的号子:
“大伙儿抬起来哇——”
汉子们两脚前后站立,右腿弓、左腿绷,向后仰着身子,用尽全力拉绳子,夯石被高高地拉起。
“加把劲——哎嗨哟——干完活——哎嗨哟——咱回家——哎嗨哟——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家按照拍子的节奏,快速松开绳子,夯石随即重重地落在地上,夯出了一个深坑,震得大地也颤了一下。
秦深头回儿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便饶有兴致的跟妇人们在一边看着。
这时一个小伙子因为用力过猛鼓断了腰带,裤子一下子掉到脚后跟,出尽了洋相,围观之人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院子里充满了笑声。
打夯还在继续,秦深看了看日头,便喊上蓉娘她们,一并去往大灶台忙碌晌午饭。
想着汉子们辛苦打夯,原本定下的饭量,秦深又给多添了一半,菜也另多加了几道,生怕他们不够吃的。
碗筷桌椅都是大多是隔壁借过来使的。那些碗的底部都写有字,甭管是哪家娶亲出殡摆大筵,都是要挨家挨户借来用的。
院子里男人热火朝天的干着活,灶棚里头跟着炊烟腾起,脚步繁乱。
今日中午秦深准备了六菜一汤,大概摆两桌半,男人挤挤上桌吃,厨房帮忙的女人就在灶棚里吃,算半桌。
硬菜有两碗,一碗是坛子肉,一碗是肥肉蒸蕨菜,为了让肉看上去更实在、更经吃一些,她特意用肉汁卤了素鸡,并着五花肉和肥肉一起下锅,做了满两大盆的菜。
拿出海肠粉添了味儿,味道较着樊楼不逞多让。
另有一盘是全素做的荤菜,用藕片沥水挂糊,伴着料儿下油锅炸成排骨,闻上去、瞧上去竟和糖醋排骨一个模样。
还有醋溜白菜和茄子炒芥菜两盘素菜,并一碗油渣豆腐白菜汤。
一盆盆炒出来放在灶台上,香味扑鼻,惹得人不停的咽口水。
蓉娘擦了擦手上的水,笑道:
“这快赶上除夕年夜饭了,都是硬肉菜,咱庄稼人平日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提着炒勺,捞出最后一盘菜,秦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
“没多少实在肉,看着满盆满碗,只是闻着像罢啦,吃到嘴里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蓉娘心有疑怪,便添了一句:
“这是为何?你家也不是真吃不起鱼肉的——”
秦深笑着摇了摇头回道:
“我佃了山地出去,这会儿又是兴土木造砖房,惹了多少人的嫉羡?树大招风,若想着日后有太平日子过,这才想了这法子出来,叫他们以为我是个重面子的,实际是个空心钱罐子,便能少了许多麻烦。”
蓉娘恍然:村子多是口舌妇人,男人们干活累极,狼吞虎咽下不一定会在意这些细节,倒是厨房帮工的婆子妇人么,一定会拿这些素荤菜说事。
她们会觉得秦深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有铜钿,只不过是装作阔气的模样儿,许是造这砖瓦院子,已经把她掏空了——
请不起这每日两桌的大鱼大肉,便拿素菜做成荤菜的模样来凑合。
蓉娘拊掌一笑,压低了声与秦深说道: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真是掏心窝子与她们摆家底,人还不一定相信,只当你假模假样的哭穷哩,反倒是这样一来,叫她们心里舒坦了,日后也少几个上门借钱、蹭油水的人。”
秦深无奈一叹,若非实在被人烦扰的太多,她何苦折腾这些人的想法?
顺手把饭甑往锅里一放,煮起满满一锅糙米饭,然后蒸了几个猪颈肉做的大肉包子。
数量不多,单给山子几个留下的小灶伙食。
饭菜出锅,秦深让小妹去把干活的男人们都叫了来吃饭。
男人忙了一个早上,都是最累的活,早饿得不行,现在只想来个大馒头就着白菜汤吃下去,等馒头涨开就能管饱了。
擦了擦手上泥巴,围着两大桌说笑着坐下,等秦深将一盆盆菜端出来,说笑声便渐渐小了,大伙都看着这些肉菜挪不开眼,真是丰盛呐!
谁谁谁家娶媳妇,也没这么硬的菜!
“都看着做啥子,快吃吧,饭甑我搬出来了,只有些糙米,不过吃多少都管够!”
秦深端出最后的油渣豆腐白菜汤,笑意真诚。
她话音刚落,便有汉子道:
“文娘子你是个大方人,已经给了三十文的工钱了,还整这么好的菜,咱们吃着不安呐!”
“若不安便仔细做活,哪来这么多磨叽话,快吃快吃,还有一堆活干。”
边上的山子提着筷子,笑着夹去第一口,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一筷子像开了一道闸,大伙风卷残云,你争我抢,生怕落了下风抢不到肉吃,可惜他们多虑了,这满满两盆肉菜叫他们吃得又撑又满足,饭甑边排着队打饭,吃两大碗的都算少了。
即便是有胃口特别好,只吃了七八分的,最后灌下一碗豆腐汤去,也能填得十成十,绝不叫他饿着肚子干活去。
相较男人桌上的风卷残云,灶棚里妇人们吃着饭,嘴里闲话亦是不少。
她们看向秦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长的意味,互相帮窃窃私语,瘙痒着人心最疑暗的一块。
秦深装作不明,匆匆吃罢了自己的饭,便收拾碗筷,专心到院子里监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