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一行到了京城城门外头,这次因着文琅要去北城办事儿,故而没有往南城门去,直接绕了路,打算从北门城头进的。
远远处尚有十几丈路远,秦深已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天子脚下,巍峨北城,如何有杀戮的血光气?
“哎哟,死人哇!”
廖氏眼尖,抬首远眺,第一个发现悬在北城楼上的一排遍体鳞伤的尸身。
秦深紧跟着看去,心下一紧,当日秦山被王葆凌辱至死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让她不由捂住了嘴,内心戚动。
太惨了!人都被折磨成了这般,死后为何还要羞辱?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
当日王葆叫嚣说自己那些手段,不及东厂万分之一,今日这桩曝尸高悬,莫不是就出自卫槐君的手笔?
她内心波动,口中嗫嚅,却错过了身边文琅一瞬悲戚的眼神。
文琅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肩膀颤抖。
他忍下心中万般起伏的情绪——愤懑不解,无奈愧然,繁而种种令他心旌抑郁,再不见云淡风轻的笑容。
隐忍不发一言,他只扬手落鞭,抽着骡子拉车快走。
……
进了城,先找地儿吃饭。
因早过了饭口时分,各家二荤铺子或是切面铺,已没了热菜汤水供应,文琅只好寻了一处街边茶面摊子。
他率先跳下车辕儿,下来栓好了骡车,问店家要了四碗素面,并着几碟下饭小菜吃。
绕着一方八仙方桌坐下,伙计手脚麻利擦桌续水,服务周到。
“爷们夫人稍坐坐,面马上就来!”
廖氏对那城楼上的尸体心有余悸,这会儿还没缓过来,直问店家要些水,打算浸湿了帕子擦擦眼睛,生怕吓着肚子里的孩子。
伙计倒也十分理解,长叹一声:
“怨不得您胆战心惊,小的我也是头回儿见呐,听说东厂那位主子,这次是真正发了火的,杀了约莫有一两百号人呢,为首的就有十来个,全给挂在城楼上头了……啧啧,太惨了。”
“为得何事?”
秦深扶着廖氏重新坐下,添了碗温水给她,头未抬,只接口问了出来。
伙计讪笑了笑:
“那主子杀人,还要为得何事?兴致到了呗!再者说了,都为了些朝中家国大事,我个小贱民哪里晓得缘故。”
秦深尴尬点了点头,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可惜那伙计是个爱说嘴的,一旦开了口,不说些什么总归不舒坦。
“不过咱茶面铺子在北城摆了许多年头,总算也摸清一二,那位爷杀人,也看黄历日子呢——初一是御门听政的日子,听说当官的老爷们,都得进宫去议政,政见不合,这刀就得落啦!还有十五哩,十五据说是东厂炼狱处决犯人的日子,哟,那天你去东厂衙门外听,鬼谷狼嚎的……”
秦深拧起了眉头,心里一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文琅却不愿再听,他抬手拔出筷子筒里的竹筷子,然后倒了热水洗了,另吩咐伙计再去催催吃食,赶了一路,都有些饿了。
伙计诶了一声,帮着去把面条端了过来,花生米、坛子肉,溜炒大白菜也跟着摆上了桌。
秦深提筷子正要开动,却见事儿来的凑巧,那两个衙差押解着梁伯禽,也往这茶面摊子走来。
“哟,文爷!文娘子,你们倒赶在我们之前到啦?”
衙差三十里路走过来,虽有些风尘仆仆的,但到底精神不减,中气十足的。
较之他,梁伯禽就显得萎靡不振,一脸疲累菜色。
文琅捧手作揖,请伙计添个茶水:
“两位差爷的茶饭,也算在我这桌上——二位歇歇脚吧,劳烦走了一路。”
“不用不用!这茶饭钱,哪里还让文爷出的道理,自然有人出头款待,哈哈。”
他从怀摸出一个碎银锞子,随意丢在了桌上,眼神往后睇去。
秦深立刻看见,梁母一直尾随在后,只是不敢近身前来,看到自己她立刻恶狠狠的瞪来,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秦深心里明白:定是梁母舍不得梁伯禽吃苦,所以拿了钱孝敬,给添一顿茶饭罢了。
衙差扭身,给梁伯禽除去了枷锁,然后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替他要了碗面吃,不忘羞辱道:
“一路也摸清楚你的脾性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软蛋,就算给你除了枷锁,你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老实吃完!吃完了跟我见大老爷去!”
梁伯禽一声不吭,眼底满是刻骨的怨恨。
他死死盯住秦深,将自己现在所受的羞辱待遇,统统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若非她不是好歹,自己哪里会沦落至此?
“看、看你娘了个皮,盯着谁看呢?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呢?”
衙差瞥见了梁伯禽的小眼神,一个巴掌挥在他后脑勺上,险些把人盖在了面碗里。
梁伯禽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他脸上火辣辣,鼻孔里甚至还有面汤水,心中恨的牙痒痒,目中怨毒,半刻也不曾从秦深身上离开。
秦深吃了半碗面,实在不想被他的目光荼毒凌迟,便选择先回骡车上去。
恰好廖氏的肚子不甚舒服,骡车里有养胎调息丸,她准备去拿了来与娘亲吃一粒。
她从座位上站起,远远绕开梁伯禽,往边上的骡车走去。
可梁伯禽怨恨至了极端,理智尽失,没了枷锁限制,他趁着衙差不注意,一脚踹开了他屁股下的马札凳——
衙差措不及防,屁股落地,哎哟叫唤。
趁着这个当口,梁伯禽立刻拾起掉在地上的腰刀,一刀鞘,砸在了衙差的脑袋上,啐骂道:
“浑说老子是怂包软蛋,赤脚不怕穿鞋的,总归是蹲大牢,岂不打死你们来得赚头?”
砸得衙差七荤八素后,梁伯禽当即把杀意凝在了秦深身上。
大力抽出腰刀,寒光夺目,他举刀便大叫着向人砍去!
“勾儿养的娼妇,唯杀了你,方解我心头恨!”
秦深被唬了一跳,不曾防他竟还有这一手!
迎头寒刀劈来,文琅扑救未急,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只能靠着自己!
左右闪避都来不及了,她唯有迎着刀冲上去——
梁伯禽是白面小生,不是亡命之徒,猪油蒙了心才抄刀要砍人,但见秦深非但不躲,反而迎着刀刃扑了上来,心里那一股杀气,顿时就泄了一半。
手腕一软,刀迟迟未落。
这一犹豫就给了秦深机会。
她一脑袋撞在梁伯禽的肚子上,然后抬手架住了刀柄,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焦急大喊:
“快,快些拿捏住他!”
文琅下一刻便到了,秦深压根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梁伯禽惨叫一声,刀已砸落在地上,他也再无任何反抗的力气。
手腕好像被捏碎了,他疼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双手软软垂着,他见文琅一步步迫近,只好像蠕虫一般往头腾挪着。
对上面前之人那可怖寒意的眸子,梁伯禽止不住浑身发颤,舌头打结:
“你……你……”
文琅不发一言,只手一抬,就掐上了他的脖颈,整个人提了起来!
梁伯禽双脚离地,脸因缺氧憋得通红,他腕骨俱碎,根本没有办法去掰扯文琅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只呜呜发出挣扎之声。
梁母见状扑了过来,却还未近身,已叫文琅一脚踹出半丈远,捂着胸口半天起不来身。
就是侧面这一脚,叫一直站在后头的秦深,看到了他此刻陌生的表情和目光。
“文、文琅?”
秦深在他身后,不确定的唤着他,却没有得到他任何回应。
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她甚至能依稀听见,他喉咙里深藏阴鸷的笑声,即将破口而出——
便在,此时!
逆风飞来的一刻小石子,准确的打在了文琅的手腕上!
这一击,让他顿时力道一松,整个人像泄了劲,颓然松开了手。
梁伯禽已然去了半条命,昏厥倒在地上。
秦深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她扶住了浑身发软的文琅,见他额头冷汗频频,面色苍白,不由急切道:
“你、你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