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撞破一对怨偶, 乔瑾既尴尬又忌惮,幸而谢正钦及时赶到, 她如释重负,侧身后退一步, 避开了孙绍元探究的眼神。
“正钦!”谢月莹翘首呼唤弟弟,浓妆遮住了气色,她唇哆嗦, 最终隐忍, 关切问:“你忙完了?”
“送嫁诸事宜一早商定了,只是再斟酌斟酌而已。”谢正钦笑答, 他走近了才发现乔瑾, 微微一愣。
“累了吧?快回房歇着去,大太阳底下晒得很。”
谢正钦扭头看了看园门,爽朗道:“我不累。姐姐可是来游园的?今早我本想差人请你赏荷花, 可又想着昨日忙了一天,不好打搅你休息。”
谢月莹心头一暖, 温柔说:“无妨,我歇好了,坐不住,倒很记挂南池的花儿。”
孙绍元早已满脸堆笑,亲密与妻子并肩,中气十足地说:“你姐姐可喜欢花花草草了!天天侍弄也不腻, 我家园子里也有莲池, 她每日都得转好几圈。”
啧, 这孙姑爷,别是学过变脸吧?一会儿一个嘴脸。乔瑾叹为观止。
谢正钦目不转睛,大加赞赏道:“赏花观草最能怡情养性,若耐不住性子、静不下心,便无法领略其中趣味。”
“呵呵呵,是啊。”孙绍元挺着发福肚子,躲开妻弟眼神,脸朝妻子说:“从今往后,我也要学学赏花了,修身养性。”
谢月莹轻轻点头,她心知弟弟维护自己,感动之余,莫名担忧提不起勇气回婆家。
“大晴天赏荷花才美。走,咱们进去逛逛,稍后一道用午饭。”谢正钦笑着邀请姐姐,而后客气问:“姐夫可有兴趣?”
“一起一起!今日我也风雅一回。”孙绍元乐呵呵。
谢正钦抬手向园门,说:“那,请。”
孙绍元却不敢端庶姐夫的架子,极力邀妻弟并行:“走吧。”
“姐姐慢点儿。”谢正钦回头叮嘱。
“哎。”谢月莹搭着乔瑾的手,一踏进园门,草木鲜花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她站定,四处望了望,欣喜感慨:“仍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好好儿的园子,不会随意改动的。”谢正钦道。
南园依旧,我却变了。谢月莹呼吸一窒,蓦地心酸,忆起成亲后的种种郁愤委屈,险些当场落泪。
乔瑾忽然被用力抓手臂,吃了一惊,忙小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不,不。”谢月莹连连摇头,拼命忍着泪意,掩饰地解释:“路滑,一时没站稳。”
亲眼目睹对方被丈夫冷言冷语斥骂,乔瑾不用猜也知道其心里难受,她配合地说:“鹅卵石子儿不平坦,姑娘小心些。”
谢月莹怯懦,遇事便六神无主。此刻她既哀愁、又害怕丫鬟泄露自己的狼狈之态,几番张嘴却支支吾吾,羞窘无措。
反复再三,乔瑾忍无可忍!
趁前方郎舅俩走快了几步,她耳语安慰:“姑娘大可放心。”仅此一句,点到为止。
谢月莹脚步一停,松了口气,柔声细气说:“小乔,你早晚是正钦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见多不怪,听多不惊。乔瑾面不改色,含糊颔首。
不消片刻,一行四人行至荷花池。
夫妻并肩,谢正钦挨着庶姐,乔瑾跟随。
“姐姐,我三月中和四月底两次差人去接你,怎的都没回来?”谢正钦状似随意,实则明知故问,高个子的余光掠过庶姐头顶,瞟向孙绍元。
谢月莹一怔,不由自主扭头看丈夫,后者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唉声叹气地解释:“唉,那两次实在不巧!三月中家母旧疾犯了,你姐姐素来孝顺,坚持亲自侍奉长辈;四月底,我外出应酬,不慎扭伤了脚,本无大碍,可你姐姐贤惠,非要照顾我。所以才没空。”
“是吗?”谢正钦挑眉。他结实挺拔,站直了比庶姐高一个头不止,已彻底褪去少年人的清瘦,不怒而威。
“可不是嘛!”
孙绍元心虚地干笑,说:“许久没拜见岳父,我和你姐姐特别惦念,这不,刚抽出空,我就送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亲人在场,谢正钦不看僧面看佛面,没再追问,正色道:“难得回来一趟,多住几日吧。”
“这是自然。”孙绍元理亏,不敢深谈,他左顾右盼,撩袍跑到池边,蹲下探身想摘荷花,一上手,他就故意大叫:“哎!这玩意儿有刺!”
“啊?”
“你没事儿吧?快松手呀。”
毕竟是丈夫,谢月莹不假思索急欲探看,乔瑾责无旁贷地搀扶,谢正钦却一把拦住两个女子,镇定道:“放心,荷秆那不叫刺,顶多算粗糙绒毛,不伤人。”
于是,三人旁观,乔瑾和谢正钦优哉游哉,谢钰莹面露急色。
初次见识谢正钦如此维护亲人,乔瑾不由得动容,暗忖:作世故论,庶女并不能给娘家添多少助力。其他权贵子弟能如此维护庶出姐妹吗?
池边,孙绍元用力一扯,高举一株荷花,笑嘻嘻递给妻子,慷慨说:“拿着!隔远了看不清楚,搁手心里使劲瞧!”
“嗯。”谢月莹惊喜交加,欣然接过,低头嗅闻,抿嘴浅笑。彼此虽有诸多矛盾,但每当丈夫主动示好,她总是发自内心地愉快。
孙绍元体胖,天又热,稍微动弹就冒汗,他单手叉腰抬袖擦汗,戏谑问:“等欣赏完了,你能不能也作两首诗?”
“我又不是正钦,哪里会作诗呢?”谢月莹摇摇头,抽出手帕递给丈夫,后者却直接探头凑近,她脸一红,但还是帮忙擦拭汗珠。
“热死了!瞧你,也是一头汗。”孙绍元说着,夺过丝帕为妻子擦额头,亲昵极了,旁若无人。
乔瑾和谢正钦见状,不约而同地别开脸,往旁边避了几步。
孙绍元目的达成,赶紧拉着妻子往前,一走远便低声告诫。
随后,四人行变成了两对,一前一后。
“怎么是你跟着姑娘?”谢正钦纳闷问:“她没带丫鬟吗?”
乔瑾也纳闷,如实答:“带了。但大姑娘吩咐珍儿值守耳房,并让奴婢陪着游园。”
“哦?”谢正钦仍不解。
乔瑾落后两步,主动禀告:“姑娘很关心您。她问您睡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读书怎么样、身子好不好,等等等等。”
谢正钦莞尔道:“她一向细致体贴。”
但孙姑爷却毫不珍惜。乔瑾暗中叹了口气。
“方才在园门口,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谢正钦忽然问,沉声说:“远远地一看,神态就不对劲。”
乔瑾倒不意外,想了想,含蓄答:“姑娘来赏花,姑爷却误以为其来寻自己,不满之下……就成您看到的那样了。”
“只是骂?还是动手了?”
此乃谢府,女婿怎么敢动手?乔瑾脱口而出:“没动手。”
“那姓孙的都骂了些什么?”谢正钦板着脸。
乔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她定定神,索性和盘托出:“其实,姑爷一开始没发现是奴婢搀着姑娘,他指责姑娘好追踪、爱吃醋、丢人脸,然后看见奴婢就停了。”
“哼。”
谢正钦缓步前行,严肃问:“我那姐姐怕是一句话不敢回吧?”
乔瑾避而不答,诚挚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唉,你们大姑娘生性柔弱——”谢正钦一顿,头疼地打住。
乔瑾识趣地沉默,佯作没听见。
注视前方夫妻的背影,两人沿莲池走了半圈,谢正钦停下脚步,有感而发,质疑道:“女子出嫁,是不是都抱着必须死在婆家的决心?”
嚯!
好可怕的问法!
乔瑾悚然一惊,咽了咽唾沫,谨慎答:“从古至今,世人都祝福新婚夫妻白头到老啊。”
“若是不睦,岂不成了怨偶?”谢正钦眉头紧皱。
佳偶由天成,人间多怨偶。乔瑾没应声,眺望亭亭玉立的一池荷花。
“你认为呢?”谢正钦没头没尾地问。
乔瑾也没头没尾,喃喃表示:“若确实所托非人,只能设法脱身,否则一辈子那么长,熬到老死吗?”
谢正钦若有所思地点头。许是被庶姐接过荷花时的惊喜模样触动了,从来只观赏的他鬼使神差,采了一朵半开的月季,递给乔瑾。
月季粉白相间,鲜妍美丽。
乔瑾下意识伸了伸手,又缩回,疑惑抬头。
谢正钦目光深邃,往前递了递,叹道:“如果大姑娘性子像你,就好办了。”
“奴婢不敢和姑娘相比。”乔瑾只好接过花,自然而然地嗅了嗅,细细端详。
谢正钦笑了笑,丰神俊朗。
初九,谢二姑娘出嫁。
虽是庶女,但谢府目前连庶女也只两个,故排场不小,耀眼的红随处可见,喜气洋洋。
宾客云集,热闹嘈杂,乔瑾几乎跑细了腿,汗湿衣衫。她和秋月都好奇,忙中抽空,兴致勃勃看着谢正钦背妹妹出闺阁、上花轿,而后带领一众堂兄弟及朋友,浩浩荡荡送嫁前往周家。
下人大多在前院忙碌,南院四处门窗紧闭。
杨莲死死咬唇,贴着墙根东张西望,警惕半晌,轻而快地推开一扇房门,闪身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