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
秋月既惊且喜, 迅速扬起笑脸, 快步上前屈膝道:“奴婢见过公子!”同行的杏儿慌忙随之行礼。
谢正钦神色淡淡, 不疾不徐道:“起来吧。”
“这么晚了,您是在赏月么?”秋月鼓足勇气搭话。“赏月”二字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名字里有个“月”字,登时羞红了脸。
谢正钦心不在焉地颔首, 想了想,他问:“你们也来赏月?”
杏儿镇定了些, 老老实实答:“回公子:奴婢是来帮忙找东西的,秋月姐的玉簪可能掉园子里了。”
秋月点点头,在见到梦中人的一刹那,她瞬间抛开了丢失玉簪的焦急烦躁感。
“一支簪子而已, 不值得兴师动众摸黑寻找。”谢正钦吩咐道:“秋月, 明儿你去陈嬷嬷那儿挑个新的,别再找了。”
“啊?”秋月睁大眼睛呆住了,不敢置信。
谢正钦又道:“此事已定,都回去吧。”语毕,他径自大步离去,宽阔背影挺拔,气宇轩昂。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杏儿,”秋月呼吸急促, 两手交握喃喃问:“公子刚才说的、你听清楚了吗?”
“怎么不清楚?公子叫你明天去找陈嬷嬷, 问老人家领一支玉簪子。”巧遇公子, 杏儿也激动, 笑道:“恭喜姐姐,府里的玉器必然好,你随便挑一支也不会差。”
秋月强忍狂喜,语无伦次道:“玉簪好不好无所谓,重要的是、是……我真没想到,公子竟然——天呐!”
“公子待你真好。”杏儿十分羡慕。
正当两人热切讨论时,扎好辫子兜了个圈的乔瑾匆匆赶到,她手中握着碎玉块,隔着一段距离便试探着喊:
“二位姐姐都在呢?”
“秋月姐姐,你的玉簪我找到了,可惜是碎的,但应该能修补——”
“不必!我不要它了。”秋月豪迈一挥手,满不在乎。她兴高采烈,喜滋滋地告知:“刚才我们遇见公子啦,他来游园赏月。”
杏儿兴致勃勃地补充:“公子一听秋月姐的玉簪丢了,立刻就说送个新的给她。”
秋月轻轻咬唇,低下了头。
“那太好啦!”乔瑾悄悄松了口气,暗暗感激谢正钦的配合,否则她将陷入有口难辩的尴尬境地。
数日后的清晨
早起梳妆,秋月再三考虑后,小心翼翼捏起玉簪,但对镜比划许久都插不下去,急得她直喊:“小乔,别走啊,快来帮帮我!”
乔瑾已收拾妥当,临出门前折返,问:“怎么了?”
“你说,这簪子怎么戴最好看?”秋月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我瞧瞧。”乔瑾伸手接过簪子,吓得秋月连声告诫:“哎!拿稳拿稳,千万别摔了。”
“放心,我手稳着呢。”
乔瑾打量半晌,把簪子斜斜插在同伴发髻里,赞道:“这支簪子油润泽亮,比姐姐原来的要好。”
“那当然了,公子出手,能差吗?”秋月翘起下巴。
出于善意,乔瑾直言提醒:“簪子固然漂亮,但咱们每天都得干活,你戴着它可要小心啊。”
秋月抿抿嘴,细声道:“ 妹妹不说我也知道。但此乃公子所赠,我怎能不佩戴?”
其实,这是他不留心踩坏你簪子后的赔偿……乔瑾欲言又止,默默斟酌措辞。
秋月如同收到定情信物一般,羞答答说:“我一定会很小心的。”
乔瑾定定神,先提出:“公子一向慷慨大方,听说他曾赏了许多好东西给办事得力的属下。”
“是呀,他真好。”秋月赞同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顺势道:“所以姐姐也不必太重视这簪子,说不定下次领节赏又能得一支。”
“胡说!怎么可能?”秋月嗔道:“这是公子单单送我一人的呀,绝非寻常赏赐可比。”
“其实——”
“好啦,我忙去了,咱们回头再聊。”秋月打断同伴,步履轻盈地走了。
乔瑾没能如愿透露真相,很是苦恼,她担心对方误解之下愈发深陷单相思泥潭,遂决定改日再详谈。
这一天,秋月大出了风头,被好些人围着问:
“真是公子送的?”
“嗯。”秋月羞赧垂首。
“好美的簪子啊,一看就值钱。”
“怎么公子不赏我一支呢?”有婆子开玩笑问。
老嬷笑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老得皱了,配得上玉簪么?”
……
杨莲远远地看着,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嫉恨交加,痛苦得浑身发抖。
午后·摘星亭上
自从挑明这一世的身世后,乔瑾放松了许多。譬如,沏茶之余,她可以在一旁静静地看书作画。
但近两日,谢正钦不知为何,严格要求丫鬟每天写十篇大字。
乔瑾无法,只能完成上头派的任务,耐着性子临帖。
亭内一片寂静,谢正钦伏案疾书,侧望去,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剑眉浓黑。半个时辰后,他搁笔,端起茶盏,靠着椅子问:“写了多少了?”
“还差两页。”乔瑾也搁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起身为对方添上热茶。
谢正钦坐直了说:“拿来我瞧瞧。”
“是。”
乔瑾依言照办,抽空到边上倒了杯水喝。
谢正钦神情专注,细细看了半天,评价道:“笔法、结体、章法均不出色,虽无神无骨,但勉强有形,可算作娟秀。今后你要勤加练习、多用心揣摩,至少能背临帖子。”
神韵?风骨?我确实没能达到那境界。乔瑾屈了屈膝,感激道:“多谢公子赐教!奴婢一定好好练字。”
谢正钦凝视对方,眼里流露笑意,面上却严肃说:“今后切勿随心所欲杜撰了,你非仓颉。”
乔瑾尴尬垂首,心虚地表示:“奴婢不是故意的。”
“知错要改。”谢正钦双目炯炯有神,悠闲道:“你若迟迟写不好字,先生私底下必定说我,他老人家总以为那些奇形怪状的字是我教的。”
乔瑾忙抬头,惊讶问:“都过去好一阵了,潘先生还念叨呢?公子,真是委屈您了。奴婢当时太慌张,口不择言,还望您谅解。”
谢正钦莞尔,朗声道:“所以,你要用功,争取让先生夸一夸、给本公子长长脸。”
“那只怕比登天还难吧?”乔瑾脱口而出,忌惮道:“潘先生从不拿正眼看丫鬟的,十有**认为‘女子无才便有德’,奴婢可不敢卖弄,以免他转头又批评您教导无方。”
“很有可能。哈哈哈~”谢正钦愉快笑出声,心情大好,独自苦读的枯燥烦闷感一扫而光。
看着看着,乔瑾忍不住也乐了。
下一瞬,秋月提着食盒,款款行来,柔声禀道:“公子,夏日长,奴婢遵陈嬷嬷的意思,请您用些点心。”
谢正钦仍带着笑意,吩咐道:“搁着吧。”
“是。”
乔瑾早已退到亭边,接过食盒帮忙摆放。
“公子刚才笑什么啊?听起来特别高兴似的。”秋月耳语打听。
乔瑾如实答:“偶然谈起了他的先生。”
“哦。”秋月全不通文墨,一听“先生、功课”之类便左耳进右耳出。糕点摆放妥当后,她摸了摸头上玉簪,拒不听乔瑾透露的事实,坚持认为谢正钦另眼相待自己。
秋月脉脉含情,行至书桌前,笑盈盈地劝:“公子,今日有山药糕、鸡丝卷,还有绿豆粥,您请慢用。”
谢正钦随意说:“知道了。”
秋月弯着腰,眼巴巴的,搜肠刮肚想再聊几句,对方却头也不抬地吩咐:“下去吧。”
“……是。”秋月咬咬唇,不情不愿,幽怨地屈膝:“奴婢告退。”
片刻后
乔瑾继续临帖,写满两页便洗笔。很快的,谢正钦也忙完了,他凭栏眺望天际,心旷神怡,嘱咐道:“你若是饿了就用些糕点。”
“奴婢不敢。”
“无需拘束。”
虽然食物香气扑鼻,但乔瑾坚守规矩,改而称:“奴婢不饿,您用吧。”
谢正钦扭头,微微皱眉问:“你怕什么?”
“奴婢真不饿。”乔瑾面露为难之色。
谢正钦只得作罢。屡遭婉拒,他低着头,轻轻拍了拍栏杆,听见身后的人毕恭毕敬询问:
“公子,奴婢可否告一天假?”
“做什么?”
乔瑾早有准备,恳切解释:“上街买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好些呢。”乔瑾悬着心,认真说:“进府数月,奴婢只曾外出两次——”
谢正钦打断问:“其实你是想出去闲玩,对吧?”
乔瑾略一思索,索性赞道:“公子英明!”
“哼。”谢正钦转身,提醒道:“并非不可以,但二姑娘初九出阁。”
乔瑾忙道:“明白!现在只是提前禀告您一声,待二姑娘回门后,奴婢再问陈嬷嬷告假。”
“以前你外出怎么没知会过我?”谢正钦突生疑惑。
乔瑾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解释:“请恕奴婢不知之罪。原来府里有规定:服侍公子的丫鬟,告假需征得您同意。”
“嗯。”谢正钦满意颔首,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他不由得松口道:“我准你的假。”
“谢谢公子!”乔瑾大喜过望,满心惦记着金钗记和烧蓝银饰。
六月初七上午,谢府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谢府庶长女闺名月莹,年十九,一袭蓝裙飘飘,被丈夫孙绍元搀下马车。
门房小厮纷纷上前行礼:“小的见过姑娘、姑爷!”
“姑娘慢点儿。”
小管事大声吆喝:“快去禀告大人!姑爷,请。”
“唔。”孙绍元嗜酒,年纪轻轻便发福,迈着方步被请入府门,任由妻子殿后收拾。
谢月莹高高瘦瘦,弱不禁风,浓妆厚粉遮住了气色,眼睛黯淡无神。她落寞瞥了一眼丈夫背影,吩咐道:“珍儿,礼物一份份写了单子的,你看着点儿,别弄混了。”
“是。”
夜间·小宴毕
喝了两盏茶,家主谢衡微笑着,和蔼道:“绍元呐,难得你和月莹有心,特地回来送妹子出嫁。”
“哪里哪里,小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送一送。”孙绍元恭谨回话。
谢衡又道:“她们娘儿三估计能聊到深夜,咱们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对付明后天。”
“好。”孙绍元欣然点头。
谢衡随即叮嘱:“正钦,你姐夫照旧歇在南院。”
“是。”谢正钦习以为常,起身道:“姐夫,请。”
孙绍元忙道:“岳父先请。”
谢衡笑了笑,率先回房。
两刻钟后,谢正钦领着人踏进南院客房,客气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哎,确实有点儿乏了。”孙绍元伸了个懒腰。
乔瑾早早候命,一见了客人,便端着小茶盘迈进门槛,中规中矩说:“姑爷请用茶。”
孙绍元循声回头,定睛一看,两眼便有些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