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函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像炸裂开来一样疼痛。周围黑乎乎的, 伸出手果真看不清五指。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不知道是不是那种要把人卖到大山里头的人贩子。他们为什么连郭宇也一块儿抓?难道是怕郭宇大喊大叫, 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吗?
王函以前看过类似的新闻,女生在街头走着, 路边突然停下一辆车, 几个彪形大汉冲下来,直接就把人给绑走了。等到女生再醒来时, 人已经进了大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没想到,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边上, 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王函没敢发出声响,只试探性地触碰周边的环境。她的背后靠着的似乎是墙,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木板时,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立刻晕过去。
是这里, 对,是这里。王函忍不住浑身颤抖, 过往的回忆像惊涛骇浪一般,重重地拍击着她的脑袋,让原本就因为吸入了迷.药而头晕不已的她更加慌乱。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哆哆嗦嗦地靠在橱柜壁上。外面静悄悄的,隐隐的,她听到了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似乎有落叶一片一片地飘落。
这是春天, 王函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 有落叶很正常。老叶子即使再留恋枝头,也会被冒出的新叶子硬生生地给顶下去的。不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早就过去了。王函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想要确认她没有变成十岁时的模样。可是没有对照物,她判断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
女孩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她不敢推开橱柜的门走出去,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境。是她被爸爸的朋友们绑架以后昏睡过去经历的梦境。就跟黄粱一梦一样,等到书生再睁开眼睛,店家的黄粱米饭还没有煮熟呢,所有的种种都是她在极度恐慌跟绝望中臆想的梦境。
没有普云大师,没有生门。他们送不走她,他们想要拿她作为祭品,用她的命去换前程。
“你不能这么做!”外头有女人虚弱又慌乱的声音,那个女人好像跪在了地上,苦苦地哀求着,“你不能再造杀孽,你想想小宇啊!即使报应不到你身上,也会报应到他头上的。”
男人的声音异常的含混,王函却不用耳朵听,脑海中便自动回想起那个声音:“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好好待着,我的大小姐。”
对,就是那个声音。他走过来了,他打开了橱柜门。王函捂住自己的脸,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她听到了“吱嘎”一声响,然后亮了,那是通向地狱的鬼火灯笼。
“砰”的一声响,碎裂的花瓶四溅。王函看到了一张苍白而惊慌的女人的脸。那女人手颤抖着,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捂住耳朵发出了一声尖叫。
外面很快跑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抬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有人想要给女人打针,被她一把推开了。然后女人暴怒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等到房间重新恢复安静之后,王汀听到了她自言自语的低笑:“你以为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吗?做梦吧!我都藏好了。是u……”
……,密码是er356m……,王函的脑袋中清楚地滚动过两行数字。她看着那个女人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你记住了没有?啊!不要记住它,它是催命符。”
王函抱着脑袋跌坐在橱柜中,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对,是它,就是那个邮箱跟密码。那里头有很重要的东西。
“小姑娘,你记住了吗?不要记住啊,赶紧忘掉它。来,把它写在纸上,然后烧到它,你就能忘掉了。”女人的脸上挂着近乎于悲悯的微笑,温柔地看着她,递了张白纸到王函面前。
王函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当她的手触碰到女人的手时,两双几乎差不多大小的手像是一道闪电,彻底清明了她整个世界。她不是十岁的王涵,十岁的王涵的手只有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半大。她是王函,已经长大成.人的王函。
“这就是你们费尽心思的目的吗?”年轻女孩的眼睛如清水一般澄澈,她站起了身,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真对不起,阿姨,我早就失忆了。创伤后应激性障碍,您听说过没有,我就是典型案例。”
女人面色苍白,眼睛死死盯着王函,声音又低又沉:“你以为你失忆了,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不会的,傻孩子,你是唐僧肉,多的是人想要吃你。”
王函冷冷地看着女人,一语不发。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撞开了。郭宇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间门口,冲着母亲大喊大叫:“你干什么啊,妈!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函的目光越过了苍白的女人,落在了郭宇身上,唇角浮现出一朵虚弱的微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挑了下眉头,声音不急不缓:“我一早就说过了,从我身上,你得不到任何东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那是无用功。”
郭宇慌乱地想要拦住夺门而出的王函,拼命地解释:“我不知道的,王函,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函只觉得满心疲惫。她想难怪那辆面包车上的人出现的那么及时呢,难怪那位司机偏偏会在那个时候消失呢,难怪郭宇跟彪形壮汉撞到了一起还要跟人家拉拉扯扯呢。她真是蠢啊,居然会看不穿这么简单的套路。明明她姐让她离郭宇一家子远点儿的,可她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问能不能相信他呢?明明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谁都不能相信。
“你让开!有种你们劈开我的脑袋,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掏出来转化为文字。否则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凭什么要我知道!”王函伸手推郭宇,冷笑不已,“你真聪明啊,班长,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郭宇死命拽着王函,额头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他苦苦哀求着:“我真的没有,王函,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
这是在上演苦情戏吗?王函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都沾到了额头上的少年,内心一片清明。是了,郭宇在学校里头属于最出挑的那类学生,根本没必要上赶着讨好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实习老师。从一开始,他就是另有目的。他的母亲既往也许是装疯卖傻,可跟她一样,扮演小丑的时间太长,就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函知道,很多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会让患者智力下降,反应迟钝,甚至到最后真的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在这漫长的精神病治疗过程中,郭宇的母亲越是想要牢记的东西,越是遗忘得彻底。
郭宇上次将她带到他母亲面前时,郭母说了一句话“是不是m”,其实不是在说一个人,而是邮箱账号。自己成了刺激郭母恢复重要记忆的最好的工具。于是郭宇才这样热衷于想方设法将自己带到郭母面前。只是因为姐姐的警告,她后来对于郭宇的旁敲侧击软磨硬泡都采取了充耳不闻的对策。
所以,他们急了,他们等的不耐烦了。他们需要杀手锏绝地反击,他们策划了这起绑架事件,好让她误认为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时候,她是出了名天才,过目不忘也过耳不忘。
王函苦涩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着:“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呢?我真的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情,不然我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郭宇伸出手要拦下王函,被她直接推了个踉跄。她要抬高声音大喊的时候,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那个上次在楼道间放火的女人跑得头发都散了,嘴里头不停地嘀咕着:“快躲起来,大魔王来了!魔鬼来了!”
王函看到了她身上穿着的白大褂,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住在这栋楼里头的精神病人们全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他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们乐在其中。王函想要推开对方,直接走出去,却被人一把按住了。郭宇想去拽她,也叫三四双手给拖进了对面的病房。他们的嘴巴都被牢牢地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楼梯口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郭母的病房门口才停下来。王函听到了那位吴厅长的声音:“怎么,你高兴了?你以为这一次我会被摁死了?”
门板合上了,王函听不到里头的声响。然而那个纵火的女人居然又推着她到桌子旁,一圈人围着一个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里头传来了男人的咆哮声:“别犯蠢了,我的太太!你真的以为这点儿小风小浪能打趴我吗?我告诉你,那个老和尚死了。姓顾的借了一回死门,花和尚就死了;再借一回生门,老和尚也死了。反噬,你知道吧,反噬已经开始了,反噬会报复到他身上!”
“也会报复在你身上的!”女人说话的气息依然虚弱,常年的疾病折磨耗光了她的精气神,然而她说出的话语却重重地砸在了丈夫的心上,“这些事情,你统统脱不了干系。”
“我做什么了?”吴厅长突然间得意起来,“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干干净净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害了那么多人,你还什么都没做!李晶还有骆国华还有那个和尚,哪个不是死在你手上的?对,还有那个女人跟她的女儿,你手上鲜血淋漓!”
吴厅长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证据呢?李晶跟骆国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还有那个和尚,不要忘了,我的岳父大人多么想要保全颜面。还有那个女人,自杀啊,人想死的时候,谁都拦不住的。那个小丫头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她勾引我,我以为她已经上高中了,你情我愿,不过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这点儿小事就能绊倒我了?我的太太,您是什么出身,怎么能这样天真呢!”
“你无耻!”即使窃.听.器中的声音变得怪腔怪调,王函依然能够听出这控诉中的愤懑与绝望。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冷笑道,“不,你还杀了人,你杀了手上掌控着你证据的人。”
房间里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郭宇惊恐地想要挣扎。他害怕自己的母亲会被父亲打死。那个纵火的女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所有人嗷叫着,冲出房间,撞开了对面的门。王函看到那个动手的男人瞬间就被人群淹没了,这些扮演成医务人员的病人个个都挥出了拳头,殴打着穿西装的男人。
“快走!”郭母拼命地推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精神病杀人放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儿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病房里头开始有浓烟冒起来,纵火的女人高兴地呼喊着:“噢,放烟火咯!”
门被反锁上了,所有的病人都撤退了出来。这里的门窗都是最坚固的,防止病人跳楼自杀跟逃跑。烟雾与火光刺激了病人们的神经,他们真的跟看到了节日的焰火一般兴高采烈。一群人当中,唯一穿着病号服的女人面上挂着平静而诡异的笑,仿佛栀子花在血中绽放。
郭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母亲强行地推下了楼梯。外面的医务人员们终于发现了这里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想要一探究竟。王函一摸口袋,发现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可惜的是,手机卡已经被拿下,她甚至连打火警电话的犹豫都不用了。
“快走!”郭宇反应过来母亲的良苦用心,一把拽着王函,拼命地往前跑。他的父亲一直折磨着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然而身边所有人都说父亲非常好,还有人隐晦地告诉他,是母亲对不起父亲。
从今天开始,他没有了父亲,母亲没有了丈夫。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郭宇拉着王函拼命地奔跑,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从今天起,他要完全依靠自己了,他会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两人踉踉跄跄地从天亮跑到了天黑。再回过头时,疗养院的那栋小楼已经火光冲天。
郭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裂了。他的头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惊惶地盯着王函,再一次强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人死了,终于死了!王函的心中涌现出狂喜。陶鑫、郑东升、吴芸还有吴思远,这些人终于死了。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一定能够摁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王函抿着嘴唇,转头看郭宇:“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
郭宇惊慌失措,伸手摸口袋,最终慌乱地摇了摇头:“被他们拿走了,我身上没有。”
王函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想要找一个打电话的地方。街边没有公用电话亭,她只能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店中,问店主借用电话。郭宇慌张地跟了过去,王函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拨了1.1.0:“喂,这里有火灾发生,在江市的疗养院。我们在外头看到了火光。还有,姐姐,请你记下这个邮箱和密码,里头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警方一直在找的证据都在里头。”
郭宇张着嘴巴看王函,王函的表情却极为镇定:“我会在这里等警察来。”
店里来了客人,王函让出了位置,走到店门口,搓着手等待警笛声响起。远远的,警报声响彻了夜空,她不由自主地朝前面走了两步。郭宇赶紧跟上,咬牙道:“我也不怕警察!”
旁边一群中学生模样的人经过,王函还没来得及理会郭宇,她就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是人的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王函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就是一黑。她听着警车鸣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然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函听到有人喊:“老大,阿晨不是说教训这小子就行了吗?干嘛还要这个妞儿啊!”
一个公鸭嗓子的男生低吼道:“快点抬走,别废话!这妞儿不要白不要。”
她的手机在口袋中晃荡着,磕到了她的腰。她昏过去之前最后的念头就是,人生真是阴差阳错,荒谬得像个笑话。
王汀一直到忙罢了回到家中才发现妹妹还没回来。她再打电话,王函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了。
王小敏忧愁不已:“王汀,小函函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救了啊!那怎么办,它会不会死啊?”
王汀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安慰道:“别怕,王函可能是路上没能再借到手机。”
周锡兵从厨房里走出来,表情有些微妙:“王汀,汽车站方面没有查到王函的购票信息。”
王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南城到江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王函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打车走的。怎么会没有购票信息呢!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郭宇!肯定是郭宇!这男生每个礼拜都会去江市疗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他很有可能忽悠了王函跟他一辆车。
“混账东西!”王汀咬牙切齿,打了电话给王函班上的班主任,谎称有东西落在他们小区门口的咖啡店了,想喊他回去拿。
班主任不明所以,笑道:“这孩子怎么这样粗心啊。对了,王函姐姐,你跟王函说一声,二中方面会好好处理那个杜晨的。现在的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自己作弊被抓了居然还敢威胁老师!这要是不严格处理,以后还得了!”
王汀胡乱应答着,好不容易才挂了义愤填膺的班主任的电话,赶紧拨郭宇的手机号码。可惜的是,郭宇手机竟然也关机。王汀这回真是火大了,立刻一个电话拨去了江市疗养院。她就怕妹妹心软,磨不过那个男生,又跟他去看望吴思远的妻子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周锡兵手机也响了。两人各自占据了一个房间,开始通话。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隔了足有十几秒钟才接电话,声音中透着慌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个所以然。对于今天的访客,她也说要好好查看才知道。
王小敏发出了惊呼:“王汀,那里发生火灾了!有人被烧死了。”
王汀眼前一黑,腿脚发软,被周锡兵抱在了怀里。他拍着王汀的背安慰:“别怕,江市那边警察已经查清楚了,只烧死了一个人。好像是里头的病人集体玩游戏,将吴思远给烧死了。王函没事,王函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这话并没能安慰到王汀,她抓着男友的领口低吼:“怎么可能没事!要没事的话,王函肯定会想办法通知我的!现在她完全联系不上了!”
“你听我说!”周锡兵试图安抚女友,“王函的确到过疗养院,但是火烧起来的时候,她跟郭宇已经跑出去了。疗养院的医生看到了他们跑出大门的。除此以外,王函还获得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打110告诉了警方。现在警察正在附近找他们。”
王汀心烦意乱地推开了男友,摇头道:“不行,我得立刻去找我妹妹。她肯定是出事,我有感觉,她肯定是出事了!”
王小敏哆哆嗦嗦的,快要哭出声:“王函真的会有事吗?王汀,不要啊!我还要跟王函一起玩。”
王汀连安慰王小敏的力气也没有,连奔带跑的下了楼,急急忙忙朝小区门口走去。等到了车子旁时,周锡兵才发觉他忙着追女友,车钥匙被他随手放在了厨房的料理台上。
王汀刚想发火,远远的,小区大门就冲着王汀喊:“哎哟,王汀,你可算回来了!刚才你家车子开的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你赶紧去街边的那家网咖,那里的电脑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在威胁王函!”
夜色酽酽,微弱的灯光根本就突破不了黑暗。王汀心慌气短地奔跑在路上,周锡兵紧紧跟着她。等到了网咖店门口,原本还在跟收银台吹牛的电脑立刻发出了惊喜的喊声:“哎哟喂,你可算来了,王汀。我跟你说啊!有个人在我身上登陆了特别奇怪的网站,然后里头有视频,是你跟王小敏讲话被录下来了。那个人让王函看着办,说必须得帮她搞定作弊的事情。不然的话,你就会被抓走,你会牺牲的!”
王汀的脑海中轰隆隆有炸雷响着。对,就是这样!就是那个高中生!他接二连三地出现不是偶然,他是骆远手下力量中的一员。
电脑还在抱怨:“王汀,那些人怎么这样坏啊!你真的会被抓走吗?他说,要是你的特异功能被发现的话,你以后就不可能有人身自由了。你只能当烈士,当间谍,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死了都不为人知道。”
它的声音到后面就越来越低了。它跟店里头的固定资产们聊过,那个人可能真的没有危言耸听。能够跟固定资产交流,这意味着王汀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所有重要的秘密。这样的厉害武器,可比窃.听.器针孔摄像头管用多了,对方根本防不胜防。
王汀的嘴唇打着哆嗦。她知道妹妹为什么会这样恐慌了。妹妹曾经在被觊觎的惶恐中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很多年。妹妹不想同样的厄运降临到她这个姐姐身上。
“杜晨,立刻联系杜晨,定位他。他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那好,我来跟他说话。”
周锡兵尚未来得及对女友的要求做出反应,手机便响了,他接了电话之后,表情凝固了。等到电话挂断,没等王小敏逼问出内容,他先安抚性地握住了王汀的肩膀:“警察找到绑走王函跟郭宇的人了,的确是杜晨找人想要教训他们。不过他们也被人打了,领头的那人后脑勺挨了砖头,警察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我妹妹呢?你告诉我,我妹妹人现在哪里?你能不能坦然地告诉我这件事!”王汀大声喊着,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让她痛苦不已,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撕裂了。
周锡兵紧紧地抱着王汀,安慰道:“还在找,肯定能找到的。对方如果想要杀人灭口的话,在那个巷子里头就可以动手了,不用非得将他们抓走。”
“我要去找王函!”王汀一把推开了周锡兵,大步朝家中方向走。她得立刻赶去江市,她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的妹妹。
进门换鞋子的时候,王汀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次卧室的门口。王函出门前没把门锁好,门直接开了。
周锡兵慌忙过来搀扶王汀,这才发现女友已经泪流满面:“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孽!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有本事,把罪犯全都杀干净啊!王八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王函自己毁自己这么多年了,她活得有多艰难!她有多不容易!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还想要怎样,借走了我妹妹的福运才气,我们只能忍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谁让我们贱若蝼蚁,谁让我们命不好,叫贵人给惦记上了呢!除了跪下来,还能怎样!倒台之前,他们全是楷模,是标兵!”
“王汀,王汀,没事的,会没事的。”周锡兵紧紧抱着女友,安慰道,“对方志不在王函的命,我们肯定能找到人的。”
王汀胡乱抹了把脸,直接调出了李晶的照片,一把将王小敏放在了小桌桌上,怒气冲冲:“什么叫做志不在命!你仔细想想看啊!普云大师当初开生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妹妹的命就跟姓顾的命连在了一起。吴思远在姓顾的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最可能的报复手段是什么?直接斩断了姓顾的命脉,那个命脉就是我妹妹!我妹妹就是下一个李晶!他们不当场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需要一定的仪式来完成这件事!”
“王……王汀,小桌桌说它见过照片里的人。”吓坏了的王小敏连抱怨自己被拍疼了都不敢,怯生生地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王汀胡乱抹了把脸,有些惊讶。网上流传着的李晶的照片并不是她本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以讹传讹了。她追问小桌桌:“你在哪儿看到李晶的?”
“就是,就是那个厂房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他们把我从学校搬过去,好像是要建教室的。可是,教室里头只要一张课桌跟一张讲台。每个礼拜,这个小姑娘都会穿着校服过来,然后会有一个人给她上课。只是那个课非常奇怪,我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在干嘛。”
王汀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为什么要装扮成老师给学生上课?这种变态的嗜好真是让人作呕!
“后来,那个小姑娘就不见了。嗯,再后来,有个和尚在我里头做法事,奇奇怪怪的。对了,他好像还在院子四角埋了什么石头,说是能镇住的。”小桌桌有点儿遗憾,“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后来有没有上大学去。”
那个小姑娘,甚至没有来得及长大成.人。
王汀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催促周锡兵去拿车钥匙:“厂房,我们发现小桌桌的那个厂房,王函就在附近。”
普云大师跟普仁和尚都死了,再没有人能够开生死门。吴思远害怕门的煞气,所以想要靠普仁和尚最早布下的挡煞阵来化解。他对王函一直虎视眈眈,即使他现在已经死了,多米诺骨牌被推下了一块,后面就会轰然坍塌。
警笛声响彻了南城的夜空,王汀的心像是沉在水底一样。她不知道究竟还来不来得及。那个厂房所在的地方恰好临着江市。从疗养院附近出发,绑走王函的人到达目的地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周锡兵已经将车速提到了最快,然而在匆匆流逝的时间面前,车轮就跟停滞不前一样。王汀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手,害怕自己去抢方向盘。她浑身打着哆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王小敏还在孜孜不倦地给王函的手机号码拨电话,嘴上不停,拼命地喊着:“你们有没有谁看到我家王函啊?她被坏人抓了,她身边还有个高中男生!”
一直到靠近厂房所在的山坡,地底下才有声音回应它:“啊!王小敏,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王小敏焦急地催促着它:“你快说,是不是有车子过来了?他们抓走了我家王汀的妹妹!”
地下电缆“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喊着:“那个,那辆车子里头装着的就是王汀的妹妹吗?是有辆车子,我还奇怪为什么不从那边方向过去。”
“因为江市在这边啊!”王小敏跳脚,“快点快点!王函好危险啊!”
天黑路不好走,周锡兵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况。等他们到达厂房门口不远处,里头传来了一阵追喊打骂的声音:“滚!我们为什么要给你腾地方啊?给老子们滚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响,有女人的尖叫跟男人惊慌失措的大吼:“杀人了!杀人了!”
从市区赶到的警察立刻冲了进去。六子气喘吁吁地朝周锡兵做了个手势,就往里头跑。
王汀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函!”
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她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命运依然不放过她们!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们无权无势,所以注定了她们不能拥有一点儿好东西吗?为什么不能放过王函呢?改名换命,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抱怨,还是不行吗?
王汀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想要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她恪守本分又怎样?这个世界,最好欺负的就是守规矩的人!
“小函函,小函函是你吗?”王小敏发出了惊呼,然后大声喊着,“王汀,王汀!王函没死!小苗苗的爸爸救了王函!”
乱成一窝蜂的厂区内,齐鸣背着王函往外头走,郭宇跌跌撞撞地跟在边上。王汀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却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了,腿脚麻软得动弹不得。她刚抬脚,就脚上一软,周锡兵赶紧扶住她。
王汀朝妹妹的方向伸出手,脸上挂着泪却笑了,口中喊着妹妹的名字。
“都怪你!全都怪你!”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手中寒芒一闪,狠狠地戳向了王函的后背。
王汀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绝望地喊出了一声:“函函——”
已经昏迷了的王函感觉不到背上的重量,背着他的齐师兄只觉得肩上一沉,郭宇的身子软软地滑到了地上。几乎在同一时刻,枪声响起。六子握着手中的枪,手都忍不住要抖起来了。
手上还拿着匕首的杜晨,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救护车上跳下了医生,生死不明的人都被抬上了担架。王汀跪坐在妹妹身旁,小声喊着她的名字,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事。”齐师兄安慰她,“那小子帮她挡了一下,刀子没碰到她。她现在这样是因为被人下了迷.药,等到医院挂点儿水,时间过了就好。”
六子也在救护车上,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齐鸣,轻声道:“齐先生,非常感谢您见义勇为。只是,有些问题我们必须得问,您为什么大晚上的会出现在这儿?”
齐鸣目光温和,轻声道:“我是来看水星合金星的,也有人说最近会有流星雨。我心理压力大,就想出来走走。”
六子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说法。
齐鸣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轻声道:“然后我听到从我身边经过的车子有奇怪的声音。我就跟上了,结果看到有人拖着一个迷晕了的女孩往厂房走。我认出了是王函,担心她被人下了药,所以就冲进去了。”
六子深深地看了齐鸣一眼,似乎想用眼神让对方不打自招。结果他的手机先响了,六子只好满脸不悦地接了电话。这个过程中,周锡兵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齐鸣脸上移开。
齐鸣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苗苗再有两次手术就差不多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一切都好好的。”
王小敏惊恐地喊着:“王汀!警方从杀.手的车上发现那个网站了。他的电脑开着。王汀,他们会不会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啊?完了完了,赵处长压不下来这件事怎么办?王汀,我不要他们抓走你!”
警车上,电脑屏幕幽幽闪着荧光。那杀.手的权限似乎不小,基本上所有的地方他都能进入。即使警察见惯了杀.戮,也被自己看到的一切吓得不轻。这就是人间地狱,所有的人以罪恶为常。
“都过去了。”齐鸣转头看着王汀,摇摇头道,“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的。”
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城中,有个嘴里头叼着吸管的男生愤怒地点击着屏幕,口中咒骂:“阿晨那个王八蛋又胡说八道,哪儿来的人跟手机说话的视频啊!肯定是什么电子宠物,专门忽悠人。明天到了学校,老子一定揍他一顿。艹,还真是带感啊!里头的好货真不少!”
男生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暗夜中的恶狼。
三个月之后,机场候机大厅中,年轻的男孩子拖着行李箱朝大门口张望。周围送他的人群发出一阵怪笑:“哟,班长,你想干嘛啊?是不是瞒着我们偷偷交女朋友了?班主任都来亲自送你了,你还看什么看?”
虽然六月的南城似火烧,可男孩的身上还是齐齐整整穿着衬衫跟外套。他笑了笑,直接问班主任:“小王老师是不是正在期末考试啊?”
“考什么考,她今天毕业了,估计在忙着毕业的事情吧。”班主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的一生走成什么样子,取决于起点也取决于走路的人是怎么瞄准方向迈开步子的。好了,赶紧走吧,到时间过安检了。”
郭宇笑了笑,朝众人挥挥手,然后拖着行李箱大踏步朝前走。等到他走出了声音传递的范围,周围刚刚经受了高考洗礼的学生全都窃窃私语起来:“老实说,班长真够可怜的。他爸烧死了也就算了,结果又爆出了性.侵小姑娘,还害死了人家小学生。他妈又是那样,他外公又这么走了,这可真是高帅富一夜成了diao丝,人生直接跌到了谷底的那种。”
“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自己挑选出身。”郭宇的好友龇牙咧嘴,“命吧,都是命!”
“滚你的吧。”说话的女生表情暧昧起来,“哎,你们说,班长是不是一直都在等小王老师啊?我姑姑在医院,当时跟的救护车。班长是为了救小王老师才差点儿没命的。好险啊!据说就差那么一厘米!”
“没用的。”另一个学生压低了声音,“独家内幕啊!据说小王老师当年被绑架过,幕后指使人就是班长他那个渣爹。反正啊,我觉得班长是真倒霉。”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小王老师?要命啊!班长已经过安检了,郭宇!郭宇!”学生们已经朝大厅门口的方向走,此刻喊声哪里能够传到安检处。
王汀看着妹妹,轻声问:“你不过去打声招呼吗?好歹人家替你挨了一刀。”
比起三个月前,王函的脸瘦了不止一圈,她微微扯了下唇角,摇摇头:“算了,没意义的。对了,姐,顾家这回能垮了吧?如果连他杀害了李晶的视频都不行的话,我也只能笑笑了。”
王汀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道:“他已经被双规,移交调查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双规了。”王函嘲讽地笑了笑,“能耐够大的,总能化险为夷。”
王汀拍了拍妹妹的背:“即使一点点的进步也是进步,不管怎样,他已经进了看守所。李晶跟余磊两条人命,不会白死。”
王函微微阖了下眼皮,语气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感慨:“就为了威胁吴思远,警告肖小姐不要耍小聪明,就能够赶尽杀绝。果然是杀伐决断。”
王汀沉默着不吭声,半晌才道:“在高位久了,他就忘了他也是个普通人,而不是能够掌握别人生死的神。”
王函侧过头看姐姐:“姐,你真的要被借调去市局当法医了吗?你想好了没有?”
王汀点了点头:“想好了。这个世界上的罪恶不会自动消失,只能被一点点地消灭。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能做一点是一点,总有一天我们都不会再害怕的。”
王函撇撇嘴巴:“随便你们啦,姐夫肯定也忙死了。呵呵,一个网站,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也有意思。”
突然间有学生跑过来冲王函大喊:“王老师抬起头!”
王函猛的抬头,恰好看到郭宇转过脑袋,口型夸张地大喊:“王函!我喜欢你!”
王函摇摇头,拉着姐姐出了候机大厅的门。玻璃门外,是烈日蓝天。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