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稀客。”顾公公本来已经安置了,听说沈窃蓝亲自过来,又重新穿戴起身,到外间来招呼,道,“沈百户今日诸事缠身,怎么还有功夫来咱家这儿?”
不等沈窃蓝说话就笑着说,“咱家是肯定没这个面子,让百户大人大晚上的不睡,亲自跑腿的,约莫是为了郗小姐?”
“公公此番返回应天府,不知道欧阳渊水如何安置?”沈窃蓝也不否认,淡淡“嗯”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问。
顾公公皮笑肉不笑的, 说道:“百户大人这话问的咱家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咱家虽然跟欧阳渊水的长辈有些交情,可到底不是他长辈。他要去什么地方,咱家哪里管得住?”
沈窃蓝也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平静道:“公公管不住没办法,帮我传句话就好:虽然我如今忙的不可开交,无法亲自送郗小姐返回应天府。然而我家年前过来送年礼的一些老人一直逗留至今,正想着让他们与公公一块走。如果欧阳渊水也想一起走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
顾公公闻言,脸色有点阴沉。
他当然不会觉得沈窃蓝这个“最好不过”是指人多了热闹,八成是在委婉的威胁:欧阳渊水要是敢趁这机会同郗浮薇一起去应天府,想利用路上的时间挖墙脚的话,他不介意让沈家老仆帮自己干掉情敌!
别看那是些老头子,都是沈家家生子,对沈家的底细,以及人手调动上的权限,比沈家那几位庶出的公子只怕都清楚。
“百户大人前途远大,何必跟欧阳斤斤计较?”顾公公嘴上一直埋汰欧阳渊水,然而心里对这小子还是很宠爱的。
自然不喜欢沈窃蓝这话。
他黑着脸,不冷不热的说,“何况宫里那位一直都很想念欧阳,之前就说过让欧阳早点动身的话。本来我们打算也是这次结伴同行的。”
所以要么你让郗浮薇别跟咱家一起走啊!
毕竟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有本事自己找人护送你这心肝,非要选一个的话,咱家当然更愿意带着欧阳渊水!
“最近民夫里有些人染了瘴疠之气,虽然十分的古怪,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沈窃蓝看着他,缓缓道,“那些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身体再好没有的。何况欧阳渊水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按说必然身娇体贵,可要好好将养才成。”
赤果果的威胁让顾公公脸色越发的难看,好一会儿才说:“咱家知道了。”
他心里憋屈的不行,打发了沈窃蓝,跟脚就将茶几一脚踹翻,扯着尖利的喉咙破口大骂了半天才缓过来,心说回头去了永乐帝跟前,一定要转弯抹角的说郗浮薇几句坏话!
谁叫这红颜祸害牵累到了他当子侄看的欧阳渊水不说,这会儿居然还坑到他头上来了!
但转念想到此番要禀告的事情,心头凛然,却是万万不敢在这眼接骨上做什么手脚的。
不禁暗自长叹一声。
……这些郗浮薇都不知道,她简单的收拾了下东西,没过两天,顾公公说要走了,她也就跟上。
这次沈窃蓝还是打发了于克敌给她做跟班。
于克敌非常的兴奋,出发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内,至少跟郗浮薇说了十八遍“咱们居然要去面圣”,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
“你醒醒。”郗浮薇最后无奈的提醒他,“是我去面圣,跟你没关系,你连宫门都进不了!”
“那没关系啊,至少我看见过宫门。”于克敌的好心情根本不受影响,喜滋滋的说,“好多人连宫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
他高兴了半天见郗浮薇仍旧心平气和的样子,就是好奇,“你还真是端得住。”
郗浮薇瞥他一眼,说道:“我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于克敌问为什么?
“闻家这会儿还好好的呢!”郗浮薇冷哼一声,“我在想着这事情面圣的时候要不要提一提?”
“提什么。”于克敌摇头道,“别这么不懂事了,你也不想想,你虽然没进闻家门,到底做了闻羡云好几年的未婚妻,你爹就是他爹,你兄长也等于他兄长……如果你父兄真是闻羡云主谋谋害的,那就跟大人这次查的子弑父的情况差不多,这都是需要避讳的,叫陛下知道的话,陛下会不会帮你且不说,但东昌府的官员肯定都要恨死你了!我也不是说你需要怕他们,可是平白无故的结这仇家实在划不来。”
“……”郗浮薇想想也是,叹口气,“看样子还是只能来阴的?”
于克敌道:“你倒是对大人有点信心……这事儿不是大人接过去了吗?”
郗浮薇皱眉说:“这不是到现在都没个具体的消息吗?”
虽然前两天沈窃蓝还说他已经在处置了,可方才告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礼也来送行的缘故,这人态度很是平淡,一副两人之间乃是纯洁的上下级的样子,谁知道到底放没放心上?
“咱们又不是说现在出发了,晚上就到应天府。”于克敌说,“路上就不能给你传好消息了啊?”
郗浮薇想想也是,道:“那你给我留意着。”
实际上也没走几天,于克敌就接到了信鸽,拿着信笺来给郗浮薇看,说是闻家的事情有眉目了。
“事情的主谋是闻家家主夫人。”于克敌已经看过信,这会儿边交给郗浮薇边简短的解释,“这样就不存在以下犯上,但符合‘义绝’的条例,所以不久之后,东昌府会判你们之间约定的婚姻决裂。”
郗浮薇脸色复杂的看着信笺上寥寥数句,沉默了会儿,才问:“跟这鸽信一块儿的还有其他消息么?事情的主谋现在定的是闻家家主夫人,但真正的主谋呢?”
“大人没说,估计要么就是这么回事,要么就是打算回头见面之后亲自跟你解释?”于克敌心说别说我不知道了,我就是知道我也这么讲,当我傻的么?提到你父兄真正的死因,你少不得要难过一回。
到时候珠泪盈盈的……这种安慰美人的差事,不留给大人难道还自己来啊?
他对郗浮薇又没什么想法。
他喜欢的是那种传统的温柔贤惠的女孩子。
郗浮薇这种,做朋友做伙伴做同僚做战友……做什么都好,要说成为一对就太难为他了。
还是当主母伺候着罢。
郗浮薇闻言皱皱眉,将鸽信谨慎的收起来,道:“希望能够早日再见。”
“不会太晚的。”于克敌随意的说,“面圣完了,你去宋家兜一圈,看看没什么事情了咱们也就回山东了,现成的理由就是你要给父兄报仇雪恨,还要给父兄守孝……到时候跟大人见面也很方便的。”
运河的工程不是三两天能够结束的,尤其是会通河,完工时间肯定要用“年”来做单位。
所以沈窃蓝这几年就算返回应天府,肯定也只是偶尔停留。
倒是在山洞,两人见面的机会会很多。
郗浮薇思忖了一番,就笑:“怎么听你说的什么都简单?”
“面圣就不简单。”于克敌叹道,“虽然说我恐怕连宫城都进不去,但我得说,幸亏负责面圣的是你不是我,我怕我到了陛下跟前,一个字都不敢说事小,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御前失仪那可就完了!”
他们说说笑笑的自得其乐,同行的顾公公则仿佛队伍里压根没有这么两个人一样。
虽然每天的戍卫以及饭菜等事都由顾公公的随从代劳了,可顾公公从来不招呼郗浮薇什么,甚至碰见了也只冷冷一点头,这跟两人在宋礼的介绍下才见面时的热情还有客气简直判若两人。
“他虽然是宦官到底也是男人。”于克敌说这样最好,“老是找你说这说那的岂是什么好听的事情,所以不来找你最好。”
郗浮薇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又说:“我觉得他好像有点赌气的意思,只是我似乎没做过得罪他的事情吧?”
于克敌目光闪了闪,笑道:“大概是因为欧阳渊水?他好像挺疼欧阳渊水的,当亲侄子看待的那种。可能听欧阳渊水说了对你求而不得的话,心里埋怨你有眼无珠吧?只是这想法未免太过偏颇,咱们大人明明比欧阳渊水强多了。”
“……”郗浮薇无语了一下,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既然决定以后要跟沈窃蓝过,哪怕从来没把欧阳渊水当成意中人过,这会儿也要开始避嫌了。
他们抵达应天府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之所以走的这么慢,是因为顾公公回程的路是贴着运河走的,错非实在不好走才离远一点,等好走了马上又绕回来。
这是因为他的差事就是巡视这一路上开河工程的进展。
郗浮薇这时候才晓得,顾公公当初接了差事后是直接赶到山东,准确来说是赶到汶水畔找宋礼的。
所以这中间的部分,就只能回来的路上慢慢看了。
当然这肯定是因为永乐帝没有催促。
郗浮薇不免想着,这到底是皇帝沉得住气,还是皇帝至今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皇帝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当初又怎么会让顾公公直奔汶水呢?
虽然会通河的确是此番开河的最要紧的一段,但既然皇帝要让使者整个的巡视一番……从南到北也好,从北到南也罢,会通河都属于中间,顾公公的选择很难不让人想到有内情。
为此她不顾顾公公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专门凑上去旁敲侧击了一番。
毕竟如于克敌所言,到时候代表锦衣卫去面圣的可是自己。
只是顾公公态度非常的冷漠,甚至还有种“咱家就等着你来问然后不告诉你”的扬眉吐气,特别干脆的拒绝了指点面圣技巧。
郗浮薇只能自我安慰,永乐帝那样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跟自己一介女流计较什么,到时候有一说一,态度恭敬点,也就是了……皇帝虽然在靖难之役后清除异己,尤其是收拾忠于建文帝的臣子们时非常的干脆,但总体来说并非嗜杀残暴之人。
总不至于对千里迢迢过去禀告的她鸡蛋里挑骨头吧?
但这也说不定,毕竟永乐帝统共才几个儿子?
还都是徐皇后所出的嫡子。
她每天这么权衡来权衡去的,一路忐忑,这日应天府的城门终于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