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春节进军尖峰岭
第一节梦回童年
一阵剧烈的鞭炮声把马林西从睡梦中惊醒。
马林西睁开眼睛一看,呵,太阳都升起来了。朝窗外看去,天空如碧,风轻云淡,满目的绿色,将远处的尖峰岭衬托得更加秀丽妩媚,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春节,就这样来临了。
许多人还在沉睡。醒了的,也懒在床上,静静地躺着,似乎谁也不想带这个头起床。谁也不想先开口说第一句话。屋子里静静的,偶尔从窗外飘进来一两声啁啾的鸟叫。
马林西还想再睡,又翻了个身,闭上眼,却论如柯也睡不着。脑子里过着刚才睡梦中乱七八糟的事儿。梦里的那些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马林西清晰地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一大早,马林西跟着大队文艺宣传队去烈军属家拜年,第一家去的是大队部往东的中心生产队张福奎家,他是淮海战役失去一条腿的特等残废军人,每年慰问都是第一个去他家。
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往东走,还没有到他家门口,一家人就迎到墩子边了。
他家的屋基墩位于南北主干水渠的东侧,四周是一片农田,渠顶的一条小路直通他家厨房南山头。厨房朝东,三间堂屋朝南,门口是百十平方米的打谷场。
宣传小分队刚在他家门口场上开始表演荡湖船,忽然“嘭—托—”的爆炸声从马林西后面响起,接着就是谁“哎呀!”杀猪般的嚎叫。
回头看去,张祝仁正捂着膀子呢。
原来,他刚才放炮杖时拿错了方向,点燃的炮杖钻到他宽松的棉袄袖子里去了,棉絮都被炸得翻了出来,还冒着烟呢。他赶忙将膀子整个儿浸进了水缸里,这才弄灭了棉絮上的火星。
马林西离开大队部,从河西大堆上朝北走。
不一会儿,又骑上了自行车。
不知怎么的马林西和邻居大群子张福建到刘祝高家去偷香瓜。刘祝高家位于三合尖小河西,屋东山一条小路沿河边贯通南北,河边长满了高大茂密的芦苇。前几天,马林西去刘祝高家喊他的儿子刘德红挑猪菜,从猪圈前面经过时无意看见玉米地里夹种的瓜,香气诱人。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死党刘祝高家后面的“大群子”张福建。“大群子”一听眼都绿了,“有空去弄两个尝尝。”
正是六月流火的大伏天,天热得站着不动也浑身是汗,两人从他家屋后的玉米地里爬着前进。玉米地里夹种着半人高的黄豆棵子,满眼是碗口大小的香瓜。香瓜大都已经熟透,香气四溢,恨不得先吃个痛快。可是,眼前他们无法下手,刘奶奶在正门口树阴下搓绳呢。大群子跟马林西一商量,两人分头行动,来个声东击西。
张福建从猪圈后面悄悄溜到顶头屋东山的柴沟浜,故意把芦苇弄出一阵响声。刘奶奶对付这些小偷小摸太有经验了。她家长香瓜是远近出名的,几乎每年收获季节都会有小偷光顾。
她听到有动静,连忙放下活计,顺手操起身边的破竹杆,骂骂咧咧朝“大群子”弄出响声的柴沟浜撵去,一边追一边骂:“我看哪个小强偷胆走头顶冒特日。”
刘奶奶从小缠足,三寸金莲迈不开大步,一走一晃。她一走,马林西赶忙摘了两个又大又黄的香瓜溜之大吉。因为跑得快,玉米地里响起一片哗哗声,刘奶奶这才发现上了调虎离山的当,又骂着追了过来:“哪家上炮冲的小强偷啊。我把你砍千刀。”
哥哥带着马林西六七个小兄弟去挑猪菜,在林生门口经过。据说,他的瘸妈妈跟他家奶奶是冤家死对头。见他家门关着,哥哥抡起鎌刀戳进了一只斗大的南瓜上,余小羊子跟上又一刀,刘四接着又是一刀,马林西第四刀插进走,就将瓜开了个碗口大闷子,刚准备盖上,哥哥示意马林西不急,撒了泡尿。学着他的样子,几个人也一字排开尿起来,最后才把口儿封上。
瘸妈妈后来把大南瓜摘回去杀了,一屋子骚气,尿流满桌子,他们从窗户外偷看了一清二楚,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
第二节别样的春节早餐
马林西的家乡苏北,春节这天是有一些传统习俗的。
除夕晚上睡觉前,大人会给小孩子分发糖果,为了图个吉利,在早上醒来开口说话前,先吃一点东西,然后大声跟长辈们拜年,说些吉利的祝福话,长辈们往往会给孩子象征性的压岁钱。接着,大人早早地起来放鞭炮。满地的纸屑是不要扫的,为的是喜庆和聚财。
春节这天的早饭,一般是头天晚上包好的汤圆。
从马林西记事开始,春节早上的这顿汤圆是一年之中最为讲究的。除了可以放开肚皮吃饱,更重要的是汤圆还是带馅的。馅是用猪油、桂花、冰糖制成。在食物严重短缺、滴油如金的年代,这种带馅的汤圆无论是对成人还是孩子,都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即便满嘴油光,也无须擦去。那是富裕人家的成色,孩子们炫耀的资本。
解决温饱之后,春节这天吃汤圆还是一件隆重并有仪式感的事情。必须等一家人全部坐上桌子才开始吃。
马林西从童年闪回到眼前。
起床后,大家分组领来了小麦面粉和饺子馅,一起动手包水饺,会的不会的全部参加进来。
没有专门的案板,就在门口一张没有人睡的床上铺了塑料薄膜,大家围在四周。有人糊面粉,有人檊面皮,包的,撮忙的,屋子里一团糟。
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饺子包好了,把一长溜床铺摆得满满,大的,小的,秕的,各种奇形怪状,要有尽有。
接着,大家又自己动手下饺子。虽然饺子的品相不够好看,但馅是厨房里精心准备的,所以味道不错,加之又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大家倒也吃得很香。
刚刚收拾好碗筷,外面热闹起来,大队干部带着一班人马给河东育种队拜年来了。
育种队员热情地跟客人们打招呼。
从未在育种队员面前露过脸的塘丰大队赵书记也来了,陪同他来的有专门负责育种队联系的林营长和余主任,门诊室的柯美英,黎场队的柯队长、高会计、柯瑞英、柯那英几个联络员也在里面。
一时间,屋子里挤得满满的,大家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床上,也有的到屋里看看,又转到外面打谷场上。
育种队员们感到格外亲切,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将花生、糖果、香烟统统拿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客人手里塞。
“谢谢。我不会抽烟呀,我要块糖吧。”高会计笑着,从邢悌友捧上的果盒里捏了一块糖。
“小柯呢?来来来,这可是我们家里寄来的上海糖果。”邢悌友给柯瑞英递上一把精美的糖果。
“家乡来的啊。那我要多拿两块呢。”柯瑞英打趣。
“这是正宗上海货。你也尝尝。”马林西打开前天刚收到的铁皮盒包装的上海大白兔糖果,抓了满满一把,塞到柯瑞英手里,她双手接着,动也不动,手里堆得小山似的了。
“你真偏心啊。当真我不是联络员啊。快点快点。”正在跟季副局长说话的柯美英瞥见了,赶忙挤过来把双手伸到马林西面前。
马林西连忙抓了满满一把糖果,“哪敢呀。正怕你不赏这个脸呢。”放到柯美英手里,互相交换了一个幸福的眼神。
“别忙别忙,柯医师,我比他的还要好呢。”姜思贵也抓了一把糖果,可她的手里放不下了。
“哎呀呀,早知道带个袋子来就好啦。”柯美英将双手慢慢移到胸前,又腾出另一只手来。
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九点多钟了,客人们才陆续离去。
第三节做客心仪佳人家
快到中午,柯美英跑来找马林西,语气坚定地邀请:“走,到我家去玩。”
“这。”马林西有些犹豫。
虽说现在有些无聊,别人有的在打牌、下棋,也有人到联络员家去串门了。马林西没有对口的联络员,当然也就不会有人邀请。可到当地社员家去玩,队部以前也是有规定的,不准无事随便串门。其实,除了技术组几个老实巴交的人外,其他人谁不是成天与生产队的联络员们泡在一起啊。他们早成了人家的常客,而且,还常常在人家吃饭。像姜思贵与柯那英,许峰与柯瑞英,还邢悌友与高晓静,这三对一路来,一路去,跟他妈恋人差不多。听姜思贵自己向他们炫耀,他有时去柯那英家,如果她正好在的话,家里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就剩下他们俩人,可以无话不谈。有几次因为上肥的事,到她家早上都没开门呢,开了门,柯那英赖在床上居然不起来,说:“我再睡会儿。”
姜思贵急也没办法,只好坐到她床边,看着手表读秒。
“那你搂过?”胡龙标当着几个人的面问。
姜思贵不屑地说:“搂过又怎么样啊。还亲过呢。”并做出动手摸的夸张手势。
“你他妈吹牛。吓死你也没那个胆。”范光杰说。
“什么胆?我去她家的话,她如不在,小舅子就兔子一样去找她,我去叫姐姐回来,我晓得她在哪里呢。”
对姜思贵的这番话,尽管谁也不相信,所谓说的不做,做的不说,这是大家都懂的理儿。但他有空就朝柯那英家跑,两人形影不离的样子,这倒是育种队有目共睹的。
至于柯瑞英,更是人见人爱的姑娘。
但跟许峰的关系就非同一般,育种队的人几乎都看得出来。当然,柯瑞英对其他育种队员也很好,那个热情劲儿,让人心猿意马的媚眼和声调,即使马林西也特别喜欢她,虽说文化水平比柯美英稍逊一点,可她那副气质,走到哪儿,再多的姑娘,也会被她的气场比下去。育种队的男人,个个都跟她套近乎。至于许峰是不是跟他有实质性的亲密接触,这也很难说,他反正没有结婚呢。没有结婚的人,就意味着没有正式的老婆。马林西甚至也有过这奇怪的想法,如果我没有结婚,回去以后,肯定会想办法把柯瑞英追到手。尽管,这只是一个闪念。
也许是由于自己结婚了的原因,马林西不再刻意与柯瑞英接近,而是比较喜欢与柯美英在一起。柯美英没结婚,但也定了亲,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交往。柯美英也知道,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是专门留着给马林西的。不谈情说爱,交个远方的异性朋友又有不可呢?
令马林西犯愁的是,新年头里,就这样去她家玩是不是好?领导知道了会不会批评,其他人又会怎么说呢。每次跟姜思贵开她跟柯那英的玩笑时,马林西跟别人的心里想的一样,希望越粗俗越下流越好,这才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快感。
然而,马林西却特别反对甚至害怕别人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尤其是与柯美英在一起的那种玩笑,马林西会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所以,马林西想,现在去了,不是授人以柄么?
“哎呀,犹豫什么呀。还有汪长松,还有你,老祁,都一起去。”不容分说,柯美英给马林西使了个鼓励的眼神,拉起他朝门外走。
就这样,他们三人去了。半路上,把胡龙标也带上了。马林西心想,去的人多,别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包括杨副县长、季副局长他们,那样,都有话说。
柯美英的家住在村子南头,三间瓦房藏隐在浓密的椰树林里,跟所有人家的房子一样,屋子坐东朝西,门口有块几十平方米的小打谷场,檐口下堆着齐窗台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两头肥猪和一趟鸡鸭聚在草垛旁边觅食,显然,它们相处得十分和谐友好。大黄狗懒洋洋地躺在木柴堆旁边,见柯美英带着一群陌生人回来,显得熟视无睹的样子,抬起头,盯着主人看,有气无力地摆了几下尾巴,又躺下睡它的去了。一只小花猫蹲伏在大黄狗旁边的凳子上,正打瞌睡呢。见主人回来,迅速从上面跳下来,“咪呀,咪呀”地叫着,绕着柯美英的腿脚跑。见主人不理它,便搭拉着尾巴离开了。院子的地上,满是炸碎的鞭炮屑,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火药味儿。门上贴着大红春联,“丰收全靠共产党,幸福不忘某主席。”檐口下挂着成串成排的年货,猪肉,鱼干,辣椒。窗台下的一只竹匾里,晒着白花花的米粉。
米粉是当地人特别喜欢的食物。在广州,马林西吃过机轧的宽米粉条,晶莹通透,看相很诱人。从小到大吃惯了小麦面条的缘故,米粉条吃在嘴里的口感虽然滑而爽,但是却有些难以下咽。在海口,又吃了一次凉拌的米粉条,依然没有吃出当地人的那种感觉。看来,这是个饮食习惯问题,不然,当地人怎这么喜欢吃米粉呢。柯美英家也是这样的。
马林西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走进海南人的家。以前几次,也去过柯瑞英家的,但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会儿。因为找她爸,没等进门,她爸就出来了。所以,马林西今天也就看得格外仔细。
柯美英家的房子是砖石混砌的,院子的三面围着半人多高的墙,屋里的梁柱是上好的木料,褐中透红的色调,一看就知道是十分结实的那种材质,表面有些粗糙,斧锯加工的痕迹清晰可见。屋里的桌凳、椅子、橱柜等家具,清一色是山里的原木打造,除了衣橱刷了油漆,其余的家具都暗淡无光。加上锅灶也在屋子里间,由于长期被烟熏的缘故,有些黑乎乎的。正中的墙上,贴着伟大领袖某主席标准像,两边是“听某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大红对联。足有面盆粗的香炉里,燃着一柱胳膊粗的高香,屋子里香气缭绕。两旁是两只大大小小的铜烛台,大红的火苗一闪一闪,把身后墙壁上某主席画像的脸堂映得红扑扑的。
长方桌上放着的糖果和他们不认识的糕点,大盘小碟的菜肴,桌上摆得放不下了,又相互错开摆了半层,足有四五十个大大小小的碗碟。
早就听说,当地人喜欢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摆出来招待客人。当然,必须是贵客。菜的份量倒不是讲究,有些菜,甚至每人都摊不上一筷子,有些做表面文章、玩花样似的。不管怎么说,柯美英今天把他们当作贵客了。而且,她爸爸妈妈还在锅上忙碌呢。显然,育种队员的到来,他们是觉得有脸的。一般人家是请不到育种队客人的。更何况,大陆人在海南人心中就有一种十分羡慕的感觉,他们觉得大陆人都很富有,觉得海南落后,少数民族就是贫穷的代名词。其实,大陆比他们这儿穷的地方多着呢。当然,谁也不愿意向他们透露这方面的信息,否则,不是自己轻贱自己么。
看得出来,柯美英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地道农民,两位老人冲他们笑笑,仍忙着他们自己的事儿,其它的事,都交给了能说会干的女儿,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不停地将做好的菜往桌上端。
虽说不是什么好酒,也是瓶装的甘蔗酒,喝在嘴里有小小的苦尾子。然而,他们都没有什么食欲,也许,过年这几天好东西吃多了,或是口味不对,每人面前的碗里都堆得满满的,柯美英还一个劲的往他们碗里夹菜:“吃呀。吃呀。这是海南的特产哩。吃点嘛。吃点嘛。”
大家客气地应酬着,开心地喝酒,不停地向柯美英介绍各人家乡的风情与笑话,逗得主人乐了,他们也乐了。
大概是盛情难却吧,马林西他们并没有吃多少菜肴,有的都没动筷子,满桌子堆得小山似的。酒倒是喝了不少,空了几个瓶。甘蔗酒度数低,又有些微甜,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非但是马林西,去的几个人,喝得都差不多了。回到宿舍,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连晚饭都没起来吃。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起床,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第四节何处消遣两迷茫
昨天因为去了柯美英家,很快将一天时光给打发了。那么,今天干什么呢?
“真他妈的无聊。”许峰望着屋顶发愣。
“哪能干什么呢?没地方去,还不如在家躺着呢。”汪长松翻了一个身。
“要不去半坡。我想去印两件汗衫呢。”祁么祥已坐在床上,准备起来。
“汗衫什呢时候能去印啊。再说,大过年的,人家不一定开门呢。”马林西说。
“不然,我们去莺歌海吧,看盐场去?”许峰想出一个主意。
“你知道这里离莺歌海有多远?”马林西问,他是认真研究过海南岛地图的。莺歌海离他们这里有近一百里,不是步行就能简单走到的。
“能有多远,不是靠黄流很近的吗?”许峰有些心不在焉。
“足足有八十里,来回就等于一百六十里,你难道脑子进水了?别说玩了,单是这么多路起早带黑一天都走不完。”马林西很有把握地提醒大家。
“哪有这么远吗?”许峰感到很失望。
“哎,我们去海边捉海参吧。或者去天涯海角看看呢。”汪长松建议。
“不行。不行。捉海参要看潮汐的。只有在潮汐最小的时候才好捉呢。”祁么祥说,好像他经验十足似的。
“天涯海角也太远了,比莺歌海还远呢。就是从半坡坐火车,也要半天,而且在马岭停车的时间我们不知道。”马林西说。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了主意。
太阳出来了,天气格外地好。谁也不想再赖在床上了,七手八脚地开始洗漱。
空气非常的清新,逆光下的椰林充满了诗情画意,大红的太阳将高大的椰子树照成了剪影,一束束光柱穿过浓密的树叶筛在空旷的打谷场上,摇曳着婆娑的倩影。
秧苗开始返青了,新一茬的甘蔗也开始长出尺把高的嫩苗,田野里一片葱绿,连绵成漂亮的青纱帐。
远山如黛,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妩媚动人。不经意间,升腾在天边的朝雾渐渐散去,尖峰岭又露出了婀娜的身姿,青褐色的山峰,犹如一把利刃,静立于大地之上,尖刀直指云天。轻纱般的薄雾萦绕在山腰,更增添了几分曼妙和神秘,多么令人向往哪。
“我们去尖峰岭,怎么样?”正在刷牙的马林西看了一眼尖峰岭,问身边的汪长松。
汪长松没有听清马林西说的什么,洗完脸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啊?”
“跟你说,我们去尖峰岭怎么样啊。”
“尖峰岭?”汪长松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去尖峰岭。”马林西用某巾搓脸。
“哪有什么好看的。”汪长松显得不屑。
“你看。”马林西朝尖峰岭方向一呶嘴:“多美呀。”
“哎呀,路上看的风景还少啊。”汪长松说着,返身准备回屋里去。
“等等。我跟你说,那不一样,在海南岛,除了五指山,就它最有名气。”马林西拽着汪长松的胳膊。
“谁说的?”汪长松反问。
“我说的。”马林西十分肯定。
“哼。你呀。”汪长松轻视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尖峰岭还是什么名山。”
“哎呀,我还能骗你?”马林西瞪了他一眼,接着说:“说明你不懂。”
“好。我不懂。”汪长松把茶缸放到桌子上,用某巾擦去嘴角的残留牙膏,然后往蚊帐一头的竹竿上挂好,这才转到马林西面前,问:“你懂?你介绍介绍,尖峰岭有名在什么地方?”带着一副轻蔑的眼神。
“妈妈的,我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马林西把牙刷和某巾往窗台上一扔,迅速从行李包里拿出一本地图,打开到海南行政区这页,朝床上一摊,说:“你看看,这张地图上,除了五指山是标注的山峰,还有哪些?”
“见鬼了,还真有尖峰岭呢。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呢。”汪长松目光盯着地图,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以为你是万事通啊。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海南岛呢。”马林西从汪长松手里抓过地图,放到床铺中间,以便大家都看到。
几个人围了过来。马林西指着地图给大家分析:“你们看,海南岛的山峰就这么几座,有名有姓的,就是五指山和尖峰岭。五指山我们从那经过的,大家都知道,它脚下是万泉河,那一带是当年琼崖纵队的根据地,红色娘子军就是在那一带活动的,离我们这里太远。去那边玩肯定不现实。再看尖峰岭,这是黄流至三亚的铁路,这就是我们育种田西边的沙河,这个角,就是我们育种队现在的驻地。尖峰岭在这个方向,从图上看,比莺歌海和天涯海角都要近得多。更何况,我们都看得见,路程肯定不会太远的。”
“看见有什么用啊。并不能代表就近。俗话说,见山跑死马呢。”汪长松忽然来了灵感,并为自己的辩解而得意。
“你别得意。再看看这个。”马林西又从包里翻出《海南岛》一书,找到有尖峰岭照片和简介的第六十三页,指着书上的白纸黑字,一字一顿地大声念到:“尖峰岭,是海南岛的第二高峰,位于西南方位的东方县境内,是国营尖峰岭林业农场所在地。尖峰岭是海南岛三大林业基地之一,林场的木材蓄积量就有七百四十三万立方米,其中成熟的用材林占百分之七十三点五,可见海南岛的珍贵林木资源非常丰富……”
听马林西这么一说,汪长松不吱声了。
范光杰说:“看来还真有玩头。就是不晓得有多远。”
汪长松促狭地说:“马林西说不远嘛。”
马林西立即抢过话头:“本来就不远嘛。我们每天不都是见到的,那就是尖峰岭的主峰。”其实,马林西也没有根据,是凭自己的那点知识猜测的。
“既然这样,还犹豫什么,去啊。我也去。没地方玩,把人都憋死了。”姜思贵迫不及待地说。
“怎么样?还有哪个想去啊。”马林西把地图和书收拾好,问大家。
“去啊。哪个不想去?”汪长松这时也变得积极起来。
第五节进军尖峰岭
一九七八年,农历正月初二。
早饭后,河东育种队的十几个队员特意穿了新衣服,戴着草帽,满怀好奇,就往尖峰岭出发了。
因为谁也没有去过尖峰岭,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走才不绕路。就凭着马林西从书本上这几天刚学的知识,也由于每天都可以看到尖峰岭的缘故,他就壮着胆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领着大家上路了。
无知者,无畏。马林西他们这些青年,他们凭着一份好奇和眼见为实的肤浅,置路途是否遥远于不顾,在一腔热情中前行。
马林西为自己的这种一呼百应的组织号召力而感到特别高兴,浑身都来了精神,成了这支队伍事实上的带头人。
由于怕耽误时间,走的时候,又没跟队部请假,三三两两,几乎都是溜出来的。到村外一看,呵,竟然来了十八个人,育种队的一半人马在这边了。
为了快速赶路,差不多是急行军。出了村口,拐上大路往北走过半坡大队一会,发现方向有些偏北,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踅进稻田的田埂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
没有可靠的地标和经验,于是,马林西就始终将尖峰岭的主峰作为目标,始终朝这个大方向赶。
起初,大家兴趣甚浓,一路上谈笑风生,轻松愉快等很。
大沙河横在面前挡住了路。大家都穿着鞋子,不好涉水,结果绕了一段路,还是要涉水过河。
马林西和刘金康两人先脱去鞋袜探险,发现水深并不过膝,于是将其他人一个个背过河。
过河后,便是低谷盆地,布满了稻田。有时不得不在蒿草丛生的牛车道上猫腰前行。碰上水沟不好过去,就用手扒了些沙子垫脚。经过一段水渠时,大家都掬水喝了个足。
两个多小时后,水稻田渐渐地没有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红薯地、甘蔗地。贫瘠的田地里,杂草丛生。
再往前,红薯和甘蔗地也被马林西他们抛在了后头,只能在灌木丛和荒草地里逶迤行进。
艰难行走了个把钟头后,他们来到了山脚。抬头看去,原本深黛色模糊一片的森林完全显出了清晰丰富的层次。
不一会儿,漂浮在黛色山坡上的一片片霞蔚也露出了真容。原来,它们是一棵棵鲜花盛花的木棉树。满树碗口大的五瓣大红花,远远看去,犹如一片飘落山坡的红霞。
尖峰岭由远及近,当马林西他们发现它就在眼前时,憋足一股劲,像强健的登山运动员一般,披荆斩棘地向上爬去。
他们已清晰的看见,它就在正前方,翻过眼前的这个小山坡,那边就是了吧。小山包的坡度很缓,他们沿着一条少有人走过的羊肠小道继续往上爬。
越是上爬,越接近尖峰岭主峰的时候,路越没有路,只得沿着洪水冲刷形成的沟里艰难前行。
荆棘更多了,野草高过头顶。渐渐地,尖峰岭居然被眼前的小山头挡住了视线。马林西猜测,这说明,尖峰岭到了,是征服它的时候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发起冲刺,完全忘记了疲劳。
然而,当马林西第一个爬上坡顶准备向大家宣布征服主峰成功的喜讯时,令他大吃一惊:哪有什么尖峰岭的影子啊。
面前整个儿就是四山围合的一个小盆地。看来,尖峰岭是被小盆地周围的山丘挡住了吧。那么,穿越这个盆地不就行了吗?
马林西又带头冲下山坡,一鼓作气地继续前行。
穿过稀疏的林区,不大功夫,就下到了盆地中心。再上坡时,马林西的精神倍增。这一次,翻过去就肯定是尖峰岭了。马林西天真的想象着。
为了轻装冲刺,将随身带来的甘蔗也扔了。只有一个念头,奋力向上冲去。
可是,当马林西冲上坡顶时,眼前的景象仍然令他失望,展现在面前的不是尖峰岭主峰,而是又一个小盆地。一不做,二不休,既来了,怎能半途而废呢。他们又继续征服眼前的一个盆地山丘。
然而,遗憾的是,马林西他们接连征服了大大小小二十一个小山丘,仍然没有见到尖峰岭主峰的影子。
现在,马林西才有感悟那句俗语,“见山跑死马!”
在育种队驻地的塘丰七队,只要是晴好的天气,都可以看见西北方向的尖峰岭主峰,它像一把利刃,傲然挺拔于青黛色的山峦之上。他由此联想珠穆朗玛峰,它的雄姿,可以在数百里之外看到它凌立于众峰之巅,但是如果要登峰绝顶,不知是多少专业登山队员们的梦想,无数人,就是牺牲在奔向梦想的路上。
想到这里,马林西不禁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