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闻着房间里浓郁的甜香味,华青衣有些轻微的眩晕感。
夏月白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其实并不是多么响亮。
如果在外面随便找个人说说,基本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但是对于华青衣来说,那个名字,代表了一个人。
对他有养育授业之恩的那个人。
老头子。
“这不可能...”
在这么说着的时候,其实华青衣已经是相信了。
并不是处于与对夏月白的信任而盲目的相信,而是...许多的事情,在这件事情的基础上,突然就联系起来了。
那委托郑建帮忙分析的土壤年份,还有那说着几十年前曾见过他的老人家,病情爆发之前出现的肉人,还有面前这突然出现的夏月白。
其实事实已经很清晰的摆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不愿意去看。
直到现在被夏月白当着面戳穿了,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是啊。
他是怎么从千年之前来到了现在?
又是为什么那些土壤的年份是在近些年?
从年前的时候就出现的老头子曾说过长生药的药材,那肉人参,明明是不会自然形成的药材,又怎么可能就那么恰巧的被他碰见。
夏月白听出了华青衣话里的底气不足。
身子向后靠了靠,抵在了沙发上,借着力坐稳当了些。
她对于华青衣的感情和她说着的有所不同,还是很复杂。
尽管明知道这个人只是一个面孔熟悉的陌生人,但是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也仍然会有些心中的悸动。
索性撇开了视线。
“他在哪...”
华青衣喃喃的片刻,突然抬头。
声音嘶哑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这么说着,心里的诸多线索,至此已经全部连上了!
“还有...我这是第几次...醒来了?”
这句话的措辞,华青衣迟疑了一下。
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夏月白的眼神顿时一凝!
柳叶一般的眉头蹙了起来。
没有回答华青衣的问题,脸上终于有了些神色变化。
惊疑不定。
华青衣很聪明,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这么多次过来,其实很少时候华青衣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就连她主动的提起,也是因为到了这最后的关头,想通了一些事情。
而放在以往,华青衣会意识到一些事情,但是不会意识到这么多的事情。
这是全都看出来了,还是...想起来了...?
“你...和我认识多久了?”
华青衣并没有一直纠结前面的两个问题,他的问题太多,还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每多问一句,脸色就更苦一分。
“你...我们之间是不是...”
“...”
华青衣的脸色每苦上一分,夏月白的眼神就亮上一分。
挣着身子想重新坐起来,挣了挣。
失败了。
华青衣没注意到夏月白的动作,整个人都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
那么多的线索,一条条的联系起来,越来越多的真相向他敞开了大门!
“我是长生。”
语气苦涩难明。
“我是从一千年前开始就一直活到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陷入沉睡...或是假死的状态,所以才会有我这次醒来的时候,那里的土层年份很近,而且还有人在几十年前见过我。”
这么分析着,但是话里的语气却是肯定的很。
华青衣对于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已经不再怀疑。
“是长生药,老头子终于练出了长生药?我那时明明就已经死了,这样也能把我救回来吗...”
夏月白终于放弃了重新坐起来的想法。
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她这么做。
摇了摇头,纠正了一些华青衣的错误。
“你说错了,他并不是终于练出了长生药,他是早就练出了长生药,这世间仅此一颗的长生药。”
不论个人观感,夏月白对于那个男人还是十分佩服的。
说到底,她能有今天,也是承了那个男人的情。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第一个制出了长生药,让她见到了长生确实存在的真实性,她可能也早早的就放弃了吧。
虽说她是另辟蹊径,却多少还是趟着那个男人走过的路。
医者一途,那个男人是夏月白生平仅见的最强!
华青衣抬眼看了一眼夏月白,立刻便撇了开去。
眼里的苦涩更重了些。
如果按夏月白说的这般,那真相怕是更...
“如果真是老头子制出的药,不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后遗症,我的记忆...是经历了些什么?”
华青衣的情绪很复杂。
他对于老头子的印象已经彻底的颠覆。
但是对于老头子医术的信心,还是要远远的盖过其他。
如果真的如夏月白所说的一般,老头子早早的就制出了长生药,那一定是这世间最完美的药!
但是事实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睡之后,重新醒来却没有以往的记忆。
从一千年前开始到现在,中间的那般长久的一段时间,全是空白。
“是我,是我做的。”
出乎华青衣的意料,夏月白直接便认下了这桩。
脸上没有半点愧疚的神情。
“为什么?”
华青衣没什么痛恨的想法。
面对着这么一个身体情况的夏月白,他确实没有办法再去怪罪这个女子什么。
比起怪罪,他更想弄清楚情况。
而现在,夏月白显然是一个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的人。
“你确定你想知道?”
夏月白眼神亮亮的盯着华青衣。
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华青衣头脑又是一阵眩晕。
“你在我面前想死的时候,我制止了你。”
华青衣突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了。
他想死?
而夏月白救了他?
因此让他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
华青衣眼睛猛地瞪大!
直直的看向夏月白!
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听到夏月白的那些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是些什么了!
“你...对我用了和你相同的办法!”
不可逆的失忆!
这是治好夏月白之后会出现的症状!
夏月白说的那个“他”,原来是他!
“没错!我不准你死!”
夏月白的情绪有些不太对,明显的过于激动。
这一句话里,就有一个很长的故事。
华青衣突然心中有些悲意。
如果夏月白说的那个“他”真的是他,那么他们之间...
这个女子毫无意外的自然也是一个长生者。
但是这种办法...所要承受的痛楚恐怕根本不是一个女子能够承受的下来的。
而这个女子为了一句“不准你死”,硬生生的承受了这千载之久!
究竟是需要怎样的感情,才能相随千载不变...
他究竟忘记了多少重要的回忆!
“...,然后他又治好了我?”
华青衣口中苦涩。
不可逆的失忆,这种后遗症下,只有这一个结果了。
他就是那个治好了的“夏月白”!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治?”
夏月白突然听见这句话,脸上的神色呆滞住了。
这句话,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有一天华青衣重新拾起了记忆。
可能就会像这样问她一句。
“你为什么不治?”
为着她那时候的那句。
“我便不治了罢。”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的回复,在漫长的岁月里,字斟句酌的细细思量。
可是真到了华青衣这般问起的这一天。
却因为来的太过突然,而脑海里全都变作了一片空白。
“...”
她明明都已经决心把这个人看作是一个陌生人了。
华青衣却突然明白了那么些事情。
她明明都没有想到华青衣真的会有那么一天重新记起那些和她的点点滴滴。
但是华青衣这般突然的无意问起,却还是打乱了她的心。
那颗心,明明都已经千载都不曾跳动了。
到了这油尽灯枯的尽头,却好似重拾了千载之前的那般活力。
“扑通!扑通!”
这是心跳动的声音,听在夏月白耳里,比这世间所有的声音都要响亮!
问题是同样的问题。
人却不是同样的人了。
夏月白很快的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问询。
眼里的光,黯淡了些。
“你想我治吗?”
夏月白是想这么回问一句的。
只是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
“可能是因为我怕死吧。”
华青衣侧目。
这个女子连那种比死还要难受的痛楚都能忍受,这句话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信度的。
既然她不想多说,华青衣便不问了。
或许潜意识里,也有些抗拒继续深入的问下去。
两人可能以往有些过往,但是如今这般境地,已是没有多少重拾过往的可能。
这个女子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再去撕开她的伤疤,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那他又是如何长生的?”
岔开了话题。
夏月白也想清楚了这些。
看了一眼华青衣,眼里的光又暗了些。
摇了摇头。
“他不是长生,那药,只有一颗。”
那般夺天地造化的神药,有那么一颗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又怎么会有更多颗。
华青衣皱眉。
这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听闻了老头子的消息,还以为是老头子终于制出了那长生药,然后治好了他,自己也顺道一起吃下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和他相见,但是老头子总归是有些内情的。
养育授业之恩,老头子是这个世上对他最真最好的人。
这一点,华青衣从未怀疑过。
“不是长生?”
夏月白这么说,应该不可能是乱说的。
但是既然夏月白都有这种办法来谋求长生,那么能制出长生药的老头子自然不可能没有办法。
“能活到现在,不是长生又是什么?”
这话并不是在质疑。
只是单纯的发问。
长生的定义,很模糊。
有人说是“永远的活下去”,也有人说是“活的长一些”。
每个人的定义不同,所以观点也就不同。
华青衣想知道夏月白的观点。
这个长生者认为的“长生”。
“他是借命。”
夏月白躺靠在沙发上,不再挣着起身。
心脏还在砰砰的跳动,只是人没了那份心,就那么空空的跳着。
“借别人的命续着,一旦断了,立刻就没了。”
解释的很简单,很直白。
华青衣不太清楚长生药的制药手段,但是老头子既然连长生药都能制出来了,相较而言,这种事情反而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借谁的?”
但是夏月白的说法,让华青衣觉得有些不太对。
借命。
借谁的?
怎么还?
这些都没有说。
老头子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有了较大的颠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确认老头子会如何做了。
“你真不知道吗?”
夏月白反问了一句。
华青衣沉默。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肉人参,还有那养病的产物,不是早就很明显了吗...
老头子...是在借所有人的命啊...
自然也就是没有还回去的可能了。
“...,所以你让我去找他?”
华青衣想起来夏月白先前曾说过的话。
夏月白眼神挣扎了一下。
捂着胸口。
“是。”
还是开了口。
她知道华青衣过去的结果如何,那个人的目的,她心里很清楚。
若是华青衣还是她那时的华青衣,她一定不会选择放手,就算是继续让华青衣这么痛苦下去,她也要任性的让华青衣活下去。
只是如今的这个华青衣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就算是明知这一点,执着了千载,这么放手也还是心头作痛。
心尖上的人儿,终于还是被她自己割舍了下来。
华青衣眼见着夏月白这般神色,手臂轻抬了一下,随即又收了回去。
他不想帮这个女子做决定。
痛苦了这么久,既然她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也算是一种解脱。
华青衣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再开口,夏月白已是不再说话。
许是身体有恙,许是没了谈兴,也许是决意就此作别了吧。
这种身体情况,若是不治,二人这怕就是最后一面了。
华青衣知趣的告辞。
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背影从眼前逝去。
夏月白心里顿时空了半头。
在华青衣看不见的角度,夏月白纤细的手握作了拳,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手心里。
才勉强的忍住了出声唤住他的想法。
一千年了。
是时候放开他了。
夏月白想的很通透。
只是心里还是疼,眼睛里还是涩。
不知怎的,一滴眼泪就落了下去。
这心重开始跳了,这眼泪也重开始流了不成?
“噗嗤!”
突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