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公主为秦晋诞下一子,对丞相府而言这是喜上添喜。秦晋破天荒的早早回家,对这个降临到世界上的新生命,竟充满着欣喜与期望。
秦晋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的融入到这个世界上,今日才觉得有了些许归属感。对繁素,他一直是以一种怜悯和照顾的心态相待,对她好也都是出于这个因由。而寿安公主,与之联姻本就是政治上的结合,虽然虫娘本人也很善解人意,可终究不是能够拴住他的那个人。
直到亲眼看到了呱呱坠地的小生命,秦晋忽然觉得,自己内心当中尘封多年的某扇门,竟悄然敞开了一条缝隙。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以游戏的心态来对待这一世的人生了。
嫡子诞生,整个秦府都沉浸在一种喜庆当中。府中的奴仆们候在胜业坊大街上,对沿途经过的行人派送喜钱,以将这种喜悦之情播撒出去。
一辆华丽的轺车进入坊门,又转而拐进了与秦府一街之隔的府邸。这里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府邸,而车中乘坐的则是一个丽人,俏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忧伤。
韦娢,作为韦府中特立独行的存在,虽然有着族人无可撼动的地位,但无人之时的寂寥与空虚却是难为外人道的。
“坊中有何喜事?”
下车时,韦娢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驭者赶紧答道:
“是秦丞相,公主为秦丞相生了嫡子!”
“是吗?”
听到此,韦娢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走吧,回去!”
韦娢仍旧喜欢居住在临街的那栋小楼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这里距离他最近,可以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的看一眼从街上匆匆而过的他。
这世间事,怕就是如此,心心念着,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和人,或许才是最奢侈,最珍贵的。
秦府一连七日的欢庆,看在韦娢眼里,愈发有些意兴索然,她有时甚至在幻想,如果为那人生子的是自己,哪怕,哪怕作为没有身份妾侍……
不过,这种念头,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身为朝廷重臣的女儿,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妾侍呢?
“阿妹如何又发呆了?”
韦娢转过头来,却见兄长韦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中。她没好气的说道:
“阿兄每次都不请自来!没看到人家在这里纳闲吗?”
韦倜也不以为忤,他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思。
“阿妹这哪是纳闲,分明要长出翅膀来,飞过那道墙去呢!”
“谁要长翅膀了?有话快说,没话就走!”
被说中了心事,韦娢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兄妹二人的关系很好,韦娢自然也不怕得罪了这位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兄长。
“阿兄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还赶阿兄走吗?”
“又来消遣人了……”
韦娢显然不信,但韦倜却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了一个纸封。
“看看,秦府的请柬!”
“秦府,请柬”四个字让韦娢的眼睛登时一亮,继而又有些气馁。
“又不可能是请我的!”
韦倜笑道:
“阿妹且看,请的就是你啊?”
“何人相请,为何请我呢?”
“是寿安公主!”
半个时辰以后,韦娢坐在了寿安公主的榻前。
此时,孩子已经交由奶娘去喂奶,虫娘闲坐在榻上,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看着韦娢似笑非笑。
韦娢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仍旧被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公主看的心里发毛。
照常的恭喜问候完毕,整个屋子里静的令人尴尬,韦娢发觉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好一阵,寿安公主才打破了安静的尴尬气氛。
“今日请姐姐过府,其实,虫娘打算为姐姐保一桩媒!”
立时,韦娢觉得这是公主的玩笑话,他们的关系虽然不是很亲密,但也因为诗会的缘故,十分熟络,这种玩笑还是第一次开。
寿安公主自打回到长安以后,就经常的着急城中贵妇们以诗会为名小聚,这其中固然有联络关系,打探消息缘故,但归根结底,许多人的关系因为诗会而变得亲近了。
“姐姐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吗?绝对是配得上姐姐的大英雄!”
韦娢自然无法作答。
“姓秦,名晋!”
秦晋这个名字,果然让韦娢的心脏一阵不争气的猛跳,但她已经有些隐隐的愠怒了。满长安城中的贵妇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对秦晋一往琴深,现在公主居然拿此事来消遣自己,是不是有些欺人了?
只不过,念着公主的身份与地位,韦娢忍住了没有翻脸,毕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父兄的地位。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任性的韦娢了。
寿安公主何等的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了韦娢的不悦,便正色道:
“姐姐以为虫娘在说笑吗?当然不是!如果姐姐愿意,虫娘便愿意当这个媒人!”
韦娢浑浑噩噩的出了秦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闺房当中,又是如何坐回在榻上的。
虫娘的一番话的确让她心动了,然则却有一点,是自己心中必须过去的那道坎。因为,就算她嫁到秦家,也不可能是正室!无论身份地位,韦娢都没法与身为大唐公主的虫娘相比。
如果问本心而言,韦娢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别说不是正室,哪怕就是个侍婢,只能日日夜夜的陪在他身边也是乐意的啊。
然则,既然涉及到婚事,便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了,没有父亲的支持,一切都是空话。而父亲是个古板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小呢?
韦娢第一个想到的是阿兄韦倜,这件事恐怕还要拜托阿兄去说服父亲。
当韦倜听罢了她的请求以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还有种早该如此的意思。
不过,韦娢还从韦倜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颇有深意的笑容。
“阿兄笑甚?”
韦倜摆手道:
“阿妹冰雪聪明,为何事涉自身时,反而糊涂了?”
“甚糊涂了?”
“阿爷不但不会反对,还会默许此事!”
韦娢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
“阿妹可听说了,秦丞相打算亲征河西!”
此事韦娢当然从贵妇圈子里有所耳闻,但也直以为是风言风语而已。最关键的平河北之战,秦晋都没有亲征,为什么仅仅是肘腋之患的河西却要亲征呢?
但是,这些话从兄长韦倜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有另一番意义了。
“为什么要亲征?”
不过,此问一出口,韦娢也就明白了。说到底,寿安公主为自己的保媒,也是一桩政治联姻而已。
一旦秦晋决定亲征河西,关中长安的局势稳定便显得格外重要。而韦见素现在已经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只要韦见素坚定的站在秦晋一边,第五琦又是秦晋的忠实拥趸,所有的后顾之忧便都解决了。
兵权和治政之权都在掌握之中,秦晋亲征河西就有可能了。
“河西难道比河北还重要吗?”
韦倜道:
“河西当然不如河北,否则当年的朝廷怎么会坐看安史二贼坐大呢?还不是为了防御契丹人?不过,秦丞相对河西与安西似乎有着一种外人难以明白的执着,对了,还有甚的大食人……”
这些动兵的国事不是韦娢所关心的,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秦晋愿意迎她进门吗?
秦晋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嫡子诞生的喜悦过后,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工作轨迹上。
随着严庄的返京述职,巡抚河北的颜真卿也奉诏返京了。
秦晋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以书法闻名于后世的名臣,此人以一己之力在叛军的重重围困中,坚守了数年之久,这种勇气与能力,又岂止是区区书法家可以论断的?
“久仰颜抚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颜!”
颜真卿很是拘谨的行礼,而且话也不多,对秦晋的问题也都是给予言简意赅的回答。
秦晋能感觉到颜真卿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淡,虽然此人在表面上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但也能看得出来,他心中是有不满的,只是这种不满被深深的压制了而已。
怪不得严庄对颜真卿的能力不吝惜赞美之言,却直言不可重用。
然则,秦晋对严庄的话是很不以为然的,用一个人的关键在于用人的人,而不是被用的人。就好比太宗用魏征,最终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
所以,对颜真卿这种人,不是谈几次话就能使其改变态度的,也因此秦晋并不急着让颜真卿对自己的看法立即便有所缓和。
离开丞相府以后,颜真卿便到兴庆宫去拜见了天子李亨。李亨所居住的兴庆宫早就不复天宝年间的车水马龙,而今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对于颜真卿的到来,李亨显得很兴奋。
“颜卿在京打算逗留几日?何时返回河北?河北经过安史二贼的祸乱,百姓们可还好?”
诸如此类的问题,李亨一个接着一个的发问,颜真卿则无不巨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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