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了这里。
格伦抬头看着月亮的位置，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
站在这里，格伦发现阿斯杳和周边的田地可以一览无余。在皎洁的月光下，这处高地似乎显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恐怖，反而流露出一股淡淡伤感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已经略微倾斜的石质墓碑，插在微微隆起的土丘前。身后不远是那棵树叶已经脱落大半的胡杨树，地上已满是秋天的黄叶。它的树枝似乎一直刻意朝着墓碑的方向延伸生长，形成一个不对称的诡异形状——如同从地里伸出一只干枯苍老的手覆盖住在了墓碑上方。
格伦弯下腰，半跪了下来，用手拂去了墓碑上覆盖着的一层厚厚的尘土。
阿斯杳的佐妮娅
1093—1115年
这就是刻在墓碑上的全部内容。
格伦一只手扶着墓碑，注视着眼前的两行字，缓缓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你生前不该遭受这样悲惨的命运，然而还活着的人却未必比你幸运。
……
格伦默哀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把铁铲插入土中，然后狠狠踩了下去。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周遭一如往常，没有什么灵异事件，也没有鬼魂出现。
所谓的不得安息，或许本身只是生者的执念。
格伦这样想着。
棺木埋得并不深，挖了约摸两个肘尺，边角就已显现出来。格伦加了把劲，一口气把剩余的土全部铲了出来。
三十分钟后，佐妮娅的棺木就已完全显露了出来，格伦擦了擦额头的汗，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也没有预想的困难重重。
棺木并不厚重，形状细长，只够放入一具纤细女性的遗体。材质看得出是用廉价的薄木板钉的，也没有任何雕花或修饰物。由于过去多年，木板已经腐蚀发黑。
格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只差最后一步了。
对不住了，佐妮娅。
他把铲子边缘塞进棺木边上的缝隙，然后用力一撬，在棺材被撬开的瞬间疾速后退了两步，把铲子横在面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没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格伦喘着气，过了几秒钟，才鼓起勇气，探头向墓坑里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之相比，如果一只恶灵从坑里升起或者一具腐烂的丧尸跳出来都更不会让人意外。
钱币，准确地说是数百枚克朗，静静地平铺在棺材底部，尽管年代久远，这些硬币在月光的照耀下仍然隐约闪现出金属的光泽，尽管其上布满尘土，不少还长出了墨绿色的苔藓。
不过钱依然是钱。
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佐妮娅的遗体并不在里面。
这让格伦大感意外，难道旁边还有另外一具棺材？巴利古夫还有什么事瞒着他？格伦想着，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可能性。这就是佐妮娅的棺材没错，没有任何理由和动机单独把钱放进一具棺材里。
但是无论如何，眼前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了格伦先前最好的预期，他万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除了阿斯杳阴森恐怖的环境令人不适，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甚至连遗体都没有看到——无论是根本就没有下葬，还是后来被人移走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格伦现在考虑的事情了，他把身子探进墓坑，从腰间解下了麻袋，抓起一把棺材里的克朗，甩手扔进了麻袋里。
很快就能结束了。格伦暗自想着。
麻袋里陆续发出了钱币碰撞的叮当声，规律而略显尖锐。格伦不停地抓起克朗扔进麻袋，似乎被自己催眠了一般，完全没有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克朗碰撞的声音，渐渐听上去变得像远处轻盈又诡异的脚步声。
格伦感到背后一凉，汗毛倒竖，吓得赶紧回头一看
身后并没有什么走过来。
刚才不像幻觉…格伦暗自思忖着，但还是转过头继续拾起硬币，动作却刻意放慢了很多。他开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已经走到这一步，决不能就此停住。
然而钱币的碰撞声，确实被一种脚步声替代了，仿佛每一次钱币入袋，就离自己更近一步…期间他无数次回头，但是什么都没看到。格伦的思维开始模糊，有点像喝醉了酒似的，但是又不太一样，是一种…明明自己清醒着，自己的感官却在欺骗自己的感觉。
终于，最后一枚克朗落入了袋中。
此时的格伦已经无法站起身，也无法回头。
不知是否能相信的感官告诉他，来者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尽管数秒之前，在装入最后一枚钱币之前，他还朝空无一人的背后看过一次。
巴利是你吗
一阵虚无缥缈的话音传来，此时自认清醒的格伦，已经确认不该相信自己的听觉了。
这声音明明出自背后，听上去却如同来自空洞的远方，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
你终于回来了…
.
夕阳下，落日的余晖把眼前一大片麦田晒成了金黄色，村里的屋子陆续升起了炊烟，远处传来了狗吠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一切显得宁静，平和。
“好美…”佐妮娅双手抱膝坐着，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景色，暮光映射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显得温暖而唯美，亚麻色的长发随着轻风微微摇摆。
“明明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来着。”格伦坐在她身旁，双手撑在身后，一条腿弯着，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上的胡杨树。
“不一样。”佐妮娅微笑着，把头轻轻靠在了格伦的肩上。
“和你在一起，每天都不一样…”
格伦的视线也转向前方，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左妮娅纤细的手。
“只要能一直在这里，看着这样的景色，和你在一起…”佐妮娅闭上了眼睛，脸上依然挂着幸福的笑容。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似乎想到了什么，格伦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枚银戒指，拿在手里翻弄着。
终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了左妮娅的右手，将戒指缓缓套入了她的无名指。
佐妮娅微微一惊，睁开眼睛，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随即用左手捂住了嘴，眼里泛出了泪花。
“巴利，你…”
“本来想婚礼那天再拿出来的，结果格里瓦尔提前做好了。”格伦一副微微得意的表情，故意没有看着佐妮娅。“先凑合戴着，等过两年我存够了钱，找镇上的师傅给你做一个更好的。”
佐妮娅流下了眼泪，但随即破涕为笑。
“笨蛋。”她爱不释手地看着手上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哪有人还没到婚礼就先给未婚妻带上戒指的。”
“谁知道。”格伦抬了一下眉毛，扭头望着佐妮娅，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说不定还没到婚礼，你就走丢了。”
趁现在还有机会。
佐妮娅扑哧一声被逗笑了，“你才走丢呢，又不是三岁小孩。”她默默地把头埋向了格伦的胸膛，紧紧地依靠着他，脸上挂着幸福的泪痕和笑容。
“不过，是啊，谁知道呢…”
夕阳西下，留下了二人依偎在一起的甜蜜身影。
.
格伦一定不动地站着，不知不觉留下了两行清泪。回过神来，发现地平线处已露出了鱼肚白，破晓已然来临。
棺木里，静静地躺着佐妮娅的遗骨，丝毫不显得可怖，反而让人的内心感到安宁。
遗骨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银戒指。
或许自始至终，佐妮娅的遗骨就一直在这里，或许今夜就是一场梦。
永别了。
你来过，爱过，存在过，便已足够。
格伦缓缓合上了棺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