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侍剑声音,张牧云抬头观看,只见她正站在一处深宅大院前朝这边不停招手。
见侍剑招呼,张牧云几人赶紧过去。大宅之前,人来人往,颇有许多武生打扮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走到近前,张牧云抬头观瞧,先注意到的便是大宅院前门顶上的匾额。黑底烫金大字,写的是“武林英风”。四字笔力雄遒,张牙舞爪,气势不凡。武林英风大字之下,有一行略小的隶书,粉底嵌白,写的是“烟月别馆”。顾名思义,大概这里便是烟月山庄在双峰镇的别产了。
除了气势逼人的匾额,这宅院大门两边的门楹上各悬一副对联,上下联写的是:
一匡天下自管仲
仙侠书海谁平潮
“罢了!这江南之地果然是文华胜地。”
张牧云心中赞美:
“便连这小小双峰镇一座武人的别馆,门口这副对联也是气魄不凡。”
看得出来,这副对联字里行间,显得此间的主人虽然身在江湖之间,却还心悬庙堂。下联书以平潮,当然是应了杭州城南天下闻名的钱塘大潮了。至于“仙侠”之语,倒不出奇;虽然现在民间大多只是武人,沾上点神仙术法的羽士玄人大多潜隐深山,或被朝廷搜罗,但这并不妨碍江湖武林之中将仙侠二字放在口头。好像只要他们这么一说,便和当今受人尊崇的玄灵羽士搭上了关系。
张牧云确是心思敏锐之人。从这副对联上寥寥一观,他便将烟月山庄主人的心思揣摩得差不离。现任烟月山庄之主,乃是浙江富商。因早年经商得力,家资巨万。只可惜朝廷从来重农抑商,纵然他富比王侯,在官场文林中都没有什么地位。富贵盈门,空有庙堂之志,钻营数年却仍不得其门而入,于是烟月庄主愤而退居江湖,在这钱塘江和西湖之间的湖西山中筑起了烟月山庄。
而烟月主人少而好武,又因商旅之事不免结交江湖之人。久而久之,官场不得其门而入,却在另一个尚武的世界中混得天下闻名,竟为历任武林盟主所重。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再说张牧云。抬头又读了一遍左右楹联,便挤进门口人群,暗自施展了臆想中的“沾衣十八跌”功夫,也不知是否生效,反正片刻后也气喘吁吁地挤到门口,来到负责接待的家丁面前。
“这位大叔!”
张牧云满脸堆着笑,跟家丁说明来意:
“我等是湖南洞庭门弟子,特来参加本次盛会的,可否麻烦通禀一声?”
听得张牧云之言,眼前这位脸上有些络腮胡子的中年家丁,高声大嗓地嚷道:
“你女伴当呢?过来瞧瞧。”
张牧云闻言赶紧回头叫月婵几人过来。此时门前依然拥挤,颇多武人在那儿推推搡搡。谁料得当月婵几个女娇娃走到这边时,忽然之间这拥挤喧嚷的人群蓦然朝两边分开;两边上还有人忽然“扑通”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们是……”
少女款款走来,此时那家丁其实已被其美色惊呆;还想多看一会儿,却瞅见眼前这一幕,顿时额头渗汗,变了颜色;回了回神,便低声下气地跟还在等他答话的亲切少年说道:
“你们赶紧请进!”
此时那袅袅娜娜走到近前的绝色少女,仍未说话,但在场之人,除了个别人,却好像觉得空气突然凝滞了一样,浑身竟有点冷。
“哼,这么挤,成何体统!”
端着步履的少女威严地轻语,却不料张牧云却等得不耐烦。
“妹子走快点呀!”
张牧云这惫懒货,却丝毫感觉不到天香公主那凛然无形的皇家王霸气质;见她悠悠走来,却还嫌她磨蹭,赶紧嬉皮笑脸地催她快走。
等月婵和三个小丫头走到近前,一行人便踏进铜皮包裹的门槛。迎着面,便是一面巨大的白石雕花影壁蔚然矗立。见着宽大影壁,张牧云正要抬脚往右走,却忽然被人拦住:
“少侠少侠,咱们男子请往左边走!”
一个面相精明强干的家丁嚷道:
“男左女右,往两边走啦,等着排队初选啦!”
听得管事的家丁这般言语,张牧云抬头仔细张望,才现这高大影壁的左右两边分别钉着两块牌子。左边那牌子刷成浅蓝颜色,上面用浓墨写着大大的一个“丁”字;右边对称的方位上则钉着一块粉红色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娃”字。在此时,丁正是指男子,娃则指少龄女子。
“终于要见识武林大会大场面了!”
仰望着指示,张牧云这半大的少年心潮澎湃,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回过头来跟月婵一笑,故作镇定地说道:
“这还真像回事呀。好!你便领她们往右边走,我们一会儿在里边见。”
“嗯。”
两人便分别往里走。谁知道,那幽萝和侍剑、画屏正想跟着月婵也往右边去,却被这维持秩序的家丁张开双臂给拦住:
“止步、止步,几位小妹妹,不好意思,这回除了参加鸳侣大会的男女少侠,其他随从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哇!”
小幽萝顿时叫了起来:
“什么随从?我是哥哥的亲戚啊!”
幽萝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猫着腰就往家丁张开的手臂下钻;却还是被这个更机灵的的家丁给一把兜住!
一边截住小幽萝,这家丁便一边跟张牧云陪笑:
“小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管管你这个小妹妹。大爷们规矩如此,请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们为难。”
“哦。”
虽然家丁陪着笑,不过张牧云却有点不高兴。他问道:
“若你们的规矩正是如此,那方才为什么在进门时不把我们拦住?”
“这不就是说嘛,”听得张牧云之言,这家丁一脸苦笑,“我刚才就见张三哥一脸痴呆,竟不请这几位小姐姐止步,也不知道的什么呆!”
“呃……”
见这烟月别馆的家丁态度诚恳,张牧云便也不再跟他为难。他转过头,对幽萝威逼利诱地好生哄得一阵,又跟两个洞庭门的小丫鬟满嘴打包票,这才请得三位小姑奶奶安心地去门外歇息等待。
打了幽萝出去,张牧云又跟月婵嘱咐了两句,便转身朝左边挂着“丁”字牌的一侧影壁转了出去。
“哈哈!”
张牧云心里差点乐出花来:
“就让我看看,这武林鸳侣大会究竟是何场面!”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才在众女孩面前装得淡定,这时一旦孤身往里走,张牧云便兴奋得热血沸腾。
“武林大会,我来啦!”
张牧云兴头头地转过影壁,谁曾想,这不出影壁还好,一转过去,还没等张牧云反应过来,耳轮中便听“呼”的一阵挂风声,就好像什么重物正划空飞来。
“有暗器!”
此物来势太快,张牧云才来得及反应,这“暗器”便已经砸在身上!
“哇呀!”
猝不及防之下张牧云便被这物撞倒,和它一道在地上滚作一团。
“何方妖魔?!”
跌倒在地张牧云才反应过来,百忙中看清却是一人撞倒自己。
惊慌之下,刚叫了一句“何方妖魔”,却不防这撞他之人抢先跳了起来!他就在张牧云腿上不客气地用力踩了一脚,借力弹身而起,一落地站稳便朝北面破口大骂:
“奶奶个熊!不就是打不过你们报不上名么?在小爷身上捶了几百拳还不算,打得半死还将我扔这么远!这要是传出去,我这‘铁臂无敌赛狗熊’还怎么混啊!”
“好个狗熊……”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张牧云此时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位狗熊兄……”
张牧云跟他说话,但这位鼻青脸肿的赛狗熊少侠骂得正起劲,一时竟没注意到他。
又骂了几句,尽了兴,这天外飞来之客才注意到眼前一脸怒色的张牧云。
“哇!”
这赛狗熊一惊一乍,哇的叫了一声,脱口说道:
“原来我踩的不是蒲团啊——”
这话也才说到一半,赛狗熊便看到张牧云摩拳擦掌,开始运气。见得如此他着忙口风一转,接着自己的半截话茬滔滔说道:
“原来不是蒲团却是这位大侠救了我!恩公啊!您老的救命之恩永铭在心,如此大恩我赛狗熊就——来世再报吧!”
口里说,脚底走,赛狗熊厚着脸皮一边说一边跑:
“恩公借过借过,我还要赶着去客栈退房,咱们俩来世再聊!”
稀里哗啦这一通说,还没等张牧云反应过来,这口齿伶俐的赛狗熊少侠便脚底抹油,一溜烟闪到影壁之外,从眼前瞬间消失了。
“晦气!”
赛狗熊轻功如此了得,还没等张牧云来得及开口敲诈点汤药费,便逃之夭夭,差点没把洞庭门的张少侠给气死!
不过,刚才被赛狗熊这一撞,张牧云回过神来,却是暗暗心惊。
“我的妈呀!原来这鸳侣大会连报名初选都这么刀光剑影!”
这时他已看清影壁后景象。只见得一片开阔的白石板铺地的场院,被分成了东西两半。他这西边一侧,正有许多武生公子南北纵向地排成一个长队,人人都在朝面前院落中央的场地观看。场子中,正有四五位眼光精湛、样貌不俗的武师来回踱步,一旦队伍那头轮到谁,便下得场来,跟他们过招。
稍微停留,看了一下,张牧云现这样的过招比试并无明显的规则。一会儿是一个武师跟报名的侠客一对一地单打;刚以为只不过如此单独过招,谁知道那个武师刚刚有些落败之相,其余三四个笼着手观战的同伴便一声喊,一哄而上,围着这少侠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他揍得认输!
这一会儿,张牧云只不过站在此处怔怔观瞧,不过是转眼之间便继那赛狗熊之后又有一个公子哥儿出局,遍体鳞伤地走了过来。这落败的少侠一边拖动双腿移动,口中还朝东边喊了几声“师妹”。伴随着他的呼唤,很快便有一妙龄女子从那边女子长队中飞奔过来,扶着自己这位师兄一边劝慰一边赶紧从影壁转出大门,去镇上医馆疗伤。
眼见得这一番情景,张牧云顿时额角冒起虚汗,那脚底也有些打颤。
“罢了,怪不得那洞庭门的老爷子许下如此重金!看这架势,倒是当我的医药费绰绰有余。”
这还没完。刚刚安慰自己,说刚才神沮气短,只不过是因为刚被人又踩又撞;谁知道忽然又听得一阵风声呼啸而至——这一回,张牧云有了前车之鉴,很是警醒;只听得风声刚起,他便往旁边一跳,堪堪将来人躲过。
躲过之后,张牧云定睛一看,却现这回不是有人飞来,而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正气鼓鼓地飞奔而至。拿眼一瞧,这年轻女侠脸上涂脂抹粉,头上戴朵大红花,竟还有几分姿色。
“为啥这美貌姐姐走得这般急?”
正当张牧云心中琢磨,却听得这女英雄回头啐了一口,叉着腰气愤骂道:
“呸!还说老娘才貌不够,好歹我也是峨眉一枝花!不知道多少后生追着我读‘关关雎鸠’呢。什么狗屁大会,不参加也罢——狗熊弟弟、狗熊弟弟!”
听到这里,张牧云才明白这位峨眉一枝花女侠的同伴原来是刚刚自己结下的仇人。不过——
“这位才貌双全的姐姐,那位狗熊哥哥、却是先出去了。你快去找他吧。”
张牧云就是这样的淳朴;虽然刚才那浑小子让自己触了个霉头,这会儿看他们两人双双落选,还是以德报怨,如实地指示峨眉女侠去追她的情郎了。
不过,刚指点峨眉女侠出门而去,想起方才之事,张牧云却不自觉地朝东边看了一眼。他找到那个正在队伍中的熟悉的身影,心中有些感慨:
“唉,月婵妹妹,就算我张牧云再神勇无敌,打过那几个武林高手,也不知道你的姿色能否过关呀。”
“要知道,刚从那个峨眉一枝花姐姐,长得还挺好看的哦。”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接连目睹了失败的例子,张牧云对月婵容貌的信心便开始动摇。他心说,自己已经刚刚从给峨眉姐姐指路开始,积攒功德,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让老天保佑月婵,弥补她可能存在的容貌方面的不足。
满怀忧虑,不免面上便带了出来;正巧这时那边排队等候的少女也在回眸望他。情不自禁地朝这边看望,谁知道却瞧见张牧云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见此情景,天香公主初时不解,转而恍然,于是勃然大怒,小嘴一撅,长袖一甩,气忿忿地隔空“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