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是年终,又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听闻楚国新皇将在迎春登基,宴请天下储君前往观礼。
楚国新皇登基作为接壤的邻国自然将之视作大事,然周边外围并不接壤亦没有任何往来的国家便可无须在意。而大遂作为楚国最大的毗邻之国,又是多年的盟友,这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遂国北接寮国,东承楚国南为吴国,西乃天山,而承天接地的天山将这块大陆上所有国家一分为二,大遂等诸多国家所在地域称之为东土,东土国之人称西方人为西域蛮人,也皆因未曾见过仅听些游历天下之人传说,究竟天山另一侧是否当真有国度亦或是人瞎编胡诌这不得人知。
自然,那盛都皇城里仙岳楼里的人证实了西方确实有国度在,至少有活人。
再说这楚国新主登基,大遂定会派人前去观礼,并同时重修盟约,与楚国先帝之盟约自然做不得数。
而这些朝中大事本不该奚钰多管,然,她接到夜千痕的书信中言明,让她务必亲去楚国,奚钰虽觉疑惑却还是开始考虑此事该如何与王开口。
晚间盛绝进来时她下了榻于他除去大衣轻扫了他身上落的雪,道:“明儿早些回来,这几日夜里都下着雪。或是若瞧得地上雪厚了便宿在那边,不用来回跑。”
这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这个几百个日夜她却已经将当初心中不甘淡化了去,只全心做他的帝妃,日夜想着他,逐渐的已经学会如何为人妻。当初躁动不安的性子也已平缓下来,也是习惯了一日的等待,每日夜里能瞧见他,心便也觉着够了。
他向来宠着她的,无论她无心一言,他都能听进去,然而今儿这话他听了却当即锁眉,垂眼将她瞧着,道:
“你夜里睡不好,若掀了被子我不在没人与你添上容易着凉。你且宽心,晚间下雪,一会子功夫也就湿了地面无甚大碍。”
奚钰叹气,为他宽了衣再为他将青丝梳理,边道:
“日里殿外扫雪的婢子忽然倒在雪中,我瞧着可怜便将她领进了殿里,继而却发现这宫婢好模样生得极好,遂一时起意便问了她几句。听了她的回话才知,原来是各地送于你充实后宫的美人,我听了百般心疼,王不于她们名分便罢,何苦将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冲了奴役?如此劳苦倒不如做了姑子干净。”
盛绝握住她有些凉意的手把玩揉捏着,瞧她这青葱指头倒是如她脸颊一般越发水灵光润起来,也叫他越发爱不释手。
他道:“你就爱多心,想那些个作甚,那些个蝼蚁贱婢如何能得你垂怜?你可想过那贱婢如何晕倒殿外又恰巧与你瞧见?怕是早藏了些心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奚钰道,“她在殿外晕倒又知道我那时会出去自然是早做好了打算,然,那宫婢说得并非虚言,我让清月去瞧了瞧宫人们所在之地,那些个美人确实生活得不好,管事的婆子为人极凶狠,稍稍一个不留意便又得一顿鞭子,瞧着叫人心疼。”
她说着,便细瞧了他神色,见他并未有恼意便再道:“那些个粗使杂役实在不是宫婢能做的,还是将她们送去各宫里或放在四库里听差你看如何?”
“你觉着可以做主便是。”盛绝握着她的手粗粝的大掌相互磨蹭着,抬眼于她道。
二人躺下后她又想起千痕的书信便问:“楚国新皇登基,你会亲自前去么?”
盛绝微愣,顿了顿道:“不,让礼部的人便是。”
“可,”她撑起身来瞧他,生生泄了胸前好景色,他瞧着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她却视若无睹,继而道:“要重修盟约,立盟约之事可非儿戏,倘若礼部大人前去虽不会置大遂于不义,然而思虑的方面免不得狭隘,怕不利于长期利益。”
他翻身将她压下,张口咬了下她冰凉的鼻尖道:“你欲如何?”
她能出此言定是心中有数,她有多久不曾主动问过朝事了?且听她如何说。
“我去,我代你去,当然我一人也是不可的,还需礼部大人从旁提点……”她的话被淹没在他突然而至的热情中,后面劝说之言全全被赌了回去。
然而即使热情后她还惦记着,只剩了喘出的气来问,他被问得烦了只能应着。听他答应,这厢才安心睡了去。
楚皇登基若盛绝不亲自前往她确实是好人选,签订盟约绝非小事,即便盛绝不出面也应派亲王前去,然而帝都就康靖王一位亲王他本存着狼子野心如何能此重大之事派与他?
自然也要防着康靖王会派人捷足先登,于楚皇先修了条约,如此,大遂便很快陷入内忧外患中。想来盛绝也是多有考虑才松口让她前去,只是她的安全是他最挂记之事。
次日朝堂,百官待立,未出所料便有大臣提到楚君之事,即刻便有大臣进言推举康靖王爷代大遂东去观礼。
盛绝不动声色扫了眼出言之人,并不多言,而此时张尚书却出言以康靖王乃闲王并不曾关心朝政,只怕在签订盟约之时考虑不周,遂提议别人。而张尚书进言后便接二连三不同的声音出现,大多是支持康靖王爷带君东去。
盛绝声色不变的瞧着大殿中众臣,并未做出选择便直接退朝,而此后多日都不曾再提起。
康靖王还未发难倒是于太妃坐立不住,他们已失去北地的机会如今自然不能再放过东盟的机会,连夜修书于康靖王,令他务必去楚国争取楚国新皇的支持。
康靖王自然知晓此次机会难得,然而君王已不再提此事,若他突然以此事进宫怕会遭得君王诸多猜疑,思来想去便已大义为名还是去了帝宫求见君王。
盛绝眸光隐晦不明,康靖王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九弟自小心思就藏得比别人深,否则也不会韬光养晦那么多年最后一朝爆发惊骇了所有人。康靖王一脸平静低眉顺眼的扮好他忧国忧民的亲王,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他如此请愿也没有什么不可。
康靖王等待多时,盛绝久久才从折子堆中抬眼起来,半晌才道:
“此事已定,帝妃与工部同去,康靖王无须多虑。”
“一个女子…”康靖王似乎即刻意识到此言不对,当即改口,再道:“即使帝妃非一般女子可比,然,大遂派帝妃去终究不合时宜,还请君上明鉴。”
盛绝并不多言,又埋头于折子中,再抬眼已是二刻钟后,只道:“康靖王若无事,便下去吧。”
康靖王还欲争取,哪知盛绝已然起身先他一步往大殿外去,如此康靖王只能行礼恭送。心道:难道他已开始怀疑本王了?
再看那和硕小王消沉了一年,今日终开始上朝,只是眉目少了几分年少的欢乐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极难想象这一年中小王爷是以何种姿态在过活,酒肆中,茶馆里无一不是对他的褒贬之谈。
和硕立志为贤臣,自然秉袭了贤王之处,大遂两位少年王爷天下人皆知如今独独剩他一人屹立朝堂,再次踏上进殿,和硕感慨颇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站在他身旁从来都为他开脱的王兄已然不在。
高公公尖锐之声响起:“…无事退朝!”
和硕微微愣神,即刻上前启奏:“禀陛下,臣以为楚君新立,前往观礼之人非康靖王莫属。康靖王乃大遂亲王,自然能代表皇家。”
盛绝颇有几分不耐,冷言道:“此事以交由礼部,无须再议!”
盛绝大步离开高公公即刻高喊:“退朝!”
和硕小王眉头紧皱,总算明白王兄当年的无奈了,当年王兄多次冒着大不为而直言进谏,如今他亦然。他认为此事理应如此便再次冒死觐见。遂,下朝后他便急急往御书房去,长跪于殿外以表赤诚之心,也颇有几分当日贤王顽固之态。
高公公在内殿伺候,见王合了奏折便即刻进言道:“和硕小王爷还在外头跪着,王上是宣他进来还是……”
“让他跪着!”愚昧之人,盲目跟从,如何不看清形势?
高公公从旁退下,继而出了殿外,和硕即刻相问:“高公公,君上可有宣召本王?”
高公公叹气,道:“小王爷,您还是回去吧,此事王已定了人选您就别再执意了。Www..Com也恕老奴多句嘴,康靖王乃一介闲王,不理朝中事多年,对当今天下局势亦有不明,康靖王代君东去楚国,如何能行?”
“我父王乃大遂亲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难道公公认为礼部之人便能合适?”和硕有几分愤怒,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为何王会反对?
高公公面上当即有几分挂不住,只道:“此乃圣上决意,王爷还别再执意了!”
和硕跪了好几个时辰,君王依然没有要召见之意,只能起身出宫。他不明,圣上分明是明君,却为何要执意用礼部而不用父王。无论如何父王是大遂亲王,于情于理都应他才是。那礼部之人其心如何能比亲王还诚?
和硕有些失意的往宫门外去,然而过回廊竟然瞧见一身女官服的清月领着一对宫婢往后宫去,和硕当即一震:“皇嫂?”
潜意识的跟着走,跟到乾元殿外和硕抬眼望去,心下狐疑,这是帝妃寝宫,难道皇嫂在后宫当差?怎么会可能呢,王岂会不知皇嫂的身份?想想觉得这事情蹊跷,便一直处在回廊处观望。
清月领着奴役库的宫婢在乾元殿外候命,这些宫女曾经都是千般宠爱在身的美人儿,有的是郡县以下的官家小姐,有的是红楼艺苑中的伶人,都生得极好样貌。原以为被州郡大人看中献给君王能荣华一世,岂料连君王面都未曾得见便直接进了奴役库,做那些个连宫婢都不做的苦差事,受尽宫人们的百般欺凌。
如今是得帝妃仁慈,从奴役库往各宫里调,这里头好些是早年间送进来的美人,如今年华已逝心也被折磨残损,早就认了命。而今不曾想还有出奴役库的一日,竟惹来声聚泪下。
清月在殿外候着,不久奚钰便裹了身白色狐裘从宫殿内缓步出来,左右掺了宫婢,俏生生将她衬了出来。她面上带着和煦的浅笑,如同三月春风拂面,暖了寒冬天里挨饿受冻的宫婢们凄凉的心。
一应宫婢齐整的跪地叩拜,奚钰一一瞧了去果真都是些好模样的姑娘,在深宫里虚度这些大好年华真真儿可惜了,然,她能帮的也仅仅将她们从奴役库调去别处当差,若要放出宫怕是不行的。遂,令清月分派人手。
清月点头,将花名册展开只道:“我念着名字的十人一列,往右边站。”
“是!”
这一清点下来便出了一半,十人一列站在右方,清月道:“你们四列各分在四库,掌管各库里的物事,为首的便为管库的司制,其余人等都为司制调管,扫庭院的,除灰去尘的任司制安排。”
清月顿了顿,又道:“司制出列!”
右方四十个宫婢中排首的四名年纪稍长之人即刻出列,清月下了石阶瞧着一一瞧着她们,继而道:“别以为掌管各库是个好差事,库里的物事若少了一样便从你们月俸里头扣,还须得捡样儿陪了去。若是有赔不起的,便拿性命去抵,少不得让你们安生了去,今儿个是帝妃娘娘仁慈放你们出来,你们且好生当着差,莫要给娘娘丢脸!”
“是,奴婢们谨遵教诲!”四司制恭敬的退下。
清月再点剩下的宫婢,同样分了四列,往各宫里分派,人都轻点完后这才与奚钰说话,二人说笑几句清月便领着剩下的宫婢离开。
和硕久久才从震惊中清醒,瞧着她就要转身和硕跟头疯牛一般冲出去,近身之时奚钰两边宫婢吓得花容失色,和硕从后拉着奚钰的狐裘大衣一个大力往后扯,即刻双手将她扳转全全捉住,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眼里的震惊,欣喜和不敢置信全全涌现。
他唇际颤抖,眨眼间眼眶都红了,泛起了一层雾气,装载着极度委屈和哀怨。颤抖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双眼就那般泛着泪光紧紧将她盯着。
奚钰冷静的瞧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眸光状似无意的将他打量。一年不见,他拔高了不少,一年前还比她高不了多少,今儿再见,他却已然高出了她整个头。而原本俊朗的脸如今消瘦得厉害,身子也跟竹竿似地在极厚的宫袍中晃动。
又想起曾经瞧得他半醉半醒的在酒肆里撒酒疯的样子心中一股愧疚油然而生,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她目光平静的将他瞧着,终于出声道:
“你是何人?可知私闯后宫是死罪?”
和硕瞬间撑大眼睛紧紧将她盯着,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良久才哽出句话来:“王兄…你安好,如何不、不于我捎个信来…”叫他如此牵肠挂肚,叫他几若从生死里走出来,真真好狠心。
“本宫并非你口中之人,本宫与长兄样貌极像,你若识得他如今见了我认错也难免,就是陛下当初也本宫我认错了,本宫名讳‘沅姝’并非贤王盛夕钰。”奚钰冷静道,无视他眼中的不信,松开他的手顿了下再道:
“你定是世子吧,帝都皇城只住了以为郡王那便是康靖王之子和硕,所以,你便是和硕郡王本宫猜得对么?”
和硕绕过她,依然不死心的瞧着她的脸,喃喃低语道:“你分明就是她,你分明就是……王兄,你为何不认我?”
奚钰面上有些许不悦,眸光微沉,只道:“小王爷可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清楚,本宫是男儿么?本宫自幼为襄阳王夫妇养在闺中,视若珍宝,如何在你眼里竟连女儿身都怀疑,小王爷如此以下犯下当真不怕本宫恼羞成怒治罪于你么?”
和硕面色微顿,待她拂袖转身之际他即刻拦在她面前只道:“你本就是女儿身,你本就是对么?王一直怀疑你的身份,我也曾怀疑,然而…是你对么,钰儿,告诉我,就是你?”
奚钰面色忍住恼怒道:“堂堂郡王如何像个疯子一般到后宫来撒野,又胡言乱语说些个疯话来扰乱人心。来人,将和硕郡王请出去,日后不得再踏入后宫半步!”
奚钰话落殿外即刻涌出禁军将和硕团团围住,和硕见她愤怒而去紧跟着往前追却被拦在了刀枪中。
“钰儿,钰儿--为何不忍我?为何?钰儿,难道你心中当真只有他么?你可曾忘了他一早便对你存了狼子野心,对你用了诸多计谋,谋的便是今日的你,钰儿,你莫被他骗了,你莫要信他……”和硕顾不得刀枪奋力往里冲,大声呼喊。
他能肯定,她就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三年朝夕相处日日相对,她的一个眼神他都记得清楚,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如何认不得?她向来如此狠心,只将他扔下,没了她他如同没了头脑没了思想,浑浑噩噩的过活着,如今再见,她还是那般,连相认都不肯。
和硕被禁军押回了王府,康靖王送走了禁军将和硕押进了书房厉声斥责。和硕半天不语,任父亲责骂。待康靖王话落,他道:
“去楚国之人王已允了礼部的人去,任孩儿多番劝说亦无果,父王的一片赤诚怕是要辜负了。”顿了顿又气恼于胸,“当今圣上枉为仁义,父王你本为一介闲王经久不理朝中事,如今因国家需要你挺身而出,却被那些个宵小之辈认为你别有深意,依孩儿之间,父王你索性不撒手不管,这大遂亦是君王之事,随他自己做主!”
康靖王细看和硕,料不定他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便探视道:“当今圣上虽没有显著功绩,却不失为一位明君,你如何对他有此愤慨,可是朝上受了辱?”
和硕一声叹气,道:“并非,只道君王……唉,父王你别多心,孩儿只与说不要再管去楚国之事,圣上并非、你心中那般仁义,他、不值得我父王效忠!”
康靖王心底扫去疑问,当即面色如常,须臾道:“说来为父也确实有些个不满,然而那是圣上的决意。和硕,你可知君上令何人代君东去楚国观礼?”
“礼部之人。”和硕道。
“并非,礼部之人自然会去,然而为首之人你可知是谁?”康靖王再道,和硕疑惑,难道并非只有礼部那些人王还派了别人前去?
“何人?”倘若是张尚书一类的两朝元老倒也无妨。
“帝妃娘娘,”康靖王声落成功看到和硕面上的震惊之色,以为他亦觉得荒唐,便即刻趁机道:“唉,为父心中悲恸,如何为父也是大遂亲王,君上竟荒唐的任命一介女子去做那签订盟约之大事而将本王这位亲王兄弃之,实在令人惋惜与不甘!”
康靖王本欲得到儿子的认可与共鸣,然而和硕在惊震之后看向其父,道:“父王,您见过帝妃么,您可是帝妃是何人?”
“圣上大婚次日倒是见过一面,怎么,难道帝妃不是凉王之女?”康靖王疑惑道,不应啊,凉王妃他曾见过,当今帝妃虽与凉王妃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那气韵却是如出一辙,应该不会有错。
和硕点头,道,“帝妃是凉王之女,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贤王盛夕钰!”
康靖王猛然撑大老谋深算的眼睛惊道:“什么?帝妃是贤王?贤王一年前已被君上赐死如何……”
“一年前贤王离世,却在同时时间多了个沅姝郡主,还有襄阳王夫妇作证,父王,您不觉得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和硕冷静道。
康靖王面色难平,倘若帝妃就是贤王,那此番定不能让帝妃去楚国,此人不除,恐日后还添更多枝节,这贤王可是比朝中张尚书那一群迂腐之人更难对付。
康靖王继而道:“怪不得圣上会有此决策。”他以为帝王已经昏庸至此,竟然…
和硕得知是奚钰去楚国心里便暂时放下芥蒂,奚钰东去倒确实比父王更合适,毕竟父王久未理朝,而奚钰的本事他自然是晓得的。
和硕离开书房后康靖王便已开始不熟如何将帝妃擒杀之策,想来这贤王未死是他大业途中的绊脚石。
而当日和硕在乾元殿外撒疯之事即刻便传入君王耳中,盛绝锁紧了浓眉,半晌道:“好生盯着。”
高公公小心应下继而退出王的视线,盛绝手中狼毫一抖,继而搁置一旁,起身往外去。她此刻在做什么?可有因和硕的出现而受影响?
盛绝踏入殿内时奚钰正在绘制些小东西,因着璇玑前日来信,北地较盛都严寒数倍,当初按照帝都酒楼的修建方式修筑的第一楼如今到了冬日极为严寒,室内放火炉远远达不到取暖之效,因而客源也一落千丈,问她可有改建之策。
璇玑写此信的原因一是确实问题存在,二则是寻了个理由与她通信,每每接到她书信那几日他都会兴奋难抑,瞧着她为他书下的字,他能将其当做精神粮食几日不进米水。自然,他从未想过是否有她不能解决的问题。
而她此刻绘制的便是房屋改造,如今要拆了重建只怕是来不及,只能尽量弥补。此外还绘制座酒楼从结构到整体一一详尽的绘制,这一座酒楼她起名为‘第二分楼’。而这座楼从建筑上来说边解决了冬日取暖夏日通风的问题,夏日通风这只需要选址妥当,按照她的图纸便可做到。
稍微麻烦的是冬日取暖,屋内需供暖有两种方式,低下供暖为其一,第二便是屋上供暖。地下供暖又有两种,一是在整座酒楼在打地基之前便下方修建通道,如同陵墓一般将承重计算好后开道,到冬日里便可在下面烧炭,而酒楼之内便能感到暖气四溢,其次是修筑管道,冬日里将管道内注满热水同样能达到取暖效果。
再来便是屋顶取暖,在搭建酒楼之时在顶上采用拱形设计,以便承重,再建隔层,而隔层材质则避免木质一类可燃烧物,选用铁、亦或者土胚,从而在天冷之时将木炭往阁楼放,继而屋内便可供暖。
她从昨日便开始伏案,到此时已完成多张图纸。盛绝进来之时看她埋头于案,瞧她极认真的模样便不曾叫她,拿起一张图纸细看,微微诧异,又翻看了后面的酒楼设施眸中当即闪射出如琉璃般光彩。
帝都同样寒冷,然,连帝宫内都未曾有如此严密的供暖设施,她倒是于他了好惊喜,见她在楼牌上细心写下‘第二分楼’的字样便再也忍不住,道:
“为何叫此名,可有何含义?”
奚钰闻声笔锋一抖,继而‘楼’字最后一捺成了只蝌蚪匍匐在纸上,她微微懊恼,瞧着这一整张的图纸又不甘心因这只蝌蚪而重来过,抬眼笑道:
“这会子过来可是忙完了?”见他不答,目光直盯着她桌案的图纸,她便极大方的将图纸拿起来吹了吹墨迹递于他,道:
“并非有和含义,因那边有一座楼名曰‘第二楼’,然而那座楼在修筑之时有些许弊端,这便准备重修一座,所以起了这个名讳。”
盛绝笑道:“你倒是极省事,不过,虽听起来极怪异到有几分新意。”翻过图纸,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是啊,”奚钰见他瞧得认真,心中高兴却又有些个难为情,只道:“拙劣之作,还是别看了,对了,你朝里都忙完了么?”
她伸手去接图纸,却被他挡了开去,不答反问:“帝宫可如此修建?据你这图纸上所计算的能否承重?”
“陛下之意是欲在帝宫下修建行宫,以此供暖?”奚钰反问。
盛绝抬眼看她,眸色极为认真,道:“不可么?冬日如此冷,若帝宫能从地下取暖,你夜里推了锦被便也无须担忧会受凉,再者这炭炉取暖空气不好。”
奚钰心中极为欢喜,她本以为他会不屑,即便认同也不会轻易表露,毕竟他是王,她如此小小伎俩怕入不得他的眼。却不想,他竟如此认真,继而拉着他坐下,道:“当然而已,地面建筑多大能不能修建是两回事。”
千年以后英国的圣保罗大教堂面积同样不小不照样承重了?只是圣保罗大教堂地下并非供暖设施而是陵墓。
“只要计算精确,在哪里修道又在何处建窑,还有离地面的距离以及地下的大小,只需将地宫的承重都计算在内便可以。”奚钰认真道。
而盛绝却突然道:“如此,那便在帝宫下修建地宫又如何?”
“嗯?”她诧异,为何要修建地宫,该不会也放皇家棺材吧,奚钰如此一想即刻由背脊窜出一股凉气,“可想过作何用处?”
“作用很多,如同密室一样。”盛绝言简意赅。
“密室……我倒是觉着修条通向宫外的密道更实用。”奚钰忽而笑道,这帝宫内处处守卫森严,还需要在地底下弄个密室么?
盛绝听她此言当即将目光扫向她,“密道修成,岂非方便于你了?”
奚钰瞪大了眸看他,他倒真会联想啊,她如今已很久没出过宫了,提都不曾提过,他竟还盯着呢。她就是想修条密道防着日后用,可这样一想即刻摇头,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呢,他们何须要到逃命的一日?看来确实也不适用。
奚钰笑得极讨好,须臾再道:“那,地下供暖还要么?”她轻声的问。
盛绝点头,再瞧得她案几左侧还有一沓纸,便拿了过来,是一辆普通的马车,然而却在转轴处做了改良,画了细节图,仅仅在转轴处做了小小改良。奚钰见他有兴趣便道:“你可别小瞧那根轴,可提速比普通马车快两倍不止,如此即便在雪地也能极快驾车。”
盛绝道,“你何时开始对这些个工匠感兴趣了?师承何处?”
奚钰开怀而笑,在他对面站着问道:“那,可否对臣妾有一丁点刮目相看了?”
盛绝不答,只道:“还有么?”
奚钰心想,今儿她的本事都于他瞧了,他竟也半分不夸赞。想来他是她的夫,他若有用她又何须斤斤计较这些个?便将另一些图纸与他看,但都是些极为常见之物,却并非他想要的。
她有如此天分,若是他的臣,他便即刻下令命将军队所用之物一一改良,但想想,兵器一类物事怕也极难再做改良,有此心却未曾出口。
她如今是他的妻,不再是他的臣,他只需将天下最好之物奉于她令她开怀,如何还能从她身上得到别的什么?他是她的夫,理应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也正因为盛绝如此介意,奚钰才久久未问朝政,然,她并未得知他心中真正所想,也紧紧猜疑他是防范着她,后宫干政的后果教训历朝都有,他如此小心也并非不能理解。
奚钰于他瞧了样小玩意,盛绝只觉着眼熟,奚钰将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的是玉扳指,盛绝对这物事倒是印象深刻,思及当日她便是扣了下这物事便挥洒了阵毒烟令他吸入不少而反被她点穴,以致令她逃脱,如今得意细瞧,才发现其中之精巧。
原来里面是空的暗合,拨动外间凸起暗扣便能将扳指打开,最底层有弹簧连接,一旦开合后便将内置之物瞬间已平常物事十倍之力弹出。盛绝心中颇为称奇,若战场之上远射的强弩在发射之时借助此力,射杀力岂非惊人?
盛绝抬眼瞧向奚钰,见她眸光滟滟正笑着看他,他微微一顿,虽不愿意利用她,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此物可用在别处?比如,兵器?”
奚钰这当下是没明白他所指何意,只当是他指的是这扳指呢,她道:“这扳指就可当武器,是暗器才对。”接着带进手指瞧了瞧又拔下来,道:
“是我现在用不着了,它便也无用武之处。”是想着将这物事一并捎出去,令千痕交与良华防身。
盛绝微顿,点头,将图纸一应都放于案几之上,道,“别太累了,歇会儿,我去处理些事。”
奚钰拉着他,道:“就要走了么?”
她抬眼忘他,其实心里还是极愿意他多留些时候,但他是君王,朝中需他打理之事物颇多,她若于提要求便就过分了。便又故作大方道:“小心些,外面积雪厚。”
他点头,转身离开,奚钰见他当真就如此走了,便急急跟了出去又道:“九叔,”盛绝侧目看她,她带笑道,“钰儿今日已将那些宫婢重新发落了。”
盛绝微微皱眉,什么宫婢?片刻后才想起是那些个美人,便点头道:“嗯。”
奚钰瞧着他又准备走,便匆匆喊了声:“九叔……”
君王当即伫立转身看她,眸间笑意颇深,摊开双臂看她道,“钰儿,来--”
奚钰心底一暖,即刻奔向他扑进他怀里,盛绝紧紧于她拥着,手轻轻顺着她的发,低声道:“不舍得孤王么?”
她点头,“嗯。”
盛绝轻笑,道,“那今日孤便早些回来,不叫你如此挂念,可好?”
奚钰连连点头,其实,她更愿意随他同去御书房,不参政,于他磨个墨汁也好过在后宫无聊。
须臾,她推开他宽阔而温暖的怀,见他不走她便提了宫群转身入了殿内,边道:“陛下你去吧,钰儿等你回来。”
盛绝抬眼看去直到她身影被殿门所掩这才转身,奚钰在他转身之时又极快的奔出大殿望着他离开,倒是高公公回头来对上她探望的眼神,忽而极为风情一笑,接着似乎于王说了些话,之后便出了乾元殿宫门。
奚钰这才进了内殿,瞧着桌上一堆的宣纸,心中叹息,他还是很介意吧,明明看得出他也对几样东西也有心,却除了供暖外未曾与她所要分毫。当真要分得如此清楚么?他在防着她什么?
拿着扳指发了好大会儿呆,再与千痕书了信,再将扳指包起来,忽而想到适才他为此物可否用在兵器原来别有深意,他指的并非扳指,而是扳指内的构造吧,用于别的兵器,他关心的定不会是刀剑一类,定是想于军队武器做改良。
如此一想心下当即欢喜起来,起身便往宫外去,然而却在行至一半时又折了回来,为何要她送上门去?他即便是开口都不愿意么?军队所用的兵器可是大事,她相信他定会再提起此事。
帝宫中的元日极热闹,通常会在元日之夜邀请百官同贺新春,元日后便又迎来新岁,国之昌隆便由这新春开始。
转瞬便近了楚皇登基之日,奚钰也开始准备行装,她是一礼部文官一职代君出面,然而到签订盟约之时若楚君认为官员不够分量与他签订盟约,她再以帝妃身份出现。
盛绝面上从来不会有太多的表情,他心里担忧着,记挂着,却在她上马之时只字未提,紧紧言简意赅的道了句:“路上小心,安好便可!”
奚钰还等着他的后话,哪知他此言完了后便闭口不再言语,倒是一旁前来践行的官员长短的问候着交代着。奚钰忽而面色倔强的瞧着他,二人目光在寒冷空气中交汇,有些个委屈,她都要出国了,他竟连好听的话语都没有。
想想昨夜里他的反常,压着她入了一次又一次,原以为他今日多少有些话要讲,却等到现在都未曾提半字,她忽而发狠的转身,策马先行了出去。
盛绝眸中一痛,她走了,此去须得月余,他已然习惯了忙碌一整日后与她相聚,习惯怀里有她。而她这一走如同抽了他的骨血一般似乎将他心都一并带了去。
盛绝上了城楼,远远将她凝望,她与礼部周显策马并立走在最前头,后方是千军与赠送楚皇之贺礼。他目光悠远紧紧盯着她坐立在马上雪白的身影。
奚钰终究是不忍心,回头瞧他,城外官员已散去,她眸中瞬间失落。而在转眼之际瞧见了城楼上挺拔刚毅的身姿,他见回眸,竟抬手挥动,奚钰完全形容不出当时是何心思,只觉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忽然照射来了万丈温暖阳光一般,令她瞬间展笑融化了冰川雪山。
他心中何曾没有她?
她即刻左手拉着缰绳,右手用力挥动,神色兴奋不已,适才的懊恼瞬间荡然无存。身侧的周显见她挥手,回头一瞧,心下一阵惶恐,城墙之人竟然是帝王,继而与众人拼了命的挥手。
总算走得远了,双方都已看不到对方,奚钰身边之人才停下酸麻的胳膊,奚钰好笑,道:“周大人不知么?王早已离开了。”
周显道,“即便早知,本官亦会如此,这仅仅是对君上的敬意,”
奚钰点头含笑,不欲再搭话。
长途跋涉,十日后总算如期到了楚国,也幸得在途中未遇到任何麻烦,曾经皇家之物被劫也有过先例,所以这带着贺礼上路一路上都令随行官员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一点岔子。
这日终到了楚国皇城当夜楚皇便将人安置于行宫,而在大遂使臣来之前,寮国与越国等其他小国都已到了,未到的便是吴国与两国。这些都是楚国的贵宾,与他们并无甚关系,然而寮国使臣在那便令大遂使臣们刚松下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寮国来的是太子完颜四羽,寮国曾与遂国恶战,两国边境之战维持了近二十年,最后才被曾经的嘉靖王亦是凉王攻破寮国防守,将寮国兵驱逐出境,收回北地自制。
如今虽又是二十年过去,然,两国使臣相见却分外眼红。
特别是奚钰身边的周显,一见寮国使臣全身倒刺瞬间就立了起来。奚钰伸手稳住周显,轻言道:
“周大人稍安,这是楚国,切莫轻举妄动。”
周显皱着眉与含着笑意的奚钰等人与寮国太子、使臣擦肩而过,看得出双方亦在极力忍着对遂国的怒气,怕想着地方不对,若非如此双方定要起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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