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匀净面刚要抹第一层口脂,就听得徐堂燕一声娇喝,人还一半在门外呢,探着头说:“百合莲子汤喝了没?……还有那步步糕,都拿来!”
这边阮妈妈脚底着火一般提溜着裙子飞过来,“回四太太,马上就端来,在路上了!”
徐堂燕皱眉,也不看她,向身后一招手,她的大丫头就送上前来。
“等不了,我特地带来了……就怕你们这里没个成算的,快端上来!”
唐迎食不知味的刚喝了汤,又被塞了一红一黄两块糕。
“都吃了!你今儿要饿一天呢!这还是我嬷嬷的法子,我出嫁那日就靠这两块东西顶了一日,听话啊!吃了才有力气!”
唐迎其实想说她饿两天也不会有事,但是婶婶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她吃的是爱,不是糕!
这里涂脂抹粉的,那里小厨房的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怯生生的伸头问:“百合莲子汤来了,小姐快些用吧!”
一眼看见方桌上已经空了的碗,不是四喜如意碗,却是个粉彩牡丹的,就知道不是二房的碗,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小姐没等……这个才是百合莲子汤啊!”
徐堂燕站着说:“吃过了!这个先放着,待会儿染秋松香几个也要喝的……”
“可……这是给小……小姐的……”
阮妈妈本就在徐堂燕前没脸了,一看这个拎不清的还来添堵,心一横干脆一巴掌挥过去道:“叫你放着就放着!四太太的话也敢驳?快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小丫头一脸委屈慌张,拎着食盒就向外走去,大约手挨了骂的缘故,一味低着头竟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一下,两下里都是一声哼!
抬头一瞧,竟然是程依依身边的丫头!
小丫头不认得她,不过一看穿着打扮知道是主子或来宾,愣了一下才跪下赔罪。
那丫头揉了揉胳膊抱怨:“拎着东西呢走路也不看道儿……”
她毕竟是随着主子来做客的,不好说太重的话。
而程依依一双眼睛却一刻没离开那丫头的脸,慢慢道:“这东西不是给小姐的?怎么又拎回去了?”
小丫头不抬头道:“小姐已经吃过了,这个……也凉了……”便向前走去。
“凉了?……”程依依微微侧头看看自己的丫头。
她的丫头便尾随而去……
她独自一人袅袅平稳的向内院走去。
唐迎大喜的日子,她又是特地请来帮忙的,照理也该穿红,只要不是正红,像玫红、枣红、橙红都是合适的。
但她毕竟刚脱了寡妇身份,便穿了一声檀香色的锦袍,只在袖口和领口镶嵌了一圈枣红色的缠枝莲刺绣,里面夹了金线和白珍珠,耳畔一对柿子红的南红莲花耳坠摇曳,倒显出格外端庄盛大的气质来。
口红也用了橙红色,配着雪白的脸庞,小巧的下巴和鼻梁,望之只十七八的容颜,她其实是比小秦氏更会打扮的女人,方才过来的路上她撞见沈近山了,正在吩咐管家做事,沈近山看见她的第一眼便顿隔了片刻……手停在空中抓了几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来。
两人没有交谈,只像钥匙插锁芯般深望了一眼,程依依含羞施礼,沈近山含笑还礼。
直到她走出几百米了,还能感到两道粘着的目光热辣辣的追随着自己,以至于她用好一会儿才让滚烫的脸颊恢复正常。
进得屋来,徐堂燕和唐迎都笑着招呼她。
“我过来看看四小姐打扮的怎么样了……”
唐迎说:“程姨母叫我珍娘就好了,四小姐是外人叫的……”
程依依微笑,南红耳坠映红了脸庞。
“珍娘可穿好了?吉时就要到了。”
徐堂燕说:“马上就好!只是霞帔上的穗儿挂了南珠金珠还有这孔雀石,有的带角,会刮着嫁衣上的珠绣……就不服帖了,也怪我当时只想着意头好,没想到这一层……松香!”
松香眼睛亮亮的大声应着。
“你一路上都要注意珍娘的霞帔,若是挂住了,及时理一理!”
程依依睫毛一闪:“我来看看……”
她的女红在贵妇圈里是有名的,绝对是心灵手巧又独特,这种问题在她面前应该不算问题。
“拿丝线来!要宝石绿的……”
松香哦了一声就捧着丝线盒子来了,程依依迅速抽出三根,在一根穗儿上先打个结,用香头轻轻一烧一捏就不会脱落了,然后右手灵活的编织起来,很快就将有角的孔雀石缠上了。
她边绕又编的说:“金珠南珠不会刮,主要是这有凸起的地方,我半刻钟就能好……”
说话间已经好了一个,徐堂燕一摸,丝滑的,果真不再刮了。
不由佩服道:“真真一双巧手!我是比不了的……谁娶了你谁有福气……”听了这颇有深意的话,她手里顿了顿。
这样唐迎的头也可以继续盘着,一点也不耽误功夫。
过了一会儿程依依才淡淡说:“上不了台面的小技,既为了打发时间,又是博一点虚名……真正有福的是四太太这样的。”
屋里静下来,只听见妇人们的呼吸声和丝线细琐的摩擦声。
唐迎从菱花镜子里看她的脸,似乎眼中盈盈有些水汽。
“程姨母……”
嗯?她在镜子里看她,眼睛里盛了很淡的哀愁,我见犹怜的。
若不是见识过她的固执和强硬,唐迎几乎以为她就是这样文弱的女人了。
此刻屋里只有最贴身的仆妇在,唐迎极轻的说:“沈氏二房一向不太平……以后,二房的事情就要靠您了……”
她低下头编着,并没有说话。
镜子里唐迎还看着她,等她回应。
她又抽出三根丝线,手里捻着似不经意却郑重道:“好,四小姐!”
这是一个正式的承诺,也有点像交接仪式。
唐迎说这话便是摆明了支持她的态度,她的回答也是慎重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