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三个字宛若虚无缥缈的水雾洒在夏乔的心头,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拨开他的手,仰头,小杯子里透明的液体像烧了火苗似得往她喉咙里钻。
好辣,也很想吐。
夏乔一脸苍白,眼睛空洞得灰蒙蒙的一片,依稀眼前有个幻影,不过,她才不会相信那会是程嘉木。
自嘲地笑笑,转身。
.......
“呀,嘉木!”夏乔身子一晃,是白雪焦急的声音。
这两个字扎扎实实地飘进了她的耳里,她回头,拨开眼前的浓灰,才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儿子,你——”白雪慌张地跑到程嘉木面前,不一会儿,又被他身上的血吓得惊慌失措,“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有血?司机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程嘉木的眼始终落在夏乔身上,看着她的无动于衷,心里像是被根针刺下一般。
他转头笑得有几分疲惫,“妈,您哪这么多问题呢?”
“你这孩子,你整天不见人影,现在还嬉皮笑脸的!”白雪的声音压的极低,身后就是夏乔,也怕夏乔会多想。
夏乔今天的表现太淡定了,作为一个新娘子,不仅撑起了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而且处处表现的很识大体,程家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可是,夏乔心里在想什么,白雪又如何知道呢?
程嘉木越过白雪肩头,盯着夏乔,走过。
“怎么不说话?”
他轻声问,如若她问,他一定会解释,一字一句,一字不漏,自然也包括了贝贝的身世。
夏乔仰起脸,一头白纱却没有她的脸色来的惨白些,“有点累了。”
夏乔喝了不少酒,可这酒也浑然间醒了不少,一场婚礼下来,她身子累,心更累。
“我送你回去。”程嘉木伸出手,夏乔就像随时会消失似得,让他忽地一阵心慌。
总要带她回家才安心,不然,他真不知道夏乔会不会又像五年前那样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夏乔垂了眼,脸上强扯出几分笑,“爸爸在里面陪几个叔叔伯伯,你也去吧,他们很想见你。”
那几个叔叔伯伯都是医学界的泰斗,程家虎父无犬子,程嘉木年纪轻轻的建树让他们赞不绝口,这趁着办喜事,也想见见这老程一直挂在嘴边的儿子。
“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回来也不迟。
程嘉木心里这样想,但夏乔比他的话终究是快了一步,抽回手。
冰冷的空气撞击着程嘉木的掌心,手心里仿佛还留着夏乔手腕的温度,只不过,很快,渐渐被冰冷盖了一层。
顾回眸不知跑哪去了,一直不见踪影。
不过,夏乔心里庆幸,虽然很开心顾回眸为她挺身而出,可这样丢脸的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夏乔也是不愿意让顾回眸看见的。
那是她仅有的一点点自尊。
夏乔深吸口气,“不用,我打车回去,累了,想静一静。”
说完她就连白雪都没看一眼,穿着高跟鞋的脚竟然依旧是健步如飞,头纱在明色的灯下飘起,却又被夏乔一把撤下,拎在手中。而她的头发,也一并垂了下来,墨色的长发摇曳在雪白的背上,于夜色中,渐渐消失。
程嘉木心里倏地一痛,脚不听使唤想要追上去。
“行了,别追了。”白雪拉住程嘉木,沉声道。
程嘉木不解,“妈,她这样会出事。”
“你这样我才觉得要出事!”白雪大声道,脸色明显没有比刚刚的好。
程嘉木扯了扯嘴角,“她还好吧?”
饶是心里知道是什么答案,但终究还是旁观者清,程嘉木更想知道夏乔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哭。
哭?
程嘉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词,夏乔一直都是坚强的,小时候,摔破了膝盖都没哭过,不像其他娇滴滴的小女生,动不动就是两行热泪把撒娇当成是女孩子的特权。
可是夏乔好像从未使用过这个女孩子的特权,她比一般女孩子特别,甚至于更像个男孩子,打架常有她的份儿,不过,那也只不过是,那些事都和他自己有关。
想到这,程嘉木心里愧疚越来越深,再抬眼,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钻进了计程车,消失不见。
......
白雪看着儿子忧思的神色叹了声,“她怎么会好!”
这场婚礼如果不是有程嘉铭压着舆论,还不知明日媒体会怎样报道
而夏乔真真儿地做好了一个豪门媳妇的样子,举手投足的优雅,却让白雪看不清夏乔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虽然一心维护程家的面子,可人就是这么矛盾,她和夏乔生活了二十多年,也知道她的脾气,她更希望夏乔能轰轰烈烈地闹一顿,让自己心里舒服些也是好的。
程嘉木嘴角一僵,沉默着收拢了拳头。
白雪拉着程嘉木的袖子想起了什么,“怎么样,贝贝找到了么?”
程嘉木摇摇头,“没消息。”
“那怎么办啊?”白雪急了,这一天脑子里不仅仅是夏乔的态度,而贝贝的事也占着她的心。
从未感觉这么累,一边是儿媳妇,一边是儿子。这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忽然消失的定时炸弹,能不让她揪心么?
程嘉木拍了拍她的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局也有认识的朋友,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可...孩子这么小,会不会...会不会...”白雪心里还是更疼孙女的,这会儿,听着这没消息的话,又忍不住抹眼泪了。
“妈!”一记声音抢断白雪的话。
不是程嘉木,而是从后面出来的程嘉铭,一身黑色西装,刚硬冷峻。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边我也派人去找了,没什么事就先回家吧。”程嘉铭站在程嘉木身旁,看了眼他脏兮兮的衣服,没管,而是先劝着白雪。
白雪叹了口气,“那些人靠谱吗?”
程嘉铭呵呵笑了声,“妈,您这话是看不起你儿子了。”
“你...”白雪被呛了声,“堂堂大总裁,谁敢看不起你。”
程嘉铭抿着唇,神情阴郁了些。
白雪也知道大儿子的脾气,冷漠的和小儿子不相上下,这受不了一左一右俩冰山的冷冻。
挥挥手,“嘉木留下来陪我吧,嘉铭忙了一天早点回家,待会我带着你爸就回去了。”
程嘉铭点了点头,却转身。
走的是往大堂里面电梯的方向,白雪不解,大声问道,“嘉铭你不回家?”
自打大儿子结婚之后,他们和程嘉铭便不住在一起,程嘉铭在城郊有一幢别墅,可据那边负责打扫的人说,那平时也冷清的很,就连程嘉铭都很少见,更别说是女人了。
白雪心想着,这林思尔,好像今天该出来了吧。
叹了口气,也是一段孽缘。
程嘉铭心情不错,解释了句,“今儿累了,就在楼上住了。”
这酒店本就是他投资的,在顶楼,常年有一套总统套为他留着,据说那里已经成为了程嘉铭经常休息的地方,就连自己的衣柜也搬了过去。
白雪没追问下去,放程嘉铭去休息了。
程嘉铭进了电梯,三十层,电梯滴地一声停了下来。
他打开房门,朝着卧房走去,窗外是璀璨的夜色,程嘉铭踩着浮动的窗影,呼吸间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熟悉的味道。
......
楼下大堂,白雪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俩,一个都不让我省心的,还是女儿好,瞧和尤谦恩爱的。”
尤谦是随后赶来的,一直护在嘉涵身边,两人甜蜜的就像刚结婚似得,两块糖黏在一起。
程嘉木面色一深,闪过一丝不自然“妈...再不省心,我们也都成家立室了,也了却了您和爸的心愿不是?”
“就你会说!你这叫了却我们的心愿啊,还不把我们气死才怪!”白雪指了指程嘉木衣服上的血渍,“你给我说说,这是哪里来的。”
程嘉木淡淡一笑,“不是我的。”
“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当然不会是你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贝贝的事到底什么时候给夏夏说啊,这纸包不住火啊,马上这家都要烧起来了。”白雪很急,夏乔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临界。
程嘉木搂着白雪的肩,母子俩靠在一块,“妈,贝贝的事,等找到贝贝我就坦白,至于我身上,真的只是意外。”
“哼,发生在你身上的意外还真是多。”白雪翻了个白眼,这儿子竟然也敷衍她起来了。
程嘉木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味,搂着她往里走,“是是是,我就是在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啊,车祸?那你有没有伤着自己啊?”白雪立马停下,拉着程嘉木的手臂左看右看。
程嘉木抽回手,摇头,“不是我受伤,是我刚好赶上一起车祸,和司机一起把人送去了医院。”
可偏偏那个受伤的人失血过多,还是个熊猫血,这十万火急的事情,程嘉木作为医生也无法置之不理,在医院忙活了许久,和司机一起,也忘记了时间。
这夜幕降临,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可是,还是晚了。
白雪这才放了心,一拍程嘉木的脑袋,“你这孩子,是要担心死我!就算不会来也给我打个电话啊!好歹给夏夏说一声,今天我和嘉涵都不知道为你说了多少好话!”
可是白雪哪里知道呢,夏乔这固执的脾气不是光是好话就能敷衍的。
程嘉木点了点头,“我自己的老婆自己哄。”
“知道就好!”白雪嗔了他一眼。
还算通透!
程嘉木笑笑,“所以,你的老公现在也需要你去照顾了。”
白雪失声笑起来,一股子烦闷也被程嘉木哄好了。
这边,程锦鹏心里憋着一股气,听着老友们一直在说程嘉木程嘉木,就算说的是溢美之词,可这儿子今天可是玩出了大事,也够让他丢脸的,就算老友们夸得再好,他也都只是点点头,“就这样吧,我的儿子什么尿性,我还不知道?”
什么尿性,那就是个古怪脾气,到底像了谁呢?
程锦鹏喝了酒,想得也就多了些。
想着想着,耳边笑开了,“这小伙子俊俏啊,长得跟你爸年轻的时候可不相上下。”
“叔叔伯伯过奖了,爸爸年轻的时候可比晚辈俊朗多了。”
谦顺的话落在程锦鹏耳里,他迷茫的脸一抽,哼了声,“可不是,想当年我可是玉树临风。”
“臭美把你,老程啊,你这儿子年纪轻轻就这样成就,以后前途无量啊。”
“以后还得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多多提拔,今日嘉木没能来得及给各位叔叔伯伯敬酒,现在以茶代酒,敬叔叔伯伯一杯。”
程嘉木拿起一旁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各位叔叔伯伯也是过来人,知道做医生的,对喝酒这事儿始终是很严谨,就连几个老的也不敢多喝,不像程锦鹏嘴里一直嚷着,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伙人喝了一杯水酒,便散了。
“爸,醒了,别装了。”程嘉木和白雪送了客人返回,便对着趴在桌子上的程锦鹏说道。
声音不高不低,睡着的男人耳朵动了动,一句鼾声想起。
“嘉木,你在说什么,你爸都醉成这样了,还装什么?”白雪不解,这儿子就一眼看出来了?
她这个枕边人可真真看着老伴儿醉了呀,尤其是这浓厚的烟酒味,真想打喷嚏!
程嘉木冲着白雪耳朵轻声说了几句,白雪忽地回头叫到,“夏夏,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夏夏!”程锦鹏忽然坐了起来,这眼里哪里有醉意?
程嘉木无奈摇了摇头,白雪更是生气道,“好哇你这老头,在人面前装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真醉了!连老婆也骗,你是不是今晚不想进门了?”
老夫妻的话总是说的这样露骨,又有什么呢,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再过一阵子又是结婚纪念日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也没什么害臊的。
程锦鹏老顽童一个,抖着眉毛,没看见夏乔,生气道,“瞎叫什么,夏夏不在!”
也只有夏乔能激起程锦鹏注意了。
白雪佯装不开心,“哟,儿媳妇不在,连老婆儿子都不愿意看了?你这作给谁看呢!”
这眼看就要一言不合吵起来的架势,程嘉木连忙挡在中间,“爸,今天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说到这个,程锦鹏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说对不起,只不过这一声,不用对我说,你真正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夏夏!她今天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锦鹏始终是站在夏乔这边的,想比对程嘉木的态度,反而这个儿媳妇这个女儿才是个宝。
“我待会就给她认错去,今天好歹也是个大喜日子。”程嘉木心想,夏乔应该不会在爸妈面前给他脸色看。
可当他一连几日都没和夏乔说上一句话,这才知道,他想错了。
程锦鹏哼了声,“什么大喜日子,孩子老婆都要丢了,喜什么喜!?贝贝呢?”
想起了贝贝,这个可爱的乖孙女,不会还没有找到吧?
程锦鹏心里咯噔一声,“你不会还没找到吧?”
程嘉木面色黯淡,点头,“还在找。”
程锦鹏也是喝了酒的,脾气大,一手抄过桌上的烟灰缸投了过去,“孽子,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烟灰缸到没有朝着程嘉木的头打去,而是砸在了他的胸腔,闷闷的一声响,程嘉木的心也实实在在地像是被砸中了。
白雪慌了下,忙说,“程老头,你干嘛,没事打孩子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瞧你把他宠成什么样了,做的都是些什么糊涂事!”程锦鹏气得直咳嗽。
五年前忽然抱回了个孩子,真糊涂。
把老婆弄丢了,真糊涂。
五年后,有了孩子,有了老婆,可这婚礼又出了岔子,难道这不是天理循环吗?
如果不是这孩子荒唐,又怎么会有个孩子?
更何况,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孩子是谁的,可偏偏一直瞒着夏乔,众人苦苦挣扎,心里也是不好受。
特别是程锦鹏,这五年,他一直很想念夏乔,也盼着她快回来,这现在,这不是活生生又要把她逼走的节奏?
程锦鹏心里泛起了浓浓忧伤。
“我宠儿子哪里错了,嘉木从小性子就孤僻,我对儿子好,有错?”白雪也生气,要和程锦鹏吵起来。
程锦鹏指着一旁不做声的程嘉木,气得心门气短,“你看看你看看,当初要不是把贝贝带回来,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就让孙女留在外面不成?”白雪觉得一向稳重的程锦鹏说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地还在后头,程嘉木性子冷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会说出这番话,也在情理之中。
可足足震惊了二老,“当初我说不要这孩子,是你们拦着我,说血浓于水,当初就已经料到的结局现在再后悔是不是太可笑了。”
“不要这孩子?程嘉木,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一条生命,说不要就不要?”程锦鹏绝非刚刚那个意思,只是斥责程嘉木不负责。
程嘉木淡淡道,“所以,既然做了,就要负责到底,贝贝是我的责任,夏乔更是。”
“好好好,你知道就好,不过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不管贝贝今后会怎么样,你都不能和夏夏离婚!”程锦鹏冷呵。
强势的想法倒是和程嘉木如出一辙,“爸,这个你放心,要离婚,不可能,除非我死。”
“你!好端端的大喜日子,又扯到死,你存心就是想气我不是?”
程锦鹏气得脸色铁青,儿子一直没出现在婚礼上,他已经憋得一肚子气,这会孙女没找着,儿媳妇又可能随时会离开的样子,他怎么能不气?
程嘉木没再和程锦鹏斗嘴,叫来了程嘉铭的司机,把二老送上了车。
而他,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一笔巨款,连闯十几个红灯才到了家。
夏乔一回家,胡乱地洗了个澡便睡了,睡觉前没忘了锁门,以至于程嘉木在外面站了一晚上。
这个觉,睡得有些艰辛,夏乔头疼欲裂,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
还是那间房,时间却回到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