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赵荣起得床来,洗嗽完毕,就往东城指挥司,到了府衙,见到魏阙、邢捕头还有宋师爷,嘱咐再三。三人点头,而后自去乔装打扮,化作成一四方郎中、一卜卦先生、一卖糖小贩,便令三人出了府衙去到城中打探消息。
至于赵荣本人,用过早膳,便信步街头,走了一阵,闻得前方有鞭炮火铳之声,循声而去,却见街坊人来人往,原来是那五味店架搭灵棚,办理丧事,只见棺身前置有一张高脚方桌,左右铭旌,棺前点一盏随身灯。
两个道士正敲打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灵前,白幡乱飘,旁架一锅,一人正往锅内扔些纸钱纸银锭焚烧。
棚下又有多张方桌,围坐着众多乡人。
赵荣近得前去,有识得者告知吴家人。一个男子上得前来,单膝点地。赵荣急忙架扶起男子,乃是吴有才兄长。
赵荣劝慰再三,拉过一旁,询问五味店伙计可在?吴有才兄长点头,赵荣烦劳吴有才兄长去唤伙计前来。
吴有才兄长满面疑云,不便多问,转身去了。
须臾,吴有才兄长与那伙计过来。那伙计约莫二十出头,一脸憨厚之相,战战兢兢见了礼,兴许是出娘胎未曾见过大官儿,很是胆战。
赵荣轻声问道:“你唤甚么名儿?”
那伙计道:“回……回大人话,小的钱小九。”
赵荣道:“钱小九,你且将你掌柜近日举止行径细细说来?”
钱小九迟疑道:“掌柜近日并无异常举动,小的不知说甚为好。”
赵荣只好耐着性子,温声细语的问道:“你不曾住在五味店中?”
钱小九道:“小的家便在附近,家中尚有四口。掌柜看中小的手脚勤快,便雇了工。小的白日帮忙料理买卖,上完铺板后便回了家。有时或去湖州提送些货儿;有时掌柜外出,小的便守在店里。”
赵荣问道:“吴掌柜平日做些甚么?”
钱小九茫然道:“只是守在店中做些买卖。”
赵荣道:“平日与他往来的是些甚么人?”
钱小九道:“掌柜为人热情,来往店铺之人甚多。”
赵荣道:“本官所指那私交甚好之人。”
钱小九想了想,道:“私交甚好的朋友,有王员外老爷,有学堂伍谦伍先生,还有城里做绸缎生意的宋老爷。”
赵荣问道:“那朱老爷姓甚名何?甚么模样?”
钱小九道:“宋老爷唤作宋明礼,身宽体胖,相貌堂堂,乃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员外爷,只是甚少来此。”
赵荣道:“这几日,店中可有异常?”
钱小九思索片刻,摇头道:“并无甚么异常。”
赵荣道:“你家掌柜暗中与柳氏可有往来?”
钱小九不敢多言,看了看吴有才之兄。
吴有才兄长听得真切,道:“大人令你言,你当如实言来。”
钱小九忙道:“掌柜确曾与那柳氏有所往来。”
赵荣道:“前夜,你何时离开店铺?”
钱小九道:“天黑即上板打烊。而后,小的便回家去了。”
赵荣道:“可见得那柳氏来?”
钱小九摇头道:“不曾见得。”
赵荣道:“你且叙说昨日大早情形?”
钱小九道:“小的每日都早早赶来,昨日亦如平日一般。来得店内时,正见得掌柜在账房之中。”
赵荣道:“他在账房内做甚?”
钱小九摇头道:“小的不知,此等事情小的不敢多问,自去扫地卸板。不久,掌柜出来,小的见他身着衣袄,头戴皮帽。掌柜见着小的,说道:‘小九,我出去一时,你且好生照看店铺。’小的应声,掌柜便去了。”
赵荣又问道:“你可知掌柜去甚地方?”
钱小九摇头道:“小的不知,掌柜也不曾言过。”
赵荣点点头,拈着胡须,问道:“你可曾察看过掌柜房间有何异常?是否少了甚么物什?”
钱小九皱眉思索,道:“似乎不曾少了甚么。”
吴有才兄长忽插言道:“大人,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荣道:“何事?”
吴有才兄长道:“我兄弟二人清点家弟财物,发现其钱箱中并无甚么。家弟经营多年,且生意兴隆,箱中绝无无钱之理。其中颇为可疑。”
钱小九惊道:“怎的无钱?掌柜每日清点账目,赢利必存入箱中。”
赵荣道:“你怎的知晓?可曾亲眼见过?”
钱小九道:“小的见过,每逢领取月钱,掌柜都是从箱中取出。前日回家之际,小的还见到掌柜将钱存入箱中。”
赵荣道:“那箱甚么形状?且引本官去看。”
吴有才兄长忙引赵荣入得店中,来到后院卧室。但见室内靠墙竖有一个大木柜,开启木柜,下层有一箱,高约一尺,长短一尺半。
吴有才兄长用一铜匙,开启了箱子,甚为沉重。原来竟是铁箱。箱中除了几本账册,别无他物。
吴有才兄长道:“钥匙乃从家弟尸首中得来,我与三弟,以及族中几位老者,一同开启此箱,只此几本账册。”
赵荣拿过其中一本,随手翻阅,果是一些出进账目。而后又看一本,亦是一些借贷账目。吴有才兄长叹道:“皆是些账目。”
赵荣道:“是否另有存藏之处?”
吴有才兄长、钱小九皆摇头道:“不曾有的。”
赵荣沉思不语,眼盯着那钱箱。箱中无钱,这钱必是另存一处无疑,此处必是他人不知晓之处。
或是这钱已被他人取走?
那夜,柳氏来此,莫非不是苟合,而是为了钱财?
故而引发争吵。吴有才死因亦与此有关。莫非此便是凶案缘由?那最后得利者究竟何人?
此人必是真凶!
前者推断真凶为王员外,似难以成立。一个小小五味店铺,能有几多钱财?王员外乃是大户,家中自不缺少区区银两,况且王员外为人慷慨,四方施舍,怎会贪图如此小利?如此言来这王员外不是真凶,真凶另有其人?
吴有才兄长见赵荣久久不语,道:“大人,何以对家弟情形如此关注?”
赵荣低声道:“其实令弟并非意外溺水身亡。”
吴有才兄长惊道:“非意外溺水身亡?”
赵荣道:“他乃被人谋害。”
吴有才兄长、钱小九听完大惊失色。
吴有才兄长悲道:“真凶何人?”
赵荣道:“府衙公差正在侦缉查寻。”
吴有才兄长道:“真凶为何谋害家弟?莫非为了家弟钱财?”
赵荣摇头道:“其中缘由尚不清楚。”吴有才兄长恨得咬牙切齿、顿足捶胸。
赵荣眼前忽然一亮,探身望去。吴有才兄长、钱小九惊讶不已,见赵荣脸色怪异看着那钱箱,茫然不解。只见赵荣伸手进去,抚摩铁箱。又收手回来,摸着外表。吴有才兄长醒悟,原来赵荣在丈量箱子尺寸。
赵荣收手道:“这箱子颇为蹊跷,其中必有夹层。”
钱小九疑道:“大人怎的知晓?”
赵荣道:“此箱外尺寸与内尺寸有所不符。打开便知分晓。”
吴有才兄长以手试探,果然如此。赵荣惊道:“这其中必有机巧,且细细寻找。”用手触摸,于底角摸得一簧舌,用手一扯,箱板竟分为两半,现出底层来。其中分有多格,格中有几吊铜钱与零碎银两。
吴有才兄长惊道:“不想竟有夹层!可家弟家财怎的只有此些?”
赵荣道:“本官亦如此思想,想必其中另有缘由。”
说罢,去翻那账目薄,未见有大笔钱两借出账目。莫非另有夹层?
赵荣让吴有才兄长、钱小九四下搜索。前后几遍,未发现有可疑之处。临出门之时,赵荣摸出香囊,递与钱小九,令他辨认。钱小九看罢,当即摇头,表示未曾见过此物。
赵荣告别了吴有才兄长,出得吴有才五味店,沿街而行,低头思索。这两桩命案究竟是何缘由?又有何牵连?
柳氏与吴有才私通,柳城怨恨,心起杀机,诚然说得过去。那李龙见财起心,谋财害命,亦有可能。惟有那王员外无行凶动机,却怎与之牵连扯上?
莫非这其中另有其它缘由?
正思索间,赵荣感觉异样,身后似有人跟随。赵荣不动声色,依然不紧不慢前行,于一拐弯处偏首回瞟,隐约中果然见得一人,巴头探脑,诡秘窥视。
赵荣诧异,暗道:“果不其然,真凶另有他人。”
思量那真凶必是胆怯心虚,见衙门迟迟不肯结案,担心事发,故而暗中跟随,打听赵荣一行之行踪。
若查得此人来历,必能知那真凶。
赵荣有意引那人入得当街,转身望去,却已不见那人。四下张望,哪里有人影?赵荣心中疑惑:莫非是我眼花多心不成?
赵荣思前想后,不得其解,回到府衙。李五常迎上前来,轻声道:“赵大人,有人求见。”
赵荣疑惑,正待开口询问。只见旁边闪出一人来,是一年轻后生,穿着俭朴,乃一小贩。那小贩惶恐施礼道:“小人邓文若,有事禀告大人。”
赵荣细看,小贩约莫二十一二岁,憨厚本分之相,便和气问道:“你有何事?”
邓文若道:“小人闻听店家掌柜说,大人正在查寻城中命案,特来求见。”
赵荣奇道:“莫非你知晓甚么?”
邓文若道:“小人欲告知大人,昨日大早,小人曾见过那五味店吴掌柜。”
赵荣惊道:“你见过吴有才?”
邓文若连连点头,道:“正是。昨日大早,小人曾见得吴掌柜入得王大善人宅中。”
赵荣喜道:“可是那花堂?”
邓文若摇头,道:“乃是王家大宅。小人亲眼见得吴掌柜进得宅门。开门之人是王家家人王福。不想午后便听得吴掌柜死了,真是蹊跷。”
赵荣问道:“你可曾见他何时出来?”
邓文若摇头道:“小人只是路过时无意见得,其余的事便不知了。”赵荣大喜,谢过邓文若。邓文若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