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这出帝国东陲近年来最引人瞩目的风波逐渐拉下帷幕的时候,却有另外一场风暴正在悄然无息的酝酿着。
斯诺伦领与弗塔根领相接壤的罗塔伯爵领上,一场迟来的战争正在上演。
当罗塔伯爵冈瑟和其子安德鲁回到自己的领地,依照惯例解散军队后,已经离开他的领地、预备到白马城解散的两万大军又在本尼迪特克的率领下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直接把罗塔城堡团团围住,罗塔伯爵冈瑟和他的家人不仅被堵在城内,而且连再次召集领内农民作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该死的本尼迪特克!”
冈瑟伏在城墙堞口上,恨恨的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的军队,尽管心中恼怒,却无计可施。他现在忍不住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心存侥幸,认为路易公爵和本尼迪特克不会找他一清两年前的旧账。他早就该知道,自己待在斯诺伦领,终归会是路易公爵和本尼迪特克的眼中钉肉中刺。
“父亲!”安德鲁匆匆忙忙的跑上城楼来,他现在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比起之前在弗塔根领的潇洒倜傥,眼下的安德鲁和那些战场上最微不足道的小卒子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的信使冲出城去了吗?”看到儿子,冈瑟不由满脸希冀的问道。
然而安德鲁的回答却是低头沉默。
于是冈瑟脸上的希冀转眼之间又变成了失望。
“那就没办法了。”冈瑟苦笑一声,笑容中还带着几分自嘲,“呵,其实就算派出了信使又怎么样?现在费格拉夫一定不会,也不敢帮我们,何况他们过来还得再翻越一遍弗塔根领,时间上也很难来得及。至于诺斯维们……”
冈瑟下意识的把视线转向东方。
“与他们做盟友实在太可怕了,这个家族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把阿斯卡联盟拆骨吸髓,从厄伦以来,诺斯维家族就没有一个好惹的人。但是,至少他们对待下属和子民还是很不错的,安德鲁,如果城堡失陷,你就去投靠他们吧,诺斯维们会接纳你的。”
“父亲!”安德鲁叫了起来,“请您不要这么悲观,就算到时候必须流亡他乡,只要我们父子齐心,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不,你不懂,安德鲁。”冈瑟转过头来,悲哀的看着儿子,“诺斯维不会冒着和斯诺伦领决裂的风险接纳我们弗格斯家族,如果我出现在东陲领,那么本尼迪特克一定会要求诺斯维把我引渡到白马城,到时候,我们弗格斯就是举家俱灭。而你过去不一样,路易和本尼迪特克一定会想要我的人头,却不至于对你赶尽杀绝,如果只是你的话,诺斯维们还是可以坚持他们的立场的。”
“父亲……”安德鲁怔怔的看着冈瑟,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您准备和这座城堡一同灭亡吗?”
“这里是我们弗格斯家族世世代代的领地啊——”冈瑟抚摸着堞口,嘴角还带着苦涩的笑意,“我把弗格斯家族带到这一步,又怎么有脸继续勾结偷生呢?”
安德鲁还想说什么,可是冈瑟提前扭过脸来,抢先对他说道:“你去我们的财务库里,把有教会副署的那些地契和房契什么的都带走,那些东西能够证明我们弗格斯对这块土地的所有权,诺斯维会接受这个价钱的。但是,不要轻易想回来报仇,诺斯维不会愿意和泰姆士卡开战的。”
冈瑟都这么说了,安德鲁也彻底明白父亲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可是内心里的不屈让他马上就坚强了起来。
“我明白了,父亲,我会把弗格斯家族延续下去的!”
“嗯,去吧!”冈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用苦涩堆起脸上的笑容,默默注视着安德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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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主教阁下。”一名斯诺伦领的骑士走进营帐里,对本尼迪特克恭敬的报告道,“敌人从城堡里出来了,看起来是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有多少人?”本尼迪特克平静的问道。
“只有五百来人,但大部分都是骑士。”
“嗯,我知道了。”本尼迪特克点了点头,“就让阿德莱德的人去结束他们吧,传令阿德莱德,让他依托我们构建的堑壕用弓箭给予对方杀伤,不要弄出太大的伤亡。敌人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战斗力非同小可。”
“是,大主教阁下!”骑士向本尼迪特克行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开了营帐。
“大主教。”坐在本尼迪特克身侧的瓦特神父扭过身来,先向本尼迪特克微微鞠了一躬,然后问道,“我们围城才三天,照理说罗塔城堡里应该还有相当充足的物资才对,冈瑟不应该这么快就放弃固守的希望。我猜,冈瑟是要趁乱逃跑吧。”
说着,瓦特神父又指了指营帐外面深沉的夜色。“天已经黑了,时间和环境也给他提供了便利。”
“不,冈瑟是逃不掉的。”本尼迪特克摇了摇头,“他的目标太大了,一旦出现在边界隘口,不论是通往哪里,都会被发现,更何况眼下斯诺伦领的周边不是附庸就是盟友,他无路可逃。至于乘船离开就更加不可能,除非他想去白马城自投罗网。”
“看来您早有布置,那就万无一失了。”瓦特神父微微欠身,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问题了。
“不过,他也有可能是打算护送自己的家眷离开。”当瓦特表示没有问题后,本尼迪特克反而又开口了,“他应该也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儿子或者其他什么人离开,因而才要发动这么愚蠢的攻击。”
“那要派人去围堵追击吗?”瓦特神父连忙问道。
“不用。”本尼迪特克抬起了手,然后转过身,看向另一边一直不说话的泰格曼。
“泰格曼大人,您是战场上的宿将名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泰格曼没有反应,直到本尼迪特克的话都说完了好一会儿,他才很迟缓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主教。
“路易那小子就这样把两万军队都交给你了?他就这么信任你?”
“或许对您而已,这很难理解,但是信任这种东西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并且,也真的能够得到回报。”
泰格曼嗤笑了一声,视线压根就没有放在本尼迪特克的身上。
“我把我的信任给了别人,但是他们回报给我的却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所以,别和我提这种东西,你这样还没有被背叛过的人没有资格和我提这个!”
“恕我直言。”虽然泰格曼的话还是那样扎人,但是本尼迪特克却完全不为他的讽刺所动摇,“是您先背叛了阿诺德公爵,您把自己的信任变得廉价而不可靠,所以才会招致如今的放逐。”
泰格曼的面孔不由颤抖了一下,尤其是那个“阿诺德公爵”,更是像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那么,就让时间来见证吧。”泰格曼站起身来,径直朝帐篷外走去,“让我们来看看,信任是否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值得信任。”
本尼迪特克目送着泰格曼离开,对于对方的无礼始终无动于衷。
“看来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放逐,让这位前公爵的心情很糟啊。”瓦特看着泰格曼那英武依旧却风光不再的背影,不由唏嘘道,“我还以为,他在战场上说了那样的话,是已经完全承认了阿诺德公爵,并且泰然接受了这些事情呢。”
“他是接受了,但是这与他继续憎恨阿诺德公爵和那些背叛他的人并不矛盾。”
“请您指教。”瓦特弯下腰,非常恭敬的问道。
“接受事实和去恨一个人并不矛盾,实际上,只有在接受事实的前提下,才会真正去恨一个人。”本尼迪特克的目光依旧放在泰格曼的背影上,只不过他的眼神还是那样从始至终的平静,“有些人虚妄的说着不接受,但实际上他们的内心会去承认。而那些能够在接受现实同时又明确自己目标的人反而可怕,因为他们深切的明白自己的怒火应该向谁而发。”
“那么,他还有机会吗?倾泻怒火的机会……”
“我不希望他有。”本尼迪特克闭上了眼,“然而,如果时间证明我们今天的决策是错误的,我们是把一个可怕的敌人拖下了他的权位然后再将这权位送与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敌人,那么,他或许会有机会。”
瓦特沉默了,他细细咀嚼着大主教的这句话,体会着其中的意味。
而在他沉思的这会儿功夫,营帐外又有一名骑士走了进来。
“大主教阁下。”骑士单膝跪在本尼迪特克面前,然后向他呈上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冈瑟·弗格斯已经伏首。”
本尼迪特克没有去接那个匣子,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没能俘虏吗?”瓦特马上明白了导师的意思,代替本尼迪特克问道。
“是的,冈瑟提出了决斗要求,特雷维尔家的夏尔接受了这一要求,在正式的决斗中杀死了冈瑟。”
“看来他是不希望被生擒啊——”瓦特叹了口气。
“如果他能活着回到白马城,我还可以答应他一场公正的审判。”本尼迪特克睁开了眼,“不过,既然这是他所求,那么就随他的愿吧。冈瑟的首级不必示众,和其他战死的骑士一同埋在这里好了。”
“是。”骑士微微躬身,然后站起来捧着匣子退出了营帐。
“现在可终于是把内忧外患给解决干净了啊!”瓦特长舒了口气,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斯睿文领了吧,您有什么打算吗?”
本尼迪特克注视着瓦特,他那平静的注目反而让瓦特全身不适。
“我接下来打算回普洛西大圣堂,为了辅佐公爵大人,我的经卷已经被搁置很久了。”本尼迪特克站起来,不顾一脸错愕的问题,朝营帐外缓缓走去,“而你既然如此关心政事,那么就继续辅佐和帮助公爵大人吧,他还年轻,需要一个人帮他。有些事情,维拉妮卡夫人是不方便出面的。”
瓦特不由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导师,把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