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诺德·斯凡·费格拉夫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份美景了。
年轻的阴郁堡伯爵,这时正在亲卫们的围绕下,坐在马扎上,面无表情的望着正前方的敌军。
他没有着甲,因为父亲指定给他的首席辅佐家臣,汉克斯顿男爵哈珀·戴维德如此对他说:“身为一军的统帅,无需亲自上阵杀敌,一旦战事发展到需要主帅亲自上阵的地步,那么这场战事本身就已经输了。”
而这位教导阿诺德主帅上阵无需着甲的家臣,深受他父亲冷山公爵泰格曼·费格拉夫信任的汉克斯顿男爵,却胁迫着他,向自己的父亲举起反旗。如今父子双方刀兵相见,阿诺德这边的六千兵力,几乎都是由哈珀男爵提供的。
“敌军的阵型分成了三段,看起来是打算从左右两翼包抄我们,不过我军的右翼靠着伊莲娜湖,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阿诺德的身旁,骑在马上的哈珀男爵给出了自己的战场判断。不过年轻的伯爵在老人的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一点一滴对战事的担忧。
这不奇怪,阿诺德早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战争,只是一出闹剧而已。
悲哀的向四周环视了一圈,阿诺德看到的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士,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穿着铠甲,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还滑稽的坐在一只小马扎上。
阿诺德手下的贾德森·加西亚骑士注意到了主君的目光,他皱起眉头,双脚轻轻夹了夹马腹,来到哈珀面前。
“男爵先生,为什么伯爵大人手上没有剑?领主没有剑,又要如何指挥军队呢?”
哈珀冷冷的瞥了贾德森一眼,因为对方是为数不多直属于阴郁堡的骑士,所以哈珀没法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把他从阿诺德身边调走。
“伯爵大人还年幼,指挥的重任尚且不需要他来承负,战事由我来把控就好了。而且,为主君分忧,不正是你我的职责吗?”
贾德森还想开口,哈珀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加西亚骑士,看来您非常愿意为主君分忧,既然如此,左翼防线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严守,那里可是我军的关键。”
贾德森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哈珀这时明摆着要让他陷于战场的险境。作为一名骑士,贾德森带的士兵本就不多,而哈珀却要他负责最难防守的左翼防线,这几乎是巴不得要他死在敌人的铁蹄下。
“加西亚骑士。”就在贾德森要发作的时候,阿诺德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少年人的稚嫩,虽然年轻,但很沉稳,“您的忠诚我铭记于心,但是,请您按戴维德男爵说的去做吧。”
贾德森疑惑不解的看向阿诺德,却正对上少年那双沉静的双眼。
“和自己人争吵,可不算是忠诚的表现,如果您想要展现忠诚的话,就请您在我危难的时候,献上您的忠诚吧。”
“是,伯爵大人……”贾德森低下头,然后瞪了哈珀一样,径自策马向左翼去了。
“请您放心,伯爵大人。”哈珀一边目送着贾德森远去,一边意味深长的对阿诺德说道,“您不会有畏难的时候的,请您相信我。”
说着,他还特意看了阿诺德一眼。
“但愿吧。”可是阿诺德却没有去看他。
哈珀微微拧起了眉毛,阿诺德这样的冷静让他有些不舒服,或者说不安。他撇过脸,看向了自己的长子佩恩。
阿诺德的亲卫队长佩恩立刻领会了父亲的意思,他走上前,站到了主君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姿却在阿诺德头上投下了一道阴影。
“请您放心,伯爵大人。”年轻而英武的亲卫队长朗声说道,不过尽管他的口吻很谦卑,但是语气却并非如此,倒有些命令的意味,“我绝对会保护好您的安全的,就请您坐在这里,静候我们为您取得的胜利吧。”
阿诺德磨了磨牙齿,佩恩的这句话,他只能反过来听。
这个小动作哈珀等人自然是看不到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的义务,也只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了。
“敌人开始动了。”哈珀朝战场望去,正前方密密麻麻的冷山领军队果然分成三股,开始三面同时发动攻击,“中路是泰特斯·莱斯利勋爵的旗帜,他是冷山领最为勇猛的骑士,由他进攻中路,看来敌人是想尽快突破我军的阵线。左翼是约翰·方纳勋爵,他是公爵身边相当多智、同时也十分了解公爵心意的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避免直接正面硬攻左翼,而采取包抄的战术,阻截我军的退路。”
听着哈珀的话,阿诺德心中不由的有些悲哀,这一切几乎都是算计好的,站在最前线的,是直属于阴郁堡的骑士和他们的士兵,而躲在后面的汉克斯顿的军队,或者说,阴郁堡的直属骑士们都是被汉克斯顿的人给“挤”到最前线去的。
“那么右翼呢?”阿诺德向右翼望去,可是他周边都被那些高大的亲卫们围着,使得他根本看不见战场,“那里是谁。”
哈珀抿了抿薄窄的嘴唇,也不知道那表情是哭是笑。“那里是霍图堡男爵的旗帜。”
“嚯——”阿诺德不由冷笑了起来,可是这笑容中有带着几分悲哀,“是那个私生子吗?”
“请您慎言,伯爵阁下!”哈珀立刻呵斥道,“艾比盖夫人已经得到了公爵的承认,威廉男爵是得到教会承认的婚生子,是您合法的弟弟!”
“哼,随你的便吧。”阿诺德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他心知肚明,对上阴郁堡部队的,都是冷山领的干将,在五年前征服圣盔领时立下赫赫战功,挣取了极大名望的人物,而对上汉克斯顿军队的,却是霍图堡的军队——就霍图堡男爵的年纪来说,这只部队只能是来凑数的。
现在,阿诺德完全可以想象被亲卫们挡住的战场情况了,相比中路和左翼一定是在艰难的的和敌人厮杀,甚至防守阵线都成问题,而右翼,双方大概友好得都可以一块儿坐下分享干粮,然后对中路和左翼的战况评头论足。
虽然看不见战场局势,但是士兵们厮杀和喊叫的声音仍旧可以传到阿诺德的耳中。这些声音和一般的战场没有什么区别,哪怕这场战争是如此可笑。
秋日的风吹在身上,带着些许的凉意,但是很舒服,阿诺德又没有着甲,这样怡人的天气本会是一个很好的郊游日。不过,现在身处战场的阿诺德只能感觉到寒意,日影渐渐被拉长,哪怕阿诺德看不见战场,他也可以从视线外的动静里,大概知道占据到底怎么样了。
围着阿诺德的士兵们开始收缩,他们所处的本就是一片高地,在敌军视野中是十分清晰的。现在这些士兵把圈子围得更小,阿诺德不禁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连自己周边的空间都不剩什么了。
“我军溃败了吗?”阿诺德突然开口问道。
哈珀转过眼珠,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但是眼神却显出了些微的诧异。
“很抱歉,伯爵阁下,我们辜负了您的期望。”
虽然是道歉,但是阿诺德根本不能从中听出任何的诚意,或者说,哈珀的语气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发展,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按照预定计划走到这一步,这位策划了这次叛乱的男爵反倒松了一口气。
多么可笑,一军的指挥官说到自己战败的时候,居然会轻舒口气。
“那么就投降吧。”阿诺德无奈的低下头,低沉的眼睛微微向阴郁堡的方向望去,“没有必要继续让生命消亡在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中了,您的计划中应该也不希望冷山领的人伤亡太大,对吧?”
哈珀盯着阿诺德的侧脸,这位公爵继承人表情很哀伤,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命运,还是为别的什么。
“我知道了。”哈珀点了点头,“那么,我将前往公爵帐前请降,这样耻辱的事,不应该由您来承担。”
“那还真是多谢了。”阿诺德的话里听不出丝毫的谢意。
不过,哈珀也不在意,他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佩恩,然后说道:“保护好伯爵大人,在战争正式结束之前,他还是你的主君,知道吗?”
“是的,父亲。”佩恩用力的点了点头,手就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我会用生命来履行我的诺言。”
哈珀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佩恩的说法有些不吉利,但是想到事情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利,他也不计较这些了。
老男爵带着几名骑士策马离开后,阿诺德扭过脸,看着身后的佩恩。他和佩恩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了,不过佩恩要比他大八岁,倒是他的弟弟,与阿诺德是同年出生,并且他们的母亲也就顺带着成为了阿诺德的乳母。
“道格呢?”他问道,“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佩恩稍稍低下头,阿诺德说的道格就是他的弟弟,也是阿诺德的乳兄弟,要说的话,道格才是阿诺德最亲信的人,本来佩恩亲卫队长的职务,也该是道格的。
“他被泰尔选中,得以成为一名荣耀的圣骑士了。”佩恩答道,同时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和父亲又何尝想做到这一步呢,“就在伊莲娜湖的另一边,佛肯瑞的修道院,他会终身虔诚侍奉耶拉德和泰尔的。”
“是吗——”阿诺德又叹了口气,“为了遵从公爵的命令,戴维德家甚至能做到这一步,把次子送进修道院,我真不知道该骂你们不忠诚好,还是该夸奖你们忠诚好。”
“抱歉,伯爵大人。”佩恩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稍稍松了下来,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忠于费格拉夫,忠于炙火骑士。”
“所以——”阿诺德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费格拉夫的当家一下令,你们就背弃了自己的主君,哪怕他是下一任的冷山公爵,未来费格拉夫家族的当家?”
“伯爵大人!”佩恩的手掌拍到了阿诺德肩膀上,他确实对阿诺德心怀愧疚,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如此纵容阿诺德发泄了,“请您慎言。”
“哼。”阿诺德冷哼一声,把脸又转了回去。
佩恩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阿诺德足够冷静,没有胡乱闹事,不过,当他抬起脸时,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状况。
之前被命令负责左翼防线的贾德森·加西亚骑士,正带着十几名骑兵,在朝这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