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两口气,她将慌乱的情绪强压下去,然后拿起梳子,一边不紧不慢地梳头,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柔声笑道:“吟九来了?快坐!姨母仪容不整,羞于见客,你且自便吧!”
嘴里这么说,宗主夫人警惕的目光却一刻不离铜镜中九千岁伟岸的身影。
九千岁也不在乎她是不是转过来对着自己,更不关心她是不是在铜镜里偷窥,冷冷地瞧了宗主夫人一眼,他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轻轻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这个外甥从小就寡言少语,身世惨遭变故后更是惜字如金,连性情也跟着大变。宗主夫人平素就看不透他,此时九千岁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冷冰冰地闭目坐着,她只觉房间里摆了无数大冰块,竟比逍遥山上的冰窖还要寒冷几分。
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这么强悍又悄无声息的逼迫,宗主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从铜镜中瞧着九千岁轻声问:“可是最近忙着操持云轩的婚事,太过劳累了?吟九啊,不是姨母说你,夫妻之间要懂得适可而止。女子如衣裳,宠不得。你对林……”
没等宗主夫人把话说完,九千岁便打断她道:“姨母也知操持婚事太过劳累么?怎地云轩大婚,姨母却无动于衷,从来都不去看一眼?难道,您不是云轩的亲娘?”
这话让宗主夫人浑身巨震,腾地一下站起身,她扭头看向九千岁。但见九千岁仍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她的心又渐渐落下去。
重新坐下,她有些尴尬地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云轩乃姨母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姨母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亲娘?”
“既是亲娘,为何从不关心云轩?”
“我……”被九千岁一堵,宗主夫人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颇为无奈地叹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紫儿因为要做你的药引,从小试遍百毒,我和你师父都觉得愧对她,所以均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难免忽略云轩。但你要相信,姨母也是疼爱云轩的。”
“唉……”轻叹一声,宗主夫人竟落下两行清泪:“只可怜我的紫儿,小小年纪尚未嫁人,就……”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嗤……”
这声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把宗主夫人吓得肝胆欲裂,而九千岁的话,更是让她哑口无言、如坐针毡,连眼泪都忘了要继续流。
寝室内顿时陷入沉寂,明明有两个大活人,倒是比死人的墓穴还要安静。
过了好久,就在宗主夫人以为九千岁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九千岁却突然开口道:“继续哭!”
“啊?”宗主夫人愣住。
“姨母不是最会装柔弱博师父的同情吗?以往每每在云轩面前,姨母也是一幅心力憔悴,无能为力的模样,搞得云轩明明从未享受过母爱,却对您愧疚得不得了,仿佛您的心疾,都是被他害的。眼下没有外人,姨母只管继续哭,看您的这套小白花理论,能不能打动本座,让本座也为您内疚一回,哭上一哭!”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尤其是九千岁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这般目中无人,饶是宗主夫人有再好涵养,此时也装不下去了。
“你今日过来是专门找茬的吗?吟九?你幼年丧母,你父皇虽看重你,但你从小就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从未有立你为太子的意思。从小到大,姨母和你师父含辛茹苦将你抚养大,其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便是当日你和紫儿解除婚约,我们也不曾刁难与你,这些你心中难道没数吗?难不成现在你娶了那妖女,就要六亲不认,做那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本以为自己这番声泪俱下的表述,定会引来九千岁的沉默,再不然,九千岁也会为自己辩解两句,说些道歉的话。不料,听完宗主夫人的话之后,九千岁的眼皮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依然冷冰冰道:“这理由不充分!”
“嗯?”
“本座说,让姨母试着寻了你的小白花理论博取本座的内疚,为你哭上一哭,姨母这理由显然不够充分。还是重来吧!”
总算弄明白九千岁在说什么了,宗主夫人大怒。她从梳妆台前走过来,用手指着九千岁道:“混账!这是你跟本宗主夫人说话的态度吗?你可还知道自己是谁?”
“说得好!”九千岁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一瞬间,如同无数染血重瓣曼陀罗在视野里盛开,满室都是奢靡又令人作呕的血腥。而九千岁的声音,比他的目光还要触目惊心。
“本座记得溪儿曾经说过一句话,本座很喜欢。她说,当你用食指指责别人的时候,其实有四根手指都对着自己。而当你用大拇指夸赞别人的时候,同样也有四根手指对着你自己。姨母?您这一生,可有夸赞过谁么?”凤目微眯,九千岁又道:“本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逍遥派的主子应该是本座,而龙家,不过是本座的家奴罢了。夫人可有听说哪朝哪代,谁家的奴才能骑在主子脖子上作威作福的么?
本座也记得,上次回逍遥派与龙姑娘解除婚约,本座为了不损害我逍遥派的百年清誉,专门去司刑殿主动领了跗骨钉刑,连黑白两位执法长老都说那刑罚委实太重了,我逍遥派数十万弟子亲眼见证,夫人难道以为那是您与宗主不刁难的结果?
再说,在本座心目中,您与宗主刁不刁难,与本座有何相干?
本座还记得,本座二次回到逍遥派,在逍遥山冰窖内练功逼毒时,龙宗主却率兵前来剿杀,险些导致本座走火入魔、心力憔悴而死。貌似还是本座的王妃及时赶到,替本座力挽狂澜清理了门户。若不是宗主乃本座授业恩师,当日又有云轩冒死替本座护法,只凭龙宗主以下犯上之罪,夫人觉得您还能站在这里同本座说话?
故,夫人不必跟本座提交情,本座也不认为自己欠了您和龙宗主什么。自本座记事起,本座便知尔等给本座恩宠,都是要回报的,而且是丰厚的回报。眼下夫人问本座可还知道自己是谁?本座也想问问夫人,您可知道自己是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