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年头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没套上一具行头看来无法入得定芳阁楼。我摸摸身上钱囊,里面剩下几块碎银而已,瞧这天色,已经是日薄西山,也来不及购置衣物。
既然如此,今日便来使一个妙手空空之策。
挠挠脑袋,四处打探,来来往往之人摩肩接踵,但身材和我相若者甚少。我虽然不及十五岁,可这两年身高骤增,走在街上颇有鹤立鸡群之感。要换取一身新衣裳,谈何容易。
也是命中注定,正当无计可施之际,有一个公子哥迎面而来。那人跟我一般高矮,身着蓝色圆领暗花襕袍,脚踏翘头履,颇为洒脱倜傥。我心中暗喜,在街旁拾了一块碎瓦片,紧紧跟随。待到偏僻处,突然暴起,一手持瓦片抵住他的腰间,一手掐住喉咙避免他呼救,故作凶狠道:“我乃伏虎山好汉,平日做些没本钱的生意。今日想与你结交为朋友,不知阁下是否愿意?”
公子哥涨红了脸,我才记得将他喉咙捏得太紧,于是放开手掌,他拼命咳嗽了一会,才胆战心惊嚷道:“大王饶命,小子最喜结交好汉爷。”整个人瑟瑟发抖,几乎瘫倒。
我差点笑出声来,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不如咱们找个地方亲近亲近。”
手里用劲,瓦片入肉,他吃痛不已,不敢违抗,任由我指挥。逛了一下午,我记得曾经路过一处着过火的废宅,于是命他穿过巷道,来到那里。那里果然悄然无息,正好办事,便逼他脱了衣裳和鞋子。
他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道:“大王,我不喜欢那调调。”
哪个调调,啥意思。稍稍一想,恍然大悟,一脚踢在他腿上,喝道:“不脱阉了你。”
当男人的,素来最怕此事,那公子哥一听,迅猛无比,脱得只剩下小衣。
“把小衣也脱下来!”
公子哥顿时眼泪鼻涕喷涌而出,啜泣道:“大王,要多少银两,我给好不,这万万要不得。”
我咬着牙,叉着腰,拼命忍住笑,然而抢劫啊,必须严肃点,于是吼得更加凶狠:“是不是要我动手才乐意?”
那厮涕泪满脸,终于缓缓除下了小衣,紧接着使劲捂住裆部。我脱下粗麻短褐,然后踏步向前,他举手捂脸,突然记起什么,赶紧一手回遮下身。
我哈哈一笑,一把将粗麻短褐撕成条状,搓成绳索将他反手绑在焦黑的柱子上。他似乎依旧误会,不断求饶。我干脆把小衣塞入他嘴巴,令他安静。
取了他的衣裳鞋子就地穿上,发觉有些许窄小。但毕竟无从选择,只好将就了。临走前,随便顺走了他的钱囊,且告知他,我会带几个人速速返回。公子哥立刻被我吓得不省人事,晕厥过去。
我兴高采烈重返定芳阁,刚才那龟公还在,他只认得衣裳钱财,哪里认得来往宾客,见我一身光鲜亮丽,忙不迭迎过来,引我入大堂。
忆往昔,每遭路过平康坊,我都要探着脑袋偷窥一番青楼里的动静。那时不晓得青楼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是常见各色男人热衷于此,便渐渐产生了憧憬,把进入那儿视为人生奋斗的目标。今日实现了愿望入得青楼,见得红灯绿酒,闻得浓香袭人,听得笙歌鼎沸,由不得头晕目眩。
老鸨堆笑询问,我晕头转向,不晓得该答些什么为好。老鸨见我是雏儿,心中暗乐,便自作主张,替我点了一席花酒,唤了两个姐儿作陪。我在外久了,自然知道她想占我便宜。只是公子哥儿的钱囊里面搁了两个金元宝,毕竟花别人的钱财不心疼,便随她乱点一通。
两个姐儿随后即到,我一瞧,大失所望,一个血盆大口故作妖娆,一个斗鸡眼不晓得瞄准何处。她们连话也不说,搂着我脖子就要乱亲。这两道嘴巴一张,臭气熏天,害得我几乎呕吐出来。我不知可以换人,只能命她们端正坐好,不准碰我。既然不用逢场作戏,她们也乐得自在,拼命喝酒吃菜,吃得比我还凶。几盘佳肴,我尚未动筷子,已经被她们挑走了好肉,剩下青菜。我气得发疯,最后唯有叫多几碗米饭,浇点茶汤勉强果腹。
其实呢,这两个姐儿也并非一无是处,问她们问题,这二人那是有问必答,绝不含糊。原来今晚定芳阁要选花魁,阁中几个貌美的红倌要排出座次。这群红倌琴棋书画皆有所擅,每人施展技艺,以博宾客欢心,赢取选票。宾客出资作为选票,一两银子为一票,而最终花魁自然需陪出价最高者共度良宵。
姐儿问我要不要出资作选票,我翻了白眼作为回应。这好端端的钱财,干嘛要拿来评选。再说了,纵情声色只是我的表面工作,为丈人解忧方是我来此的真正任务。
我坐在偏僻角落处,王海祐三人则选了大堂中央。他们被笙歌淹没,正笑逐颜开享受着齐人之福,却不知晓旁边有人要找他们的晦气。
戊时三刻,花魁选拔开始了,红倌们依次出场,施展才华。我见先前几个姿色不过尔尔,而且我压根不懂那些所谓才艺,不禁连连打着呵欠,深感无趣。那群宾客却兴奋不已,大呼小叫,纷纷出资投票。倒是王海祐不为所动,似乎心有所属。
一连出来八名红倌,她们表演完毕,已经是亥时一刻。我以为比赛已经结束,正待结果,忽然二楼有佳人缓步而下,她一袭素罗衣裙,长及曳地,显得身材纤如柔柳。她簪子上流苏溢彩流光,越发衬得四遭的莺莺燕燕黯然失色。只见一双媚眼顾盼神飞,一眼望过来,每个人恍惚间都觉得她在望着自己,魂魄倏然全被她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