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姐姐,你命真好,生在大户人家当小姐。”
可谓人比人,比死人,头一遭见识到大户人家的饮食,才晓得这人真的分出了三六九等。我昔日都活在了泥土中,素儿她们过的日子,那果真是神仙般的生活。我好羡慕她们,羡慕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
“噗哧”,小翠笑弯了腰,“老太太说你叫六子,错了,你该叫笨蛋。素儿姐姐本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后来得了老太太的恩典,拿了良人的身份。如今当了管家娘子,我才是素儿姐姐的贴身婢女。”
咦,素儿姐姐也是丫鬟出身?出乎我意料之外。一个丫鬟都能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有自己的婢女,那老夫人岂不是得过和王母娘娘一般的日子?猛然想到那辆八宝车,那里面该有多富丽堂皇啊。嗯,肯定搁了一堆白面馒头,还有红烧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想到这,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如果给老夫人当丫鬟都能像素儿姐姐、小翠姐姐这么俊,那天下的人都抢着来当丫鬟了。”
素儿笑得发钗乱颤,小翠笑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你嘴巴还挺甜的,我瞧瞧是不是刚才偷吃了蜜。”小翠踢踢我的脚,这一回没用上力气,一点也不疼。
一霎那,我瞥见她拖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回望自己却赤着脚,羞愧难当,于是把脚往回缩。然后抹了抹嘴回应道:“我没有偷吃蜜糖啦,我说的是真心话啦。”心里却思索着,刚才白面馒头那么甜,难道真的下了蜜?
其实当丫鬟就是卖身于人,除非运气好有人赎身,或者主人赐了自由身,否则一辈子都是下等人。可是当年我如何懂得这些道理,自觉有吃有喝人生便完美,哪晓得背后付出的代价。
素儿算不上貌美如花,可是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气韵流转,教人忍不住多瞧几眼,所以称她俊俏并非虚辞。至于小翠,一张大饼脸,眼神凶巴巴的,长相实在难以恭维。不过千破万破,唯马屁不破,女孩子最喜欢人家夸奖她漂亮,只要抓住这一关键,任何矛盾皆迎刃而解。
小翠从未认为自己长得难看,向来总是埋怨别人缺乏审美的眼光。十岁小孩稍微赞美两句,让她顿时感觉找到了知心人。
“看不出小六还挺聪明伶俐的。”小翠突然间转变了态度,一下子教人太过难以适应了。
素儿在小翠额头上敲了一个暴栗:“那你刚才还欺负他。”
“哼,谁叫他乱窜乱跳,吓了我一跳。还有要是我一个不注意,他把素儿姐姐抢走了怎么办?”
“哟,原来是吃醋了。”两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主仆之分。
于是乎,一句没水平的恭维话,让我的处境大为改观。一路上,两人开始教导我当小厮的要领,还指导了不少生活的经验。
我听着话,还有甜滋滋的菊花茶喝。喝完了,要把杯里的菊花抠出来吃掉,结果被小翠狠狠训了一顿。她本要敲我脑袋,忽然记起可能有虱子,忙不迭缩回手掌,换成飞来一脚。
温暖而舒坦,人无比轻松,无需担心被人家吃掉,无需受人家的白眼。蓦然记起小镇大宅的护院,未来当了霍家小厮的我是否也该提着棍子,威风凛凛地守在大门前,吃饭就吃白面馒头,喝水就喝喝菊花茶。
“喂,起来啦。咱们到麻州了。”小翠又喊又叫。
我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呀,天色黑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不知何时起,我居然睡着了。
“小翠姐姐,素儿姐姐呢?”
“素儿姐姐去服侍老太太了。天下属你命最好了,当个小厮不用干活,只顾着睡大觉。”
我不敢顶嘴,服服帖帖地跟着小翠下车。此时发现车队停在一处颇为宽敞的坪地,一道围墙环绕四周,层层叠叠的楼房望不到边。四下里,男女老少来往忙碌着。我傻愣愣地在一旁望着,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小翠提了行李,唤我名字。我要上前帮忙,小翠不让我碰,担心弄脏了行李。无可奈何,一蹦一跳尾随其后。不过来到陌生的地方,满眼都是新鲜事,瞧得我很是兴奋。
小翠吩咐我道:“这里是麻州,咱们暂且借住知府大人的别院。你千万别乱跑闯祸,甭丢了咱霍家的脸面。我先带你去住所,咱搁下行李,然后吃饭。吃完饭后,你去洗澡,换套衣裳。”
“洗澡?”
“是啊,洗澡。你千万别给我说,你没洗过澡?”小翠的眼神几乎要把我杀了。
“嘿嘿嘿。我娘说,洗澡洗得太勤快,会把运气洗丢了。”
“那你上一次洗澡时啥时候?”
“七月吧,那时天暖和点。我下河里游过。”
啪,小翠的行李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两颗大鸡蛋。
她哭丧着脸说道:“我得把车舆里的软塌洗一遍啦,都怨你。”
于是,我饭都没得吃,就被赶去洗澡。
“王伯,我把小六子托付给你了,劳烦你把他洗的干干净净的。”
小翠担心我不会专心洗澡,而是跑去玩水,便请了厨工王二郎来帮忙监督,他即是王婆的官人。
“放心好了,小翠姑娘,我洗大猪有多干净,你都是知道的。”
王二郎领了我到一间乌色大房前,感叹道:“陈知府对下人可真好,居然专门修了如此豪华的澡房。不比咱家逊色多少啊。”
入了大房,王二郎教我脱了衣服,递给我一条汗巾披在肩膀上,再进内屋。推门入内,白雾缭绕,原来里面满满当当坐满了赤条条的人,大家都泡在大石块砌成的池子里洗澡。
我兴奋至极,扑通一声跳下水,却发现人太多,根本没法游泳,不由得心里郁闷万分。
仔细察看,发现其实隔壁还有屋子,屋子里有人点了柴火在大锅烧水,接着转动辘轳,热水便源源不断地流入澡池,供人使用。
王二郎不允许我瞎闯,扯着我在池边坐下,从瓶子里些黄色的汁液,朝我头发和身上拼命抹。
“呀,好痒。”
“不许乱动。皂角水会入眼的。”
紧接着,他让我自己抓头发,他则取了丝瓜瓤给我搓背。
“小翠姑娘说的没错,你真够脏的。”
黑水顺着头发身体淌了一地,王二郎给我抹了好多遍皂角水,逼我洗了七八遍,把皮都洗泡了,他才放过我。
我哭丧着脸,先学了王二郎在草席上踩干了脚,才走出小房间。一身上下被王二郎搓得发疼,这般红色都赶得上螃蟹了。想找自己衣裳,一瞧,咦,不见了。我就这套破衣,虽然破破烂烂的,可现在它没了,岂不是得光着屁股。
“你先穿上这身衣裳。”王二郎原来都准备好我的衣裳啦。
有了新衣裳,我高兴得心都开了。可惜衣裳大了些,穿在身上和戏台上唱戏的差不多,为了方便,只好把裤腿和衣袖卷了起来。
天呀,地呀,我的小日子美滋滋的。难道我时来运转,天上星宿下凡了?对啦,我的那颗是扫帚星。